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朱颜望着狗皇帝的背影,眉头紧拧,回头却正看到徐修媛长舒了口气,对上朱颜望过来的目光,仿佛被抓包了般,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姐姐,我走了。”
朱颜点了点头,“路上让驭夫驾车慢一点。”
徐修媛趋步走向停在右边两匹赤马拉的油軿车。
车子徐徐启动。
朱颜站在大门口,目送精巧的油軿车离去,及至消失不见,在曲姑的提醒下,才转身慢慢往回走,不知是不是胆怯了,没见到人前,她急着想当面问一问狗皇帝,可如今人回来了,她却不急了。
其实,早在见过襄阳后,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脚步再慢,也有尽头。
朱颜只希望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提着一颗心,紧绷着心弦回到大殿内,却没见到人,“陛下呢?”
“陛下去净室沐浴了,刑公公跟去伺候了。”留在殿内的内侍林辅忙回话。
朱颜听了,只觉得鼓在心口的气立时泄了一半,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你下去,不用在殿里侍候。”
林辅这些皇帝身边近身侍候的人,都熟悉朱颜的习惯,倒没有迟疑,应声唯,揖了一礼退出了大殿。
朱颜又对曲姑道:“你给我上碗热茶,也下去。”
“娘娘,”曲姑张了张嘴,对上朱颜冷淡的目光,到底还是劝了句,“和陛下好好说,您多想想四殿下。”
朱颜没回应,只身走到下首的一方矮榻上,倚靠着凭几闭上了眼,曲姑转到茶水房,重新给朱颜倒了碗热茶,又把旁边桌案上的茶壶续满温凉的茶水,方才退守到大殿门口。
大殿内,四个角落里摆放的瑞兽冰鉴里散发出丝丝凉意。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
唯有朱颜手中的象牙柄芍药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所以在狗皇帝走进来时,哪怕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朱颜还是立即察觉到,睁开了眼,但见狗皇帝着一身宽松的素色中衣,头发刚洗过,没有绾起来,半干未干垂于脑后,长及脚踝处。
狗皇帝走到朱颜身边坐下,抬手端起案上朱颜用的茶碗,茶水刚一入口,全吐了出来,惊讶道:“大夏天的,上这么热的茶,朕又哪得罪你了?”感觉舌头烫得慌,忙唤刑恩拿碗冰水来。
朱颜一见狗皇帝这般反应,立即坐直身,问:“你没见过襄阳派过去找你的人?”
“见什么见,朕一出军营,想着能早点见到你,直接骑马往回赶了。”狗皇帝说完,先赶紧喝了两口冰水,缓解了几分灼热,才问道:“怎么了,旧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求你个事。”
狗皇帝一听朱颜说求,顿时来了兴趣,放下茶碗,伸手要抱朱颜,却让朱颜躲开,只好讪笑道:“你说,朕看看是什么要紧事,能让你用上一个求字。”
“我想求你放秦昭仪和徐修媛提前去她们儿子的封地。”
狗皇帝听了这话,瞬间收了戏谑的心思,望着朱颜正色道:“阿颜,你倒是直接,一点都不客气,朕还活着呢。”
“我只是觉得留她们在宫里,陛下以后也不会召幸她们,不如放她们去儿子封地,得以母子团聚,解她们思子之苦,也能让六郎和九郎尽人子之孝。”
朱颜说完,抬起头来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狗皇帝,紧接着切入另一个话题,“毕竟,陛下喜欢年轻的美人,上月端阳节,由溧阳长公主府充入宫中的宫人,年仅十六岁,绮年玉貌。”
狗皇帝听得心头咯噔了一下,愀然变色,他知道阿颜忌讳这个,满眼紧张地望着她,“你都知道了?”虽是问,慌乱的语气中全是笃定,又追问道:“谁给你作了耳报神?是不是刚才来的徐昭媛?”
竟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朱颜如坠寒潭般,浑身发冷,哪怕早已知道,也比不上这一刻狗皇帝亲口承认来得冲击力大,仿佛最后一击,砸得个粉身碎骨。
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朱颜面若寒霜,冷冷道:“陛下,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去怪罪旁人,一出事,就迁怒旁人,你要是没做,别人想做耳报神,都没这个机会,既然做了,皇天后土,日月昭昭,瞒得一时,不能瞒得一世。”
“还是陛下希望我以后一直做个瞎子聋子,一直瞒着我,欺骗我,骗到不愿再费心骗我的那一日?”
“君子一诺千金,陛下八尺男儿,一国之君,说话不算数,连我一个女子都要哄骗,又或者,陛下如今这般费尽心思瞒我骗我,我还要对陛下感恩戴德?”
“朕没有这样想,阿颜,”
狗皇帝急忙分辩,在他心里,这事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会被朱颜突然翻出来,还生了这么大的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想安抚她,刚要伸手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只好诚恳道:“阿颜,朕从未要瞒你骗你,只是不想你为此凭白生气。”
“这根本不算个事,那只是个宫人,影响不了我们之间的情分,朕这些年对你如何,朕把你放在心坎上,待你之情日月可鉴,你是妒性太大,才当作个事。”
朱颜听了,怒极反笑,她最不想谈的便是情分。
她一直知道,她和狗皇帝在这件事上,达不成一致,没想到,到如今,十余年光景,狗皇帝依旧认为是她妒性大,“是,我是妒性大,陛下明知我妒性大,会当成个事,陛下也曾应承过我,为什么还要宠幸别的女人?”
事到如今,狗皇帝倒也没想隐瞒,如实说道:“阿颜,朕那日是酒喝多了。”
“喝多了还有力气睡女人?陛下是真醉还是假醉,陛下确定不是酒壮怂人胆,起了色心,把持不住,天雷勾动地火……”
狗皇帝听得又惊又怒,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以至恼羞成怒大声打断,“放肆,你闭嘴。”
“不是不当一回事吗?怎么?被我揭露实情了,戳到隐痛了。”
“阿颜,朕为天子,身有天下,难道还得受你辖治,睡个女人的自由都没了,这十年间,朕只你一人,如今就为了一个宫人,你要跟朕白眉赤眼地闹,天下间的女子有你这么妒的吗?”
“谁辖治你了,我可不敢担这个虚名,陛下爱睡哪个女人就去睡,只求不要再来我这儿,我嫌弃,”朱颜怒怼了回去,又道:“陛下是皇帝,我也拦不住陛下来摇光殿,我主动给陛下腾地方,今日起去太平观出家。”
“行,你去,现在去。”
狗皇帝似被戳了气管子,气得怒火中烧,不管不顾,直接朝外大喊刑恩,“你立即送她出宫,去太平观,现在就送她走,朕还就不受这个气了。”
朱颜扭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测算天象
狗皇帝气得个倒仰。
话赶话, 话一出口他心里就有些后悔了,不想朱颜竟真走没有丝毫犹豫,他自是说不出挽留的话, 更别提追上前去阻拦, 最后眼睁睁看着朱颜离开,又瞧见刑恩还站在门口没动,立即怒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唯。”
刑恩只得应声道, 刚才在外面,他并未听清楚帝妃二人为什么吵起来, 但在听到陛下要送元妃出宫去太平观时, 他吃惊不已,迟顿了下, 只是眼下这个情形, 陛下暴跳如雷,怒气冲冲,他哪敢劝。
刑恩领命转身而去。
元妃出宫, 要尚服局和内侍省准备仪驾车马,还要金吾卫随行护卫,太平观也要提前安排金吾卫和内侍去清场。
好在曲姑已带宫人和吕平安跟上去了。
然而, 跟上朱颜的曲姑和吕平安,此刻心里惴惴不安,面带焦急,尤其知晓点内情的曲姑, 她想过朱颜和陛下会架上一吵, 她以为还跟以前一般, 所以, 绝没想过,陛下竟会要送元妃出宫去道观。
朱颜出了摇光殿的大门,脚步才放缓。
曲姑正想劝,刚开口唤了声娘娘,就让朱颜厉色阻止了,“你什么都不要说。”又抬头看向吕平安及秋叶等宫人,“你们也不用跟着我,都留下来。”
众人听了,惊愕地喊了声娘娘。
吕平安连忙道:“娘娘去哪,奴婢就跟着去哪伺候。”
“这是我的命令。”朱颜又对众人道:“我现在还是正一品的元妃,你们须听命行事,等哪天,陛下废了我,你们再来不听我的话。”
“娘娘慎言,气头上的话不算数的。”曲姑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吕平安等人也随之跪下,一个个如丧考妣。
朱颜不喜被人跪拜,这一刻,却没有去扶他们,更没有叫他们起来,只淡淡道了句,“不要再跟着我。”
等到刑恩出来,朱颜直接对他说:“刑公公,赶紧些,趁着时候尚早,送我出宫,你也好早点交差,别等到天黑再赶路。”
什么天黑赶路?
刑恩抬头望天,看了眼太阳的位置,最多酉初。
只是瞧着元妃脸色不好,再看到跪着的曲姑等人,得了,这位怒火也不小,他不敢像往常那般陪笑,回禀道:“请娘娘稍候片刻,奴婢立即派人去通知尚服局、宫闱局和金吾卫那边,娘娘要出行,让他们准备凤辇仪仗。”
“不必这么麻烦,直接用摇光殿常用的油軿车,简便出宫。”朱颜是一刻都不想多待,转头,喊了吕平安起身去叫车。
吕平安领命而起。
刑恩瞧着朱颜很急切,不敢耽搁,一边派中给事苏良方去给金吾卫传话,又另叫一名内侍去通知宫闱局。
要是他没记错,今日金吾卫是裘坡左将军当值。
两马拉的油軿车很快到了,只是赶马车的不是驭夫陈吉,而是吕平安坐在驾车的位置上,车停下,吕平安下来对朱颜禀告道:“娘娘,陈吉今儿告假,就由奴婢给娘娘赶一回车。”
朱颜没拆穿他的小聪明,反正她没打算把这车留在太平观,摇光殿常用的油軿车,都有宫人日常维护,里面放的也是她常用的物件。
朱颜嗯了一声,直接上了车,坐进车厢内,就着敞开的车窗口,抬头看了眼摇光殿的大门匾额,‘摇光殿’三个大字由狗皇帝亲笔题写的,留有落款:清河张九,字体是隶书,颜色金光灿灿的格外刺眼。
清河是郡望。
九是排行。
“走吧。”朱颜吩咐一声,又让刑恩去把曲姑他们叫起,却不许让他们跟上,然后抬手放下了车窗帘。
刑恩大为头痛。
说来,他们听朱元妃的话自是没错的,但陛下那边怕是难交差,只是这一回,朱元妃也不好说话,把身份都搬出来了,还说了那样的话,他们不敢不从。
在朱颜出七星宫时,另一辆双马拉的安车紧急进入七星宫。
车上坐着是襄阳长公主和杨新,走的不是同一个宫门,因此错过了撞见,等安车抵达摇光殿门口,俩人从内侍口中得知朱元妃出宫的消息,齐齐震惊不已,襄阳长公主很是担心,杨新却是惊中带喜。
他一直知道朱元妃能作妖,倒不曾想到她竟能把自己作妖到道观去。
简直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
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近来进不了摇光殿,这次,在林辅进去通禀后,得以和襄阳长公主一道进去面见皇上,林辅引着他们进入大殿,刚踏过门槛,一个茶碗直接朝他砸了过来,呯地砸中他左脸,微烫的茶水浇了他满脸,茶碗碎落在金砖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叮铃咣啷的声响。
伴随皇上的怒喝质问声传来,“你还知道来?你怎么办事的?好好看看你干的什么破事?”
杨新不管地上的碎瓷片,直接跪下请罪,“奴婢有罪,万死,请陛下恕罪。”
一同进来的襄阳长公主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上前拜见时,微微抬头偷觑了眼,瞧见皇上怒容满面气势汹汹地坐在矮榻上,目光凶狠瞪着杨新,望向她的眼神同亲不善。
“襄阳,朕以为你是个会办事的,你就这么给朕看管内廷的,朕三天不在,你就不知道怎么做事了?给朕整出了这么大个岔子。”
“是吾失职。”
襄阳长公主先请罪,然后顶着皇上如芒刺般的目光,硬着头皮,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完全没有替秦昭仪遮掩,“吾发现了,立即把那宫人控制了起来,只是不想秦昭仪比吾先得知消息,还提前一步禀报了元妃。”
“那你还留着人做什么?”皇上怒极问道。
“元妃和吾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吾不敢随意处置。”
谁知皇上听了更来气,“你倒是很好,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她要去道观出家,要不你随她一起去算了,”顿了下,又斥责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朕现在怀疑,你能不能管理得了内廷,这才几天功夫,内廷漏得跟个筛子似的,一有点动静,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说到这,皇上倒是有点怀念刘皇后。
至少,从来没给他出过这么大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