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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往事总是缠绕在她的记忆里,像荒野的藤蔓,越是不愿去想,繁衍得越是厉这两天,不知为何,她总回忆起十六岁那年的事,所有极致的痛苦与甜蜜,都源于那一年。

    闻人龙在她生命里,真不知道该算第一男主角,还是折磨她的混蛋。

    她蹲在墙角,将猫食放入碗中,忆起脑海中那张挥之不去的脸,忍不住发起呆笃笃笃,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院门早已关好,这宅子里应该只有她一人,怎么会听见另一个脚步声?

    雅眠蓦然回眸,发现日光下多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因为逆光,来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猜到是谁,因为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你来干什么?”她故作镇定,继续摆弄装有猫食的碗,不再看他。

    “原来这些日子你住在这里,”闻人龙打量了一下她栖身的小院,“难怪我的属下打探不到你的下落。”

    “你一直派人跟踪我,当我不知道?”雅眠冷笑,“你那几个属下虽然还算机灵,但休想整天监视我。”

    “听说你明天要搬进王府居住?”他懒得与她斗嘴,直入切入主题。

    “你一直派人监视我,就是怕我打扰你现在荣华富贵的生活吧?”她冷笑,“可惜,你躲不掉。”

    如今义山王府上上下下全把她当成圣姑转世,认为是治好王圮疯病的惟一希望,三番两次派人来请她入住,还特意在王府里为她设置了一座小小的道观,种满梅花。

    “你在养猫?”他注意到她手中的猫食,忽然道。

    “怎么了?”雅眠故作不解。

    “你该不会想把这猫也带到王府去吧?”

    “不可以吗?”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王府的规炬,那儿是不准养猫的。”阴沉的眸子凝聚在她脸上,似乎想看穿她是否在说谎。

    喵呜!

    一阵娇滴滴的啼声自檐上响起,眨眼间,一团白茸茸球儿就扑到雅眠怀里,小脸儿和小爪亲匿地磨蹭着。

    雅眠微笑轻抚怀中的猫咪,起身斜睨了闻人龙一眼。

    “我知道。”她回答。正因为窥知王府这一个秘密,她才有今天的机会。

    “我明白了……”闻人龙神色一黯,“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郡马爷说话好奇怪,我怎么听不懂啊?”雅眠失声大笑。

    “你会不懂?”他逼近一步,“这些日子王府里奇怪的声音就是你制造的吧!”

    “什么奇怪的声音?”她装作满脸无辜。

    “类似于婴孩的啼哭声……”他低哑地诉说。

    “婴孩?”雅眠眉一挑,“我又不会口技,哪里会假扮婴孩的啼哭声?”

    “可你养了猫。”一语道出她的诡计。

    猫的叫声,在春天的夜里,的确类似于婴儿的哭啼声,而且无时无刻。

    常人如果听到这样的叫声,也许起先会误会,但随即便明白,它与婴孩无关。

    可对于患有疯病的义山王妃来说,就完全不同了。她会被这叫声折磨得神智恍惚,惊骇崩溃。

    义山王妃害怕婴儿的啼声,这是雅眠打探到的秘密,但导致如此怪癖的原因,仍是一个谜。

    雅眠记得自己在半个月前的夜晚,怀抱着这只白猫施展轻功,无声无息落在义山王妃寝室的瓦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啼哭声传入屋内后,惊醒了床上的贵妇。

    那一晚,月光明亮,巨大的圆月似乎就贴在她头顶上似的,有王府的下人看见她飞跃而过的白影,便恐怖地谣传她是前来挑衅的女鬼。

    之俊传言愈演愈烈,王妃的病情也愈加严肃,到了不得不广召天下奇士为她驱邪的地步。

    “雅眠,你何必如此?”闻人龙眼泛难过的神情,轻声叹道,“我已经成亲了,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的话,让她郁积在心里的怨恨猛然爆发,一张本来噙着淡笑的容颜,瞬间布满怒火。

    “对,我就是要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我就是要接近你、纠缠你,打扰你的生活,让你此生都无法平静快乐,永世不得安宁!”扬声道出心中愤恨,身子忍不住激颤起来,无法自抑。

    她恨他^他的负心薄幸。

    如果当初不爱她,就不该来招惹她,既然许诺了要娶她,却抛下她,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雅眠,你是公主,”闻人龙语气里透着感慨,“东商虽然亡了,可你仍然是高贵的公主,不该为了我这个卑鄙小人而毁了自己。”

    雅眠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他的眉宇之间,凝着散不去的哀愁,仿佛真的关心她、担心她,感叹她这么做不值得。

    此时此刻,他该做的是羞辱她、冷酷地耻笑她的痴情。

    但他没有。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宛如对待珍宝般的,从来都是那样温温和和,让她产生一种被他宠溺的幻觉,以为自己是他的惟一。

    “我有件礼物要给你。”他忽然道。

    从袖里掏出一只锦盒,掀开盒盖时,却见一道耀眼红光。

    “霞光戒指?!”雅眠吃惊得四肢血脉凝结,“你……你从哪里得到的?”

    “遂王楚皓明。”他轻描淡写。

    霞光戒指,东商国公主的象征,是她满周岁的时候,父皇和母后送给她的隆重礼物。可惜,在那个血色清晨遗失了。

    听说被北慕国骑兵所得,献给了当时的元皇后,之后又到了遂王楚皓明的手中。

    雅眠从没料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这辗转流散的故国之物。

    热泪涌上眼眶,她捧着锦盒,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哽咽不已。

    “雅眠,你是公主。”闻人龙在她耳边继续道,“戴上这枚戒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

    忘记?她一愣,先前的伤感顿时化为满腔怒火,手中的锦盒往他身上猛然一掷。

    “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好心,送我礼物,原来,是想让我不要忘记公主的身分!”雅眠厉声怒斥,“呵,我如果牢记自己的出生,就不会再低三下四地纠缠着你,你就可以轻轻松松摆脱我了,对吗?闻人龙,你休想打这种如意算盘!”

    他涩涩一笑,俯身拾起锦盒。“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像你这样负心薄幸之徒,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雅眠反讽。

    他不语,只将锦盒搁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对她的身影看不到表情,却显得有一丝苍凉。

    “雅眠,东西我留下了。临走之前,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入住王府。”

    “抱歉,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明儿个就有人来接我了。”她倔强地回嘴。

    “不要忘了,雪菁见过你,她会揭穿你的身分。”仿佛善意的提醒,又像是不经意的威胁。

    “雪菁郡主?”雅眠冷笑,“对,她的确见过我,知道我与你相识。可王府这么大,我不一定能遇到她。再说,你敢让我遇到她吗?”

    早就听说自从义山王妃病倒后,闻人龙便带着妻子雪菁搬离自己的承安侯府,暂住义山王府,雪菁与她碰面的机会极大。

    可他敢吗?敢让现在的妻子知道从前的恋人还在跟他纠缠不清?

    她料他没有这个胆。背对着她的闻人龙没有再说什么,僵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悄然开门,无声走出。

    雅眠望着那晃晃荡荡的门扉,心里升起一阵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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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她很想见见雪菁郡主,想见见这个温柔懂礼的女子,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闻人龙的为人。

    她一点也不恨对方的横刀夺爱。在她眼中,郡王是个跟她同样遭受蒙蔽的可怜虫,错把混蛋当作可以宠爱自己一辈子的人。

    只是见到郡主,对方会相信她吗?爱情使人盲目,生活在幸福假象中的郡主,会相信一个贫贱女子的话吗?

    或许,郡主会以为她因为嫉妒而故意中伤她的郡马吧。

    沿着林荫小道缓缓前行,这是入住王府后的第一个早晨,她没有办法在道观里安心待着,烦乱的心事让她四处游走。

    忽然,她听到一阵笑声。

    从丛林后面传出,是属于女子银钤般的声音。

    雅眠不由得站定,往声音的方向望去。远远的,隔着一汪湖水,在碧波之上,亭阁之中,隐约有两个人影,正在悠闲垂钓。

    虽然看不清眉目,但其中一个背影,一望便知是闻人龙。她对他太熟悉了,就算他化成灰也认得出来。

    至于另一人,华美长裙曳地、乌发盘绕的妙龄女子,应该是郡主吧。

    不是说郡主的身子不好吗?但听那笑声,倒是健康爽朗,完全不像个病人。

    呵呵,谁知道呢,或许嫁了如意郎君,再重的病也会随之消失无踪。

    雅眠就站在岸边,呆呆凝望着那对其乐融融的夫妻,脚下像生了根一般,哪怕心里再多黥痛,也无法移动双脚半步。

    她一直想亲眼看看他婚后的生活,如今终于得以一见,原来比她想像中的,更令她难过。

    她觉得体力不支,不由得靠着身边的花架子,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朵花儿,生怕自己晕倒。

    “仙姑?”耳际传来一声惊呼,她循声望去。

    只见管事嬷嬷从林荫路上奔来,满面惊恐。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王妃又犯病了?

    “仙姑……”管事嬷嬷奔到她身边,一把将她的手从花架上推开,“小心点,别伤了这些花儿。”

    这些花是什么名贵品种吗?不过是朝颜花罢了,蓝蓝紫紫的点缀在绿叶之间,普通得很。就算她无意中伤了其中一朵,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

    “这些花可是咱们郡马爷的宝贝呢。”管事嬷嬷解释,“他总是亲手浇灌,不容别人碰一下的。”

    “郡马爷的宝贝?”闻人龙什么时候爱趄花来了?

    “对啊,听说是因为咱们郡主喜欢。”管事嬷嬷笑说。

    原来如此。雅眠望着这蓝紫缤纷的绿墙,只觉得一阵刺目。

    曾经,朝颜花是她的最爱,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她总命下人早早地采撷,摆在她的寝室里……但此刻,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花朵的长相忽然变得可恶狰狞至极。

    “嬷嬷,不知我能否讨几朵花,拿回道观摆设呢?这朝颜花汲取一日之朝气,若摆在道观里,定能助长修行,增加法力。”她信口道。

    心里倏地窜起一个古怪念头,像是恶作剧,又像是试探。

    她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把郡主心爱的东西给她,看看在他心中,她到底还剩几分地位。

    “这……”管事嬷嬷面露难色,“恐怕老身难以做主。”

    “郡主和郡马似乎就在水中央垂钓呢,”雅眠朝湖心一指,“烦请嬷嬷前去问一声。”

    “好吧。”管事嬷嬷叹一口气,“仙姑如果真的喜欢,老身就代为请示一下,不过如果不成……”

    “当然也怪不得嬷嬷。”雅眠笑盈盈地回道。惟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笑容下,隐藏着不安。

    只见老妇蹒跚地前去。她背转过身,故意不看湖中央发生的一切,心中仍怀抱一丝希望。

    不一会儿,老妇的脚步声再次自耳后响趄,雅眠缓缓回头,期待看似普通却义意非凡的答案。

    “仙姑……”一看老妇那难以开口的模样,就知道事情非她所愿。“真是对不住,郡马爷说了,这花儿不能随便送人。”

    “就算送给我,也不行吗?”她听见自己凝噎的声音。

    “真的对不住。”管事嬷嬷满脸不好意思。

    忽然,又是一阵笑声自湖泊处传来。她禁不住远眺,看到闻人龙正钓起一条大鱼,而郡主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知道自己就站在岸边看着他吗?

    肯定是知道的。然而,他连瞧也不瞧这边一眼,只顾陪伴娇妻玩乐,甚至连小小一朵普通的花儿也不肯施舍她。

    与她素无瓜葛的管事嬷嬷尚知顾及她的感受,他却神情自若,与爱妻说说笑笑,逍遥之极。

    这样的男子,如果心里对她还有一点点眷恋,那才叫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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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顾及郡主比较多,哪怕在多年前第一次与郡主见面之时,亦是如此。

    现在想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雅眠记得那一年,每逢月中,闻人龙便会派轿子接她下山,带她四处游玩。

    从小无依无靠、孤独寂寞的她,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闻人龙的到来给她一种安定感,让她的心不再飘零无依。

    那是三月的某一天,她随着闻人龙来到扬州。他说三月的扬州有一闻名天下的美景,一定要带她来看看。

    所谓美景指的是柳絮纷飞。

    果然,站在河堤上,看着雪花般的点点飞絮轻盈落在衣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她展开衣袖,迎风而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翮翮起舞的仙子。直到今天,每次回忆起这场情景,似乎还可以隐约闻到当时河边青草的气息。

    他们就是在扬州城里遇到了郡主。本来可以完美无缺的回忆,却埋下了一丝阴影。

    雅眠第一次见到郡主,就猜到她身分不凡。

    当时她与闻人龙沿着河堤,缓缓朝繁华闹市中走去,一路浏览街边商铺,若是遇上感兴趣的玩意,便驻足停留。

    其实,主要是她被那些花儿粉儿、绫罗绸缎吸引,买了这样又想要那样,闻人龙不过在一旁笑咪咪陪着她而已。

    但当他们路过一处铁铺时,闻人龙却忽然难以挪动步子,目光直盯着一把短小风刀,久久不语。

    “怎么了?”雅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觉得眼熟。这把佩刀的模样她曾经见过,似乎是许多年前,还在故国的宫里,闻人龙有一把类似的佩刀。

    “的确长得很像。”她踱到闻人龙的身边,轻声说。

    “不是像,”声音里忽然积满了酸楚,“就是同一把。”

    “同一把?!”雅眠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这是八岁那年,我父亲特意亲手打造,送给我的礼物。他叫我要好好习武,将来长大以后保护东商……”闻人龙抑住伤感,微微一笑,“你看,这鞘上缺了一颗宝石,是我在习武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

    “可这把佩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雅眠诧异。

    “当年宫里的东西,如今已经流传到民间,它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是呵,亡国之后,不仅是人,就连东西也四方流散了。

    “既然有幸遇旧物,算是天赐的缘分,赶快把它买下来吧!”雅眠兴匆匆提议。

    “我也是这样想的。”闻人龙与她对望一眼,点点头。

    “老板!”雅眠立即朝掌柜的招手,“我们想买这把短刀。”

    “嗯,这把不卖。”

    雅眠与闻人龙同时诧异地一怔。

    “老板,瞧您这话说的,东西不卖摆在铺子做什么?”雅眠忙问。

    “不瞒姑娘您说,这东西已经被人订了。”

    “订了?”

    “对啊,真是不巧,两位再看点别的吧。”

    “可我们就想要这一把,”雅眠索性缠着掌柜,“到底是谁订的?几时订的?如果对方到时候不来弱,可否卖给我们?”

    掌柜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门外步入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

    “老板,我们小姐上次订的东西到了吗?”少女对掌柜询问。

    “到了,到了,昨儿刚到的货。”掌柜连忙点头哈腰的,取出柜中陈设之物,捧到少女面前。

    定睛一看,那正是闻人龙的佩刀。少女扔下一大袋银子,转身便走。雅眠顾不得许多,连忙追出门外,一把拦住她。“你想干什么?”少女愕然地盯着拦路人。

    “这位姑娘,我想买你手中的佩刀。”雅眠开门见山地道。

    “佩刀?”少女一怔,之后连连摇头,“这是我家小姐要的东西,不能卖给你。”

    “那就带我去见见你家小姐,我会说服她卖给我的。”雅眠穷追不舍。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死缠烂打,或许因为这是闻人龙想要的东西。他送给她那么多礼物,她也想回赠他一件,否则,对不起他的万千情意。

    “翠缕——”

    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她与丫鬟的拉扯。

    铁铺的门外,停着一辆纱轿,只见一双纤纤玉手掀开轿帘,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庞。

    “小姐,这人想抢咱们的东西。”丫鬟朝那轿子奔去,气喘吁吁告状。

    “看这位小姐像个明理的人,”雅眠索性直接游说美人,“我和我家哥哥是诚心想买这把佩刀,不知可否割爱?”

    “真是抱歉,像这样削金如泥的短刀天下难寻,小女子托掌柜寻了大半年才寻到一把。这本是小女子打算买来送给家父的寿礼,恕不能转让。”美人婉转拒绝。

    “送给令尊的寿礼也可以挑些别的,不一定要这把佩刀吧?不瞒小姐说,这东西真的对我家哥哥意义非凡,还请体谅我们的恳求之心。”雅眠毫不气馁,继续恳求。

    “哦?如何意义非凡?”

    “这是……”雅眠情急之下,一时嘴快,险些道出“故国之物”四个字,却被闻人龙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抱歉打扰小姐了,”他对苍白美人抱了抱拳,“我家妹妹胡说的,不过是为了从你那儿买到佩刀罢了。其实这玩意儿对我西言,真的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雅眠不由得瞪着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苍白美人的目光落在闻人龙脸上,一双水眸流现微微笑意,“公子当真觉得这东西可有可无?”

    “是。真的打扰了,请恕罪。”闻人龙再次做了一个揖,转身拉着雅眠的手便匆匆离开。

    两人步出十米之外,铁铺已经远远地抛到身后,雅眠才把闻人龙的手狠狠甩掉。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忿忿地追问。

    “如果道出那短刀的来历,岂不是暴露咱们的身分?”闻人龙心平气和地解释。

    “暴露了又如何?把短刀弄到手,再说又不一定能抓到我们。”雅眠不甘心,“那位小姐看起来心慈面善,不一定会加害我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轻揽她的肩头,似乎在安抚她的情绪。“公主,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在天之灵的父亲交代。”

    “可是那把刀……你当真舍得?”

    “不过一把刀而已,身外之物,不必认真。”

    她凝望他,看着他无所谓般的微笑模样,竟觉得心疼。这一刻,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要给他一个惊喜,回报他的宠溺。

    这天晚上,她没有用晚膳,而是换了黑衣,悄悄出了门。待月上柳梢之时,才轻手轻脚地回房。

    “你去哪儿了?!”闻人龙坐在客栈的房中,神色焦急,一见她平安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出去逛逛。”雅眠嘻笑。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的神情里满是责备,又饱含担心,“我派了所有手下出去寻你,差点把全城都翻过来!”

    “我没事,只是去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家里逛逛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本地有朋友。”闻人龙不解地盯着她。

    “那女孩儿你也见过,就是跟我们抢佩刀的那位小姐。”她调皮地眨眼。

    “什么?你……”闻人龙一惊。

    “知道她是谁吗?她居然就是当朝摄政王爱女,雪菁郡主。听说自幼身弱多病,常到风光秀丽的江南养病,这扬州城里就有她的别业。”

    “你怎么打听到的?”闻人龙剑眉深凝。

    “哈哈,我今天趁你们下备之时,在那叫翠缕的丫头身上撒了隐形香粉。这香粉可是辰山派的独门之物,专门用来跟踪寻找猎物的。”她得意的从袖中掏出今晚的战果,“看,我把佩刀给你带回来了!”

    将短刀递到他手中,期待他露出惊喜的表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他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只严肃地问:“雪菁郡主同意把东西卖给我们了?”

    “她不卖,我可以偷啊!”她没注意到他神色愈来愈冷峻,还在兀自高兴。

    “辰山老人教你偷窃之术?!他答应过我,不会敦你这些的!”猛然一声低喝,吓了她一跳。

    “没、没有。”雅眠怔怔摇头,“师父从来不肯教我这些,是我自己偷学的。”

    闻人龙的脸色深沉得骇人,一把将佩刀纳入袖中,房门砰然一推。

    “你去哪里?”雅眠焦急的问。

    “把刀还给那位郡主。”他在门口站定,冷冷地回答。

    “什么?”雅眠连忙奔到他面前,反身拙上门,死死拦住他。“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偷来的,你却下领情?”

    “这样的盛情我不能要……”闻人龙眸中露出苦涩的神情,“这会让我万劫不复!”

    “你在说什么?一把刀而已,什么万劫不复?”雅眠不由得动气,“你……你是不是看上那位貌美如花的郡主了?要把我辛辛苦苦偷回来的东西拿去讨好她?”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浓浓的醋意。

    “雅眠,你是公主,”他凝视她的目光无比沉重,“你出生高贵,不应该做贼。如果为了我,为了一把无足轻重的佩刀,你去做降低自己身分的事,这会让我很难过、很难过,比下地狱还要难过……”

    “你、你真的是因为不想让我做贼,而不是因为看上那个漂亮郡主?”她一怔,忍不住再次追问。

    “呵,”他不由得被她逗笑了,“说真的,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清楚。”

    “真的没看清吗?她长得好看,还是我好看?”她再次释放自己的任性,没完没了地问。

    “我都说了我没看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峙的风暴终于在和缓的气氛中过去。

    她终于同意他把佩刀还给郡主,然而她却没料到,还刀时他与郡主的第二次见面,埋下了日后悲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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