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缸中之虫（xia）
安布利双手抱头，以背着地，做好了迎接坠落冲击的准备。
但他落在了一处湿软的地方。
他陷在厚重的粘液中，花了一会儿才将自己拔出来。地面是暗红色的，手掌摁在上面，能感受到某种生命的脉动。无数条软体拔地而起，随着脉动微微摇晃。
他谨慎地观察四周，觉得自己像是在某种生物的内腔里。
这里难道是……
他绕开矗立的软体，向着隐约可见的空旷处走去。粘液随着他的脚步拉成无数条细丝。跋涉至中心地带，他看到了那只黑发小雄子。
“这里是母巢。”他对着小雄子的背影肯定地说。
小雄子没有回答，回身看向他，身前挡住的一根软体随之暴路。那根软体里嵌着一只赤裸的金发雄虫幼崽。幼崽后半身与软体已经合为一体，双眼闭合，睡得毫无防备又香甜。
安布利看了软体里的金发雄崽一眼，心中估算着暴起抹杀对方的可行性。
黑发小雄子恰好对他路出了笑颜，脸颊上有个小酒窝，看起来可爱又无害，却令安布利觉得危险。
不能强攻，安布利如此想着，说道：
“我们雄虫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天赋。在精神领域，我们是当之无愧的王者；精神力外放成为念力，我们中的强者能搅动云雨、移山填海；我们是同族的精神支柱，骁勇强悍的雌虫任我们驱策。我们是被偏爱的存在，是美的化身，是进化的奇迹，是宇宙中万万年来极小概率因素碰撞出的最珍贵造物。”
“但是……”安布利凝视着黑发小雄子，“强大与脆弱，从来都互为表里。”
黑发小雄子与安布利对视。
“成长中的雄虫心灵脆弱，极易受到精神伤害。一起长大的伙伴骤然死去一半，大多数初觉醒的雄虫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过度悲伤会让一只雄虫丧命。你能够与盖亚的精神暗示抗争至今，精神力和意志力毋庸置疑。我相信，如果你保留这段回忆，你也能坚强地熬过去。”
“你不打算封印我的记忆了？”
“不。”安布利诚实地摇头。身后的条状软体像蛇一样缠住他，控制他的行动。他没有挣扎。
“你的强大，会让你更加脆弱。你思念皑，打心底希望皑还好好活着你。你会不自觉地在精神领域中创造一个皑，就像现在这样。”安布利看向被嵌在软体里的皑，“你的渴望会让皑越来越真实，慢慢地，皑会在你的精神领域里复活。最开始，你们在精神领域里沟通交流，像以前一样相互陪伴、玩耍。你已经离开母星，即将踏入更加广大的世界，经历全新的冒险。你舍不得挚友只能困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你会和挚友分享五感，让他用你的眼睛去看看这个新奇的世界；你会任他操作你的四肢，让他能触碰到新鲜美妙的事物。到最后，你成了那个留在精神世界的雄虫。而他，会成为你。”
黑发小雄子表情紧绷，不想让成年雄虫窥探到他内心的波澜。
“你想着，如果让挚友活过来，哪怕是夺取了你的身体，你也愿意。毕竟，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皑那么好，那么热爱这个世界，哪点比不上你？凭什么是你活下来，而不是皑？你内疚。你自责。你饱受愧疚煎熬。你想把命赔给皑。”
黑发小雄子下意识地想和身旁的雄崽牵手。但金发雄崽的手指已经融进了软体里，他只能将手搭在对方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在挑拨我们的感情。没用的。”
软体像巨蟒一样在安布利身上攀爬，勒住胸口，令安布利感到压迫。安布利依旧没有挣扎。他只是叹了口气，“重情重义的小雄子愿意为朋友付出一切。可是，在你的精神领域里复活的那个皑，真的是皑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鞭子一样，抽打在小雄子心上。
“那不是皑。那本质上还是你，一个分裂的你。你分裂出了一个精神体去扮演皑。你所有的情谊与付出，只是一场自哀自怜的荒唐。”安布利垂眸注视着黑发小雄子，神情隐含悲悯，“分裂一旦开始便很难停止。一开始只是皑，之后可能分裂成你接触过的任何同族，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分裂数量超过精神承受的极限，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彻底发疯。”
黑发小雄子睁大双眼，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但他震惊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怪异，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憋着。
“必须暂时封印你的记忆，否则你会精神崩溃的。”安布利心里提高了几分警惕，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一番说辞后，小雄子还能有什么理由反抗。“费耶特，你想通了吗？”他试探性地挣扎，一根软体紧紧缠住脖子，令他有些窒息……不对！不是软体！
一个男人从软体中浮出来，手臂禁锢住安布利的脖子，在对方耳边恶劣地说：“晚了，早分裂了。”
安布利挣扎不得，很快窒息晕厥。在他失去意识前，那个男人似乎对黑发小雄子说：“你听他扯淡呢。”
费耶特操纵着软体把安布利缠成一个茧，毫不客气地反驳人类李镜：“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虫族这帮人……啊呸，虫子，从来说一半留一半，你还没搞懂他们的套路吗？他跟你说的是实话，但也只是一部分实话，说不定藏着多少实话没说呢。你跟着他的思路走、彻底相信他，这片地方的主控权都能归了他。再说……”人类李镜指着软体里的皑，“咱们的情况不一样啊。”
软体里的皑变回了黑发雄虫幼崽的模样。翡撕扯着从软体里挣脱，差点儿摔在地上。费耶特赶紧扶了他一把。
“咱们都分裂了好几年，要出事儿早就出事。”人类李镜说，“按照他的说法，咱这儿早该开个雄虫幼稚园了。”
翡：“……竟没法儿反驳。”
费耶特：“难以相信这么心大的人是我自己。”
人类李静：“你说到了重点。”
翡：？
费耶特：？
人类李镜：“他刚刚暗示了雄虫会因分裂而发疯的前提：雄虫分裂出的每个精神体都独立自主，有不同的身份认知，每个精神体各都自认为是一个完整的‘我’。这不就精神分裂了，可不得发疯。但我们不一样。”他依次指翡、费耶特和自己，“你是我，你也是我，我还是我。我们认同三个是一个‘我’。”
费耶特和翡思考了一会儿，一起点了点头。
人类李镜：“所以别担心了，咱们真没事儿。”
费耶特指着安布利?茧：“那他怎么办？”
人类李静理所当然地说：“把他赶出去。”
翡点头表示赞同。
一个人类、一个雄虫幼崽、一个少年雄虫达成一致，场面十分和谐。
他们站在母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他。
无事发生。
他们：“……”
不知道怎么赶人啊！他们自己都出不去啊！！
他们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清醒的安布利悄然夺取了周身软体的控制权。包裹着安布利的软体缓慢下沉。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母巢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