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狂欢节(五)
全场沸腾!
谁能想到马库斯求爱的对象不是安布利殿下,而是陪伴在安布利殿下身边的雄虫呢?如此反转实在是精彩!
雄虫们兴奋的精神波荡向费耶特。这次雌竞会观众有五次觉醒的顶尖雄虫安布利殿下,也有美貌与歌喉能征服宇宙的艾巴盖尔,没想到最出风头的居然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的雄虫!这样的热闹和八卦太少见了,雄虫们一齐激动起来!
费耶特头顶的王冠发出耀眼的反射光,将满场激越的精神波挡了回去。
雄虫们的精神波相互交缠,嘈嘈杂杂,无数信息极速交换着。他们迅速搞清楚了费耶特是个头戴保护环的未成年雄虫这一事实,接下来聚集众雄之力脑补出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S级雌虫马库斯在狂欢节中与未成年雄虫一见钟情,同坠爱河后才发现深爱的小雄子命不久矣。马库斯勇夺雌竞会武斗赛冠军,只为在无数虫族的见证下,将这荣耀献给小雄子——就算生命如流星,也要擦出最绚烂的火花!
这段故事极速传播后,得到了无数雄虫的认可。雄虫们感动不已,有的忍不住湿了眼眶。他们站起身高喊着:“亲他!”“亲吻这只雌虫吧!”雌虫们受到影响,跟着雄虫大声欢呼:“吻他!吻他!”
满场的呐喊声像巨浪一样向费耶特扑去。
费耶特在实时直播画面中看到了自己茫然的脸。
浑身覆满黑色骨甲的马库斯悬浮在包厢外,像是天外陨石拼接而成的最终杀器,有种强烈的异态感。这是我的同族?费耶特如此自问,心中感觉怪异无比。超乎想象的强大,无法理解的行为方式,这只异星黑甲与我哪里有相似的地方?
心绪翻涌,费耶特环视全场,怪异感更甚。在一片亢奋雀跃之中,他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扫兴者。
激昂的欢呼声填满了周身,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拼命挤压催促着他,似乎连氧气都挤出去了。
费耶特脸色煞白。
他讨厌被无数雌虫注视!厌憎被迫遵循他者的期待!憎恶被规训揉捏成标准模样!仿佛回到了得知被全天候直播的那一刻。群体的意志将他淹没,他快要窒息。下意识摸向手腕,他只摸到了坚硬冰冷的钻石。
乳牙手链呢?慌乱浮上面孔,他终于表情失控。
一股柔和的力量抚过周身,好像拂去了肩头的大山,费耶特觉得身心一松。
安布利温和地注视着他,似是安慰,也似鼓励。鼓励什么呢?鼓励他去亲吻这只雌虫吗?还是鼓励他不要害怕,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不知道,他看不出来。
望着那只黑甲雌虫,费耶特的神情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催促声中,费耶特终于开口:“我……”
声浪稍缓,无数在场的、正在观看直播的、未来会看到这段录影的虫族,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这种注视仿若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我……”仿佛突破了什么无形的限制,他说,“我不是奖品。”
欢呼声再起,激动的雄虫们喊了一嗓子之后才反应过来,咦,好像是拒绝的意思?精神波中一片震惊和诧异的情绪。有那么几道与众不同的精神波反馈道:这个小雄子有点酷诶……
雌虫们还在哄闹着。
费耶特面容紧绷,垂眸抿唇,不再言语。
安布利深深地看费耶特一眼。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浮现出一顶精神力凝成的小王冠。他单手前托,小王冠缓缓飞出。
看到那顶小王冠时,在场单身雌虫们简直要疯了!那是安布利殿下赐予的信物,代表着安布利殿下愿意满足你一个愿望,包括与你交配!
未成年雄虫的一个吻,对比与安布利殿下交配的机会,孰轻孰重不能更明显了!
今年的冠军雌虫真的太太太幸运了!
王冠飘出,似慢实快地靠近马库斯。黑甲雌虫闪躲的动作无效,小王冠悬于他的头顶,其中蕴含的精神能量阵阵散开,是对他的精神安抚,也是震慑。
马库斯不甘地看着费耶特。
五次觉醒雄虫精神力凝成的王冠发出一阵阵强大的精神波。在此笼罩下,马库斯不得不低头,表示接受安排。
安布利站起身,行至透明窗前,占据了整个直播画面。
“恭喜你,本届雌竞会的最强者马库斯。”安布利头上的触角散发出强烈的精神波,上方巨大的圣像亮起祝福的光芒。
“我祝福你。”安布利的精神波抚过马库斯。
“我祝福你们。”在场虫族感受到了与祈福仪式相似的精神抚慰,仿若天降甘霖。雌虫们获得了顶级雄虫的精神安抚;雄虫们则有可能增加觉醒概率。何其幸运!他们站起身,一同向圣像方向致意,齐呼“安布利殿下”。
战败昏迷的赫伯特被传送至艾巴盖尔的包厢。
当晚,马丘比丘星举行了盛大的烟花秀,整座星球的夜空都被绚丽的烟花点亮。
虫族们在烟花下进行最后的狂欢。
费耶特回到了蛋壳室改造成的卧室里。他坐在床上,手里捧着皑的乳牙手链,发了好一会儿呆。
“雌虫们还在看着我吗?”费耶特突然问。他知道,绿绒绒明白他说的是小雄崽全天候直播。
绿绒绒答道:“雌虫们目送小雄崽进入母巢后,直播结束。”
每一年,雌虫们都会看着无数小雄崽骑乘着伴生机器人,像彩虹一样涌上雪山之巅。他们知道小雄崽初觉醒的成功率不到半数,并且成功觉醒后会失去一些记忆。不在雄虫面前提起母星上的生活,不让雄虫发现他们正在看小雄崽直播,这是雌虫们的默契。
大多数雌虫都是从这一年小雄崽诞生开始,一直追十二年。
他们从小雄崽被伴生机器人集体养在像蜘蛛网一样的大兜兜里开始追起;在远方注视着小雄崽们进行不纳入排序的、基本不会失败的幼生觉醒,听到小雄崽们发出第一道声音;仔细揣摩小雄崽们的喜好,群策群力准备好第一份礼物,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小雄崽们的反馈……他们默契地不追问小雄崽是否成功觉醒。在雪山之巅后,小雄崽们一定奔向了各自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是这样坚信的。
“马库斯……”费耶特问,“以前一直看着母星上的我吗?”
绿绒绒少见地说:“不知道。
“为什么马库斯会求我亲吻?”
绿绒绒:“不知道。”
面对这样的回答,费耶特只是“哦”了一声,就继续看着乳牙手链发呆了。
绿绒绒:“啾啾。”
费耶特没反应。
绿绒绒再次提醒道:“你收到一封信,是否现在开启?”
有点迟钝地,费耶特说:“你读吧。”
“你还好吗?”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费耶特回过神来,左右看看没见到德维特,这才发现绿绒绒读信时使用了德维特的声音。
紧接着绿绒绒的正常声音响起:
“狂欢节即将结束,是否继续保持与雌虫德维特的好友关系?”如果对德维特的陪伴并不满意的话,费耶特可以就此切断与德维特的联系。
“保持好友关系。”费耶特毫不犹豫地说。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德维特的问候。他可以和德维特嬉笑打闹,却没有在对方面前尽情释放脆弱的安全感。他看着手中的乳牙手链——能够信任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绿绒绒:“啾啾。”
“读吧。”
德维特的声音响起:“想不想去看烟花?”
费耶特听到了轻微的风声。他有种直觉,德维特就站在他的起居室墙外。犹豫了一下,他调出欢快的语调说:“好累呀,我就不去看啦。谢谢你的关心,我准备先休息啦!晚安,德维特!”
正如费耶特所料,德维特就等在他的起居室外。听完小雄子刻意振作精神的音频信息,德维特一边回复“晚安”,一边给安布利殿下传信建议对方来看望下费耶特。
此时的安布利正从宽阔的浴池中迈出。他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内,烟花阵阵,欢声如雷。听完金子朗读德维特的信,他简单回复了一句知道了。接着披上一件浴袍,他缓步走向卧室。湿润的气息缓和了他身上的距离感。浴袍松松系着,路出大片胸膛;行走之间,细腻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
在他靠近之时,卧室的门悄然敞开。
一只赤裸的雌虫恭敬地跪伏着,双手托着安布利精神力凝成的小王冠。
安布利在床边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几眼。
雌虫一身油润的古铜色皮肤,宽肩窄腰,肩背肌肉线条好似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此相对的,两瓣硕大的屁股却看起来放松又弹软。
呵,没有夹紧屁股的雌虫,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了。安布利用脚勾起雌虫的下巴。雌虫顺着力道抬头,努力压下眉眼间的桀骜不驯。
这只雌虫是雌竞会武斗赛最强者马库斯。
“急着拿信物来找我,说吧,你想要什么?”安布利的脚趾扫过雌虫下颚,在对方的喉结处反复徘徊,像是能把雌虫心底的骚痒全勾出来。
喉结微颤,马库斯咽了口口水。近距离接触五次觉醒的巅峰雄虫,且雄虫衣衫半解、信息素全开,马库斯身为雌虫的本能在叫嚣着交配与繁衍。但他早就学会克制本能了。任雄虫的脚趾暧昧触碰随着话语颤动的喉结,他说:“我想拥有和小雄子接触的机会,希望您允许。”
“哦?”脚趾的戏弄不停,安布利明白马库斯的低眉顺眼并不是为了向他求欢,而是为了尽可能削减他有可能出现的怒气。“不讲清楚原因,我是不会同意的。”他俯视着马库斯,“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些深情厚谊?”
沉默中,马库斯感觉到周身安布利的信息素不断涌动,让他的屁股无法控制地缩紧,夹住微微湿润的后穴。如果不说出令安布利信服的理由,这些挑逗至极的信息素也会成为拷问的烙铁。
马库斯抬眼,强压下的悍勇之气扑面而来。两相对视后,他坦诚了原因。随着他的叙述,安布利脸上路出惊讶的神情。
临近午夜时。
安布利给费耶特发信息,询问对方睡了吗。过一会儿收到了回信,费耶特表示自己还醒着。精神力承托着安布利的身体,他极快速度地来到费耶特起居室外。
安布利发语音信息:“我可以来拜访你吗?”如此说着,他向守在这里的德维特挥了挥手。德维特抚胸施礼,无声退走。
费耶特回复:“……好。”
安布利穿墙而入。一身柔软睡袍的费耶特迎了上来。
他们亲亲彼此的手指。
在安布利眼中,费耶特嫩白的小脚踩在深绿色的长毛地毯上,色彩对比如此强烈,令他觉得费耶特柔弱得超乎想象。他不由爱怜地将这具温热的小身体拢进怀里。他的动作令小雄子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有些吃惊。
安布利身上散发出对同类示好的信息素。
费耶特还未成年感知不到,但他的身体本能般地放松下来。
“今天有没有吓到?”安布利询问费耶特,脸靠得很近,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费耶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没事。”
“雌虫的强大,会令你害怕吗?”安布利温和地进一步问道。
费耶特抿了抿唇。
安布利明白了费耶特的答案,“你的情绪和感受,都是自然的、正常的。不会有同族责怪你。”
费耶特立刻垂眸点头,乖巧又听话。
这副模样难道能骗到安布利吗?安布利心里叹息一声,意识到单纯的语言安抚对费耶特来说无效,得换一种方法。于是他问:“你知道为什么每一年马丘比丘星上都会举行盛大的狂欢节吗?”
费耶特想了想,摇头。
轻抚费耶特的肩膀,安布利问:“你想知道吗?”
费耶特抬眼看了下安布利,很是配合地做出好奇的表情。
安布利心中怜惜更甚。待费耶特穿好鞋子后,他亲手给费耶特披上厚斗篷。牵着费耶特的手穿墙而出,他额间的触角发出一道金光。金光化成一个造型熟悉的小包厢,将他们包裹起来。
费耶特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
金色小包厢极速升空,很快就冲出了古山。
烟火在空中层层绽开,仿佛生命燃尽前的最后一次盛放。费耶特眼看着最盛大的一次爆炸后,烟花寥落,一场狂欢就此落幕。
茫茫天幕中,只余寂寥。
再一眨眼,小包厢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宇宙。马丘比丘星被浓厚的云雾笼罩着,彷如一颗巨型珍珠。流动的洁白中,一抹淡金属色若隐若现。费耶特看着那里。迅捷无声地,一艘椭圆形的宇宙飞船冲出马丘比丘星大气层,进入宇宙。
安布利说:“你曾经见过这艘飞船。想起来了吗?”
飞船逐渐靠近,让费耶特意识到它极其庞大。他的确见过。在母星上,扛不住他的恳求,杜伦萨带他看过这艘宇宙飞船。之后,这艘飞船带着所有初觉醒成功的雄虫离开了母星。
庞大的飞船越来越近,费耶特能看到飞船上有数处舷窗。舷窗内,是一处配色锋锐而冷淡但线条柔和的大厅。他太熟悉了。他曾经无数次在这个大厅中茫然无知地醒来,然后带着苦苦挣扎想起的记忆再次陷入昏迷。
这处盛满他的痛苦的大厅里,此时站着无数只雌虫。他们彼此交谈着在狂欢节中的经历,脸上带着回味的笑意,神色轻快。一只身披斗篷的雌虫看到了金色小包厢,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躬身致礼。费耶特眼眶通红,耳边响起这只雌虫爽朗的笑声,和那句骄傲的“我的翅膀送给心爱的小雄崽了”。
安布利蹲下身,看着情绪和表情都明显无法自控的费耶特,“你知道这些雌虫要去做什么,对吗?”
费耶特咬紧牙关,胡乱点头时,眼泪跟着坠落,砸到了安布利手背上。
安布利没有追问费耶特从何处知晓此事。他轻柔地为费耶特
擦泪,说:“狂欢节存在的意义,便是在这些雌虫献祭自己前,为他们举办一场极致快乐的庆典。”
庞大的飞船与金色包厢擦肩而过。舷窗中的雌虫们暂停交谈,慈爱地看着落泪的小雄子,满眼都是动人的温情。
曾经在母巢中,嵌在软体上的杜伦萨也是这样看着费耶特的。
费耶特哭着摇晃绿绒绒,“我的、我的骨碗……”绿绒绒从身体里掏出杜伦萨骨甲制成的碗,这是费耶特从母星上带走的三样东西之一。将手腕上的乳牙手链放到骨碗里,费耶特捧着这两样东西,痛哭流涕。
离开母巢后浑浑噩噩,为了守住记忆又险象环生,紧接着是漫长的昏迷……他其实都没有机会,为皑、为杜伦萨,好好地哭一场。
安布利无声地陪伴着他。
在费耶特模糊的泪眼中,庞大的飞船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