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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

    明亮清澈,如晨星一般,仿若新生孩童,干净到令人不由自惭形秽。

    太元宗师兄的冷笑绷不下去了,化为一脸震愕,脱口而出:“昙、昙鸢大师……”

    外面这群修士没亲眼见过佛子,听他确认了这名僧人的身份,顿时一片哗然。

    还真给楚照流喊出来了?!

    楚照流要笑不笑的:“谁让想见你一面太难呢。”

    这话里有几分讥讽,却不是朝着昙鸢去的。

    他涉世极浅,对人情世故一片空白,茫然不解地认真回答:“你要见我,直接去佛宗就是了,何难之有。”

    众人:“……”

    这可是佛子。

    被佛宗宝贝得不行,揣在宗门内几百年,就等着他飞升的佛子。

    这俩人居然这么熟稔?

    大伙儿正傻愣愣地望着与佛子谈笑自若的楚照流,入口处便响起道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何人敢在此喧哗?”

    两个懵住的太元宗弟子回神,敛容行礼:“贾师叔!”

    贾师叔沉着脸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形貌颇为俊雅,戴着纶巾的高大儒生。

    外面一片混乱,他却一眼就望见了人群里的楚照流——那副姿容实在太显眼,矫矫不群,难以忽略。

    儒生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两个太元宗弟子见到他,连忙行礼:“楚家主好。”

    楚照流恍若未闻,半点眼风也没扫过去。

    一直静默不言的谢酩抬起眉梢,淡淡扫了眼楚荆迟。

    楚照流的双亲失踪后,家主之位便落在了楚照流父亲的大哥头上。

    楚照流的父亲楚清渠,也是位赫赫有名的天才人物,相比之下,作为大哥的楚荆迟资质平庸,被弟弟的光芒掩盖,黯淡失色,家主之位也略过他,直接传给了弟弟。

    即使对楚家不了解,谢酩也猜得出来,这位现任的楚家家主,与楚照流不是什么亲厚的关系。

    楚照流说,他灵脉寸断那会儿,身边的大戏很精彩。

    那这位大伯,又是否在那场大戏里,扮演过什么角色?

    楚荆迟原本在朝着楚照流走去,脚步突然一顿。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窜上心头,他惊疑不定地扫视周遭,心头疑惑。

    这是哪儿来的视线,只是一瞥……就让他脊背发寒。

    他迟疑不前,贾长老却恍若未觉。

    有人突然在道场外高喝佛子的法号,无礼至极,作为主场的太元宗也颇感被下了面子,贾长老一眼看到昙鸢,拱手道:“昙鸢大师,你怎么亲自出来了,实在抱歉,请回道场内安坐,这里我会……”

    眼角余光扫到楚照流,他谦逊的话音一滞,嘴角浮现出冷笑:“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

    楚照流无聊得直扇扇子,听他夹枪带棒的,有些纳闷,真情实感地发问:“阁下哪位,我们认识?”

    贾长老的脸一下青了。

    那股视线稍纵即逝,楚荆迟心里再多疑,也只能暗中提起防备,背着手踱步过来,不疾不徐道:“贤侄可能忘了,你十三岁刚突破金丹之时,曾在炼武台上击败贾长老,只用了三招,实乃一段佳话。”

    周围:“……”

    这嘴也太损了!

    腹诽完,再注意到他话中内容,众人顿时齐齐倒嘶凉气。

    直至此时,他们才想起,这个面色苍白柔弱的废物美人,在灵脉寸断、沦为笑柄前,是踩在所有所谓“天才”头上的人。

    这位贾长老,也是被踩得很惨的一个。

    贾长老的脸又青又黑,隐约泛着点红,非常五彩斑斓。

    楚照流略微回忆了一下,他那时候轻狂得很,手下败将太多,还是没什么印象,便将此人抛到脑后,挂上丝虚伪的笑:“哎?我才注意到,楚家主也在这儿啊,别来无恙。”

    楚荆迟也笑了笑:“托你的福,很好。贤侄是来天清山听禅会吗,这几个小弟子不长眼,也敢拦你,随我进来吧。”

    楚照流笑得灿烂:“不了不了,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我站外边就行。”

    贾长老刚被楚荆迟轻描淡写地掀了丢人老底,但楚荆迟他又不好开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将羞恼发散向楚照流,闻言眼里流露过一丝快意鄙夷,冷嘲热讽:“没想到楚大公子还有这等自知之明,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能清楚自己的身份,幸莫大焉。”

    楚照流颔首赞成:“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也不想屈就自己。”

    贾长老愣了几瞬,勃然大怒:“楚照流,你好生狂妄!”

    “贾长老,请勿动怒。”

    一句温和的嗓音自身侧传出。

    贾长老从昏头的怒意中回神,才想起昙鸢还在身边。

    让佛宗的人见到这样莫名其妙的闹剧,他多少有些尴尬,绷着脸道:“让大师看笑话了,这般粗鄙无用之人,我们也不必与他多言,在下这就叫人把他赶下山。”

    昙鸢对现场的气氛没有察觉,嗓音清润,听起来很舒服:“实在抱歉,楚施主是来寻我的,倘若有无礼之处,贫僧代他赔不是。”

    顿了顿,他看了看被拦在道场外的一众修士,露出丝不赞同的神色:“既是说佛听禅,贫僧觉得,将这些道友阻绝在外,不是太妥。”

    贾长老愣了愣,下意识道:“昙鸢大师说得是,哈哈,是我们考虑不周,这便撤了结界。”

    昙鸢朝他微微一笑,这才转向楚照流:“许久未见了,你还没同我说,叫我出来做什么?”

    许久未见?

    贾长老愕然睁大眼。

    楚照流和昙鸢还是故交?

    周遭明的暗的掠来无数视线,楚照流不欲多言,眯着眼笑:“一点私事,比较急。你要先参加说禅会么?”

    昙鸢神色一肃,向贾长老行了一礼:“贾长老也听到了,突有要事,贫僧实在不便多留,还请长老代贫僧向其他诸位赔个不是。”

    众人:“……”

    怎么楚照流什么都还没说,他的事就是要事,你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楚照流这是哪儿来的天大面子?

    就算他曾经确实是绝世天才,那也只是曾经啊。

    他有礼有节的,态度格外谦和,贾长老张口结舌:“昙鸢大师,这……”

    昙鸢的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拒绝:“贫僧这便失陪了。”

    楚照流笑嘻嘻地给贾长老抛了个飞眼,看后者气得脸红耳赤却敢怒不敢言,才飞袖甩出个法器。

    核桃大小的东西迎风见长,眨眼就变成架能容纳几人并坐的鎏金华盖马车,充当坐骑的,是两匹画得栩栩如生的神兽麒麟剪纸,足下踏火,威风凛凛。

    消停了会儿的楚荆迟又开了嗓:“哦?这是二弟为你做的代步法器吧,瞧着倒是挺有意思。”

    楚照流摇着扇子的指尖一顿,眼神冷了下来。

    楚荆迟总是悠悠的,语气不紧不慢:“下月楚家祭祀大典,莫要再缺席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微微一叹:“你爹娘的墓,这些年都没人扫。”

    楚照流的眉心跳了跳。

    谢酩半眯了眯眼。

    刚刚这一瞬间,他很清晰地在楚照流眼底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杀意。

    但是楚照流没有发怒,反而抿唇一笑:“我爹娘还活得好好的,自然不必扫墓。不过若是大伯父的墓,侄儿定然来扫。”

    楚荆迟仿佛没听到后半句:“贤侄真是固执啊,不过看来,你是答应回来了?可喜可贺,下月初三,莫再迟了。”

    回应他的是马车飞起时激荡的尘灰。

    这架马车的速度虽不及御剑,但只消片刻,天清山也被彻底抛到了脑后。

    楚照流没有看上去那么气定神闲,闭眼压了压心底腾升的烦躁暴虐,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慢慢睁开眼,看了眼昙鸢,心绪已然平复:“还不快谢我帮你脱困?太元宗这办的是哪门子说禅会,说利会还差不多,你居然肯来这种场合。”

    昙鸢无奈道:“闭关多年,家师要求,不得不尊。”

    楚照流啧了声。

    昙鸢十来岁剃度,几百年来,一直待在佛宗修行,几乎足不出户,心性纯稚,与宗门感情极为深厚,尤其听师父的话。

    在楚照流看来,这是非常稀奇的。

    佛宗的人未免也太宝贝昙鸢了,虽说天生佛骨确实稀奇,但不让人有点历练机会,终究是纸上谈兵,怎么成长起来?

    不过也是因此,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较大,相处起来却没什么隔阂。

    他笑嘻嘻地往前一凑,手指勾起昙鸢下颌,跟个调戏良家的纨绔似的:“那你直接跟我走了,不怕得罪人?”

    昙鸢知道楚照流坏心眼,一动不动,端庄盘坐着,一本正经道:“既是你开口说的事,定是要事,孰轻孰重,贫僧分得清楚,当以要事为先。”

    楚照流哈哈一笑:“说得好!我的事,自然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谢酩:“……”

    谢酩冷着脸一伸手,拎猫似的,拎着楚照流的后领,把他逮回来坐好。

    昙鸢的目光顺着转过去,落在他身上,态度谨慎了几分:“这位施主是?”

    谢酩幻化的这副形貌普普通通,丢进人群里就会泯然众人。

    但他本人气质佳绝,纵然顶着这么张毫无特色的脸,安静坐在一侧,但凡有点眼光,也不敢忽视。

    楚照流扯扯领子,漫不经心道:“路上买的穿衣小厮,如何,看着还行吧?”

    昙鸢凝望片刻,神色肃穆了三分,摇摇头:“又在胡说,你如何把天下第一人的离海剑尊买来当穿衣小厮了?谢施主,久闻大名。”

    佛宗与谢酩的矛盾不小。

    当年大战之时,谢酩杀的不止是妖,还有许多或被要挟、或被诱惑叛变的修士。

    对于这些人,佛宗主张将他们关进幽狱,诚心思过便可,上苍有好生之德,非罪大恶极者外,人人皆有悔过救赎的机会。

    谢酩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铁血冷酷,手起剑落,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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