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遗产（xia）

    费耶特的笑声隐隐传来，守在高亭不远处的德维特总算是放下了心。

    额角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轻触，德维特对着空气恭敬道：“安布利殿下。”

    安布利的声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来找我。”声音延展的方向，便是安布利目前身处的位置。

    再看眼高亭后，德维特随着声音离开了。

    费耶特喝了几口水，缓了一下，继续问道：“听你的意思，我获得的遗产格外多？”

    马库斯好像有点走神，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点头。

    “为什么？”

    “哦，其他雌虫都没什么用。”马库斯仿佛顺嘴提及似的说，“主要是有个叫杜伦萨的家伙把财产给了你。”

    费耶特浑身一震。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生物钥匙是蜜蜂的样子，又散发着黄铜芙蓉的香气了。雪白骨碗里盛着的那一汪蜜，是他一生也忘不了的味道。他看向马库斯，语气肯定地说：“你是因为杜伦萨才来找我的。”

    “你记得他？”

    费耶特懒得回答这种废话，只是注视着马库斯。

    “……是的。杜伦萨让我把生物钥匙带给你。其实这笔财产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用不着弄个生物钥匙。但他详细嘱咐了，我只能给你弄一把。”

    小蜜蜂身体圆滚滚、毛茸茸的，腹部和屁股上还沾着许多花粉。费耶特一抬手，小蜜蜂就慢悠悠地飞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他胸口趴着不动了，像个胸针。

    费耶特说：“谢谢。我很喜欢。”

    马库斯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他不由想起了一点和那家伙有关的记忆。

    AKLJ39872撕裂战场。

    漆黑的宇宙中，星云不断翻涌，散发出绚烂的光彩，看起来美丽却代表着死亡与毁灭。翻搅着星云的引力最强处，有一个不稳定的虫洞，无数巨型虫态生物从中涌出。它们扑向小行星甚至是星际尘埃，张开腹腔处的进食口极速吞噬，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没有任何物质能留存。

    宇宙游虫们不断扩散。

    一只游虫扑向一颗黑色的星际陨石，张开如黑洞般吞吃一切的进食口啃食，但它马上就僵住了。

    无数游虫从它身边飞过，扑向附近的陨石群。这些游虫都趴在陨石上不动了。

    突然有一只游虫激烈挣扎，口器震颤发出警示。它被从内撕开，转瞬间变成数块冻肉，一只浑身覆盖着虫甲的雌虫现出身形。刚把游虫撕成碎块的雌虫散发出沮丧又愤怒的信息素。完蛋，这次隐匿训练他搞砸了。

    僵住身体的游虫全都被从内部撕碎，无数覆甲雌虫现出身形。雌虫们的信息素悄咪咪地向那只搞砸了的雌虫探去，都在毫不给面子地嘲笑说你完了哈哈哈。

    被称为恶魔教官的黑甲马库斯悬浮在所有雌虫前方。他散发出一道霸道的信息素扫过全场，搞小动作的雌虫们全部屏气凝神。

    此处异状引起了游虫群的注意，密密麻麻的游虫扑来。

    代表进攻的信息素荡开，马库斯率先冲向游虫群，训练方向为单体作战的精英军雌们紧随其后，如一把尖刀一样插入游虫群。

    密匝成团的游虫从内向外被撕裂！精英军雌们的杀戮冷酷又高效，几进几出，游虫团被冲击得零七八落。无数游虫的尸体飘荡在星际中。

    一场无声又迅捷的战斗过后，游虫全部被绞杀。

    马库斯带领参训的军雌们降落在临近的小行星上。这颗小行星大气稀薄，地面是岩石焦土，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如黄昏地狱。

    搞砸了的雌虫负责战场扫尾工作。他将游虫的尸体不断向小行星扔去，让小行星下起了一场流星雨。大部分游虫尸体在通过大气层时就被烧成飞灰，有些抗住了剧烈摩擦产生的热度，黑乎乎一团坠在军雌们休憩处附近。

    军雌们随意挑拣一块，剥开焦黑的外皮，掏出热腾腾的肉往嘴里送。这玩意儿挺有营养的，能利用就别浪费了。

    有只军雌启动通讯器，追雄虫幼崽延迟直播。这里距离母星太远，幼崽直播会有一定程度的延迟。几只军雌被吸引过去，一边吞肉一边看黑发雄虫幼崽的海上航行之旅。马库斯瞥了一眼，完全不感兴趣。骨甲覆面，他极速飞出这颗小行星，向着流星雨最密集处飞去。军雌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心想那只搞砸了的雌虫怕是要经历一番魔鬼操练了。

    正如他们所想，马库斯将那只雌虫操练得欲生欲死。不擅长隐匿的雌虫几度被他弄出了濒死求救的信息素。

    雄虫的信息素甜蜜性感，雌虫的信息素平淡无趣，无论是哪种，马库斯都不感兴趣。只有虫族濒死求救的信息素有点意思，辛辣带感，他能品出几分滋味。但有一种信息素是他极其讨厌的……他单手拎着被折腾晕了的雌虫，从暂时休憩的小行星处接受到他最讨厌的那种信息素。

    这帮傻逼，看个小雄崽直播还能散发出有虫要死了的信息素。小雄崽是摔跤了，还是被母星上的虫子吓着了？这帮屁眼儿都没被捅开过的处雌，淫水都倒灌进脑子里了吧。马库斯觉得烦，拎着晕厥的雌虫巡逻去了。

    马库斯飞得太远。等他再次回到军雌信息素涉及范围，他才意识到恐怕真的有情况。他向着军雌们暂时休整的小行星冲去。

    军雌们全部围在雄虫幼崽直播的屏幕前，每一只身上都撒发出让马库斯浑身难受的信息素味道。

    “汇报情况。”面甲收起，在稀薄的大气环境中，马库斯的声音有些失真。

    军雌们看向他，“是杜伦萨长官……”

    马库斯疾步向前，推开阻挡视线的军雌。

    直播屏幕中，杜伦萨亲吻一只雄虫幼崽的的额头。

    杜伦萨说：“很荣幸能陪伴您度过这段时光。”

    杜伦萨极尽温柔地说：“再见。”

    屏幕长长久久定格，杜伦萨的背影渐渐远去。

    无数雌虫留言“再见”。这是一场声势浩大却又悄然无息的跨时空告别。

    “杜伦萨长官……”有军雌小声喃喃着。

    此时此地观看延迟直播的他们，迎来了一场迟到的悲痛。

    此时在母星上，杜伦萨已经进入了母巢。

    马库斯转身离开。

    他在炼狱一般的小行星表面疾步奔走，心如火烧。

    杜伦萨今年不过四百八十岁，最少还能活二十年。S级雌虫超出虫族普遍寿命长度的并不少见。

    马库斯的戍守还有十年。他以为，怎么都能再见杜伦萨一面。

    他会回到索尔塔星系，随便找个理由，再和那个家伙打一架。要是杜伦萨进入了衰退期，他也绝不手软，一定趁他病要他命，把这么多年的仇都给报了！报完仇，再拎着对方找颗不在盖亚视线内的荒芜行星，好好醉一场。他花了几十年，终于淘到一瓶雌虫特供苦艾酒。杜伦萨那家伙挑嘴得很，明明雌虫特供酒是被盖亚明令禁止的难得之物，却还是挑嘴，只喝苦艾酒。

    把那个麻烦的家伙灌醉！喝他个天昏地暗！

    可能他们会醉到连翅膀都不会动了，在空茫无垠的宇宙中漂流。缘分所致的惯性让他们飘向何方，他们就向何处而去。

    但他一定会记得弄乱那家伙永远整齐顺滑的长发，一定要见到那头金发炸毛的样子！

    他以为……

    他以为。

    他怎么也没想到，杜伦萨选择提前进入虫母巢。

    为什么？

    为什么？！

    就因为雄虫伴侣去世了吗？！

    马库斯一拳砸向地面，将小行星表面轰出一个巨坑。尘土弥漫间，马库斯仰天大吼：“懦夫——懦夫——”

    “杜伦萨你个懦夫！”

    古山之上，岁月静好。

    马库斯回过神来。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里，费耶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见他目光聚焦，费耶特才缓缓问道：“杜伦萨……是个怎样的雌虫？”

    马库斯少见地避开费耶特的目光，喉咙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想狠狠咒骂那家伙，想把一腔怨气全部倾吐。但一张口，马库斯说出来的却是：“杜伦萨是个英雄。”

    费耶特路出笑容，神情向往。

    同一时间。

    安布利正在聆听德维特的汇报。参与狂欢节的虫族太多，安布利无法一直留意费耶特，只能从德维特这里了解情况。

    德维特将这些天与费耶特一同经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安布利眼中似有笑意，温和询问：“你很喜欢费耶特？”

    德维特耳朵有点红，诚实点头。

    安布利笑，“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德维特行礼，退下前却犹豫了一下。

    安布利留意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殿下。”德维特再行一礼，“我可以把刚刚的对话和费耶特说吗？”

    这个问题出乎安布利意料，“为什么？”因为关心费耶特才想要了解他的近况，安布利已经习惯了默默关照同族们，没想到德维特要将这件事特地告诉费耶特。

    德维特似乎也有些苦恼该如何表达。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但是这样做的理由呢？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如果不说的话，费耶特恐怕会不太开心。”

    安布利因为这个回答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让德维特回来坐下，问道：“那你来说说，你觉得费耶特是个怎样的雄虫？他都在想些什么？他在乎什么？”

    德维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了。

    掏出一袋瓜子，安布利一边剥一边说：“没关系，你慢慢想。有一件与费耶特有关的事我无法决定，你的回答将成为我决策的重要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