第九章洛丽塔
再一次开碰头会的时候,演员只剩顾真、楚君杉和程舒然三人。导演也换了,从温和的周导换成了严导。
严导名叫严格,长跃的艺人普遍怕遇到他,还私下偷偷给他取绰号叫“魔鬼卡导”。如果艺人的表演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会频繁喊卡,让艺人一遍遍地演直到他满意为止。就是因为严,他导的剧常出精品,在业内很有口碑,也得过不少奖项。
严导年近四十,瘦削精干不苟言笑,他先宣布一个月后正式开机,又把这一个月准备期的工作计划挨个发给了三人。顾真的日程不算满,基本上都在她熟悉的范畴。楚君杉那边和她差不多,只不过还需要跟着武术指导老师学打戏。
程舒然拿着自己的日程表,不由得眼前一黑。在严导的安排下,他一周只有半天的休息,其余的时间都被各种课程和打戏训练排满了。他原本是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的性格,但既然顾真帮他争取到了这次机会,他也要打起精神全力以赴才行。
因为项目被提成A级,除却准备期,还有为时两个月的拍摄期。公司直接出了函,由方芸出面和程舒然所在的学校申请休学。程舒然就读的是一所普通二本,含金量本来也不高,校方很痛快地批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入冬了,顾真也想逛逛街,添两件新衣服。两个月的薪水发下来,她的经济状况稍有好转,但还是紧巴巴的。为了省钱,她没事的时候就宅着,和同层的女艺人也不熟,最后问了肖蕊初,对方很痛快地答应和她一起。
因为是戴眼镜和不戴眼镜差异很大的长相,顾真戴了副无框眼镜就出门了。她不敢去高消费的地方,找了个中档消费水平的购物广场,买了一顶毛线帽和一条围巾。本来她看到喜欢的香氛品牌出了新品也想买,看了价签后,她又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不像她目标明确,肖蕊初看到店头就要进去转,顾真转得脚疼,最后商量她在购物广场露天的座位上等,肖蕊初逛好了给她打电话。
她坐了一小时都没等到电话,天上倒是悠悠飘起了雪花。
顾真打开手机定位,决定找一家附近的咖啡馆避避雪。
咖啡馆既可以喝咖啡,藏书也不少。顾真要了一杯拿铁,在书架前转了一圈,拿了一本她看过的书——《洛丽塔》。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白人鳏夫染指一个年轻少女的故事。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她还没有成年,也不算喜欢,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看到的时候,她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拿了下来。
草草看了三十几页,有一个成熟且礼貌的男声响起来:“请问这里还有人吗?”
顾真抬头,撞上了一道略带歉意的目光——好像为打扰她感到抱歉。
男人二十五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灰色和黑色相间设计的羊毛大衣,个子有一米八五,大衣里面是料子极好的西装和马甲,系着一条红色菱形暗纹的领带。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鼻梁高挺,下唇比上唇要厚,文质彬彬,神态温和。他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好像他可以看透你的过去,但是他仍然会选择礼貌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你。
“没有人。”顾真的回答言简意赅。
随即,顾真注意到,对方的手上竟然拿的也是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不过她没有多事,默默地把眼睛放回自己的书页上。
“这位小姐,你也在读这本书吗?”她低下头,听到对方又用低沉的嗓音问她。
反正她在等人,闲聊几句打发时间也行。
她点了点头:“是。先生也在看吗?”
对方回答:“我已经看过两遍了。因为来这里等人,便翻来回顾一下。”
“先生很喜欢这本书吗?”顾真喝了一口拿铁问道。
“我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男人笑得绅士而礼貌,“那么小姐你呢?”
为了试探对方,顾真决定尖锐一些:“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会疑惑为什么男人会喜欢年轻的小女孩。”
这是她被徐淮方侵犯以后,她的心理咨询师建议她读的书。但是她并不喜欢。徐淮方想要她,就像人取得了一定成就后会给自己一些犒劳一样——她就是那个犒劳。
男人的脸色变都没变,温文淡然地说:“那是禁忌的事情,剖开来回答是很脏的。”
随即他停了停,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向顾真:“小姐看完,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段落吗?”
顾真笑了笑,背诵道:“‘早晨,她是洛,平凡的洛,穿着一只短袜,挺直了四英尺十英寸长的身体。她是穿着宽松裤子的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莉。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蕾丝。’”
她停了一下,又背道:“‘可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这是整本书的第二段。”男人微笑。
“那先生呢?”顾真也问道。
“‘她以前是一个妖女,现在却像一片枯叶。但是我爱她,她苍白、臃肿、混俗,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男人的眼眸微微低垂,吐出了最后那句话: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我只要看她一眼,便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那一刻,顾真会想,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有幸被这样一双眼睛映入眼帘呢?书里这个时候洛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甚至变得臃肿和卑俗,但是对亨伯特来说,她依然是他的洛丽塔。
可是,对方也说了,他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她瞥到他露出的腕表,那个牌子随便一块表都是百万级的,不是一介普通上班族可以消费的。
关于《洛丽塔》的短暂交流后,他就离开了。但过了很久,她依然记得这样一个人。他优雅、绅士又温柔,说话吐字很轻,但是又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顾真甚至觉得,她可以忘了那天的一切,突如其来的风雪,买香水的乌龙,但是她忘不了那段话和那个人。
他说,我只要看她一眼,便万种风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