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许暖缩了缩鼻子,说:“我叫许暖,是我爸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许暖——
这个名字在许家已经多年没人提起。
病床上的许文瑞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艰难地睁大睁眼,试图将眼前这个女孩看得更清楚。
女孩皮肤细腻但并不白嫩,一看便是长期劳作晒黑的结果。女孩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眸子很黑,看人的时候里面仿佛带着星光,这一点和黎映蓉很像。
许文瑞隐约从女孩脸上看出黎映蓉年轻时候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震。难道这真是他当年丢失的女儿吗?
许文瑞颤抖着抓住黎映蓉的衣袖,哑声问道:“这是暖暖吗?这真是暖暖?”
黎映蓉此时才回过神,她一边压抑心中的激动回握住许文瑞的手,一边克制地打量面前的女孩,久久不能言语。
律师瞧见这一幕,有点弄不懂了。他是来做遗产公证的,怎么做着做着,突然冒出了一个亲生女儿?
律师转头望向许文瑞和黎映蓉,“抱歉,两位能否说明一下?”
许文瑞和黎映蓉激动得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一旁的许志明瞧见这种情况,主动上前对律师说:“是这样的,十五年前,我弟媳产下一名女婴,取名许暖,养到八个月大的时候,被陌生男人冲进医院抢走。保姆觉得自己照看不周,很是自责,从乡下亲戚处带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婴过来给弟媳,取名许和静。”
律师听完,才终于弄懂了这复杂的人物关系。
一旁的许暖听完却是眉头一皱,小时候的她被陌生男人冲进医院抢走,只不过是保姆故意请人演的一出戏而已。
保姆随便找了个乡下农村将她丢弃,然后将自己的孩子抱到医院,告诉黎映蓉,这是从乡下亲戚那里抱来的小孩。
总之,一切都是保姆的诡计。
保姆的计划很成功,要不是许暖穿书而来,许和静这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她会接受城里最好的教育,会顺利地读完大学,会继承许文瑞的财产,靠着疯长的房产发家致富。
许暖想想许和静的结局,又想到自己在书中的结局,不由得有些后怕,还好她赶上了。
既然亲生女儿回来了,许文瑞总不能再把财产都留给养女吧。
许文瑞深觉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着某天可能撒手人寰,但是他放心不下许和静,所以想找个律师立遗嘱。
他有几套私人房产,已经在房管机关办理登记手续,证件齐全,属于个人财产。他想把房子留给许和静,免得她日后无依无靠。
但是许和静只是养女,当初他们两口子把许和静当亲闺女抚养,根本没去收养登记机关办理手续。严格来讲,许和静在法律上并没有继承权,他只能通过立遗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谁知,遗嘱立到一半,亲生女儿居然找上门来了。
许文瑞顿时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几分,他撑起身子,拉起许暖的手,柔声问道:“暖暖,你真的是暖暖吗?”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许和静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她那保姆母亲去世前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而且还交代,许暖已经被扔到某个穷乡僻壤,没人知道许暖的身世,许暖自己也不会知道。所以许暖这辈子都不会找到许家来,她可以安心地待在许家,她永远都是许家唯一的闺女。
可是眼前这场景又是怎么回事呢?
许和静走到黎映蓉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怯怯地说:“妈,暖暖姐姐是在八个月大的时候被陌生人抢走,那个时候暖暖姐姐应该还不记事吧?”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瞬间冷静下来。
对啊,许暖被人抢走的时候还不到一岁,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许暖的呢?
许暖承受着众人目光中的怀疑,淡淡瞥了一眼许和静,开口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就是许暖,梦见我刚出生时爷爷在门口挂了两副鞭炮,爸爸挨家挨户发喜糖,梦见伯伯和婶婶领着刚会走路的堂哥来我家看望我。”
“我还梦见爸爸身体不好,住在医院养病,我醒来之后觉得梦太真实,所以找了过来。”
许暖在客运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把说辞想好了。
许暖的一番话玄之又玄,但里面的细节又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众人觉得玄乎,却又忍不住想相信。
毕竟,丢失了十五年的女儿能自己找回来这件事本身就够离谱,至于做梦这件事,反而显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眼看许文瑞和黎映蓉神色动容、当场就要认亲,许和静坐不住了,她拉扯一下黎映蓉的衣袖,小声说:“妈,暖暖姐姐能回来我很高兴,但是妈妈已经失去过暖暖姐姐一次,我不想妈妈失去第二次,这件事还得慎重一点啊。”
听到许和静的话,许文瑞和黎映蓉才终于冷静一点。
对啊,万一这人不是许暖,他们岂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受,没有人想体会。
许文瑞和黎映蓉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之前的热涌,他们平静下来,似乎在思考怎么才能确定面前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许暖。
许暖扑在病床前,抬头不经意看了一眼许和静。许和静以一种独占的姿态站在黎映蓉身旁,目光平和地回视她,眼里故作坦荡。
许暖在心里冷哼一声,这许和静分明是知道真相,不想让自己回许家。
不过,她早有对策。
许暖抬头望向许文瑞和黎映蓉,声音里充满委屈:“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是许暖,我可以接受做亲子鉴定。”
许暖说完发现周围毫无动静,她抬眸看见许文瑞和黎映蓉一脸疑惑的表情,内心突然有点慌。
糟了,这个年代,不会还没有dna鉴定技术吧?
黎映蓉听完许暖的话,转身走出病房,过了好一会儿,她回来,走到许文瑞身边,说:“我刚才去问过焦虹,她说现在可以用白血球抗原做亲子鉴定,准确率在80%,老许,做不做?”
焦虹是许文瑞的主治医生,也是黎映蓉的好友,两家毗邻而居,孩子还定过娃娃亲。既然焦虹能提出这个技术,说明焦虹也赞成做亲子鉴定。
许文瑞望了一眼病床前的许暖,沉声道:“做。”
后面的结果许暖早就猜到了,她是货真价实的亲女儿,根本不怕做亲子鉴定,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许文瑞因为找回亲生女儿的缘故,病一下子全好了,没过几天就出了院。
黎映蓉觉得许暖是大福星,高高兴兴将她带回了家。
对于这一切,许和静并不生气,只是隐隐有些担忧。
她的担忧,并不是怕许文瑞和黎映蓉对自己态度转变。她了解许文瑞和黎映蓉,许文瑞和黎映蓉一直拿她当亲闺女养大,对她感情很深,不可能有了亲女儿就忽略她。
而且她长得好看,学习好,年年拿奖学金,还会弹钢琴,会书法,能歌善舞,一身的优点,对于知识分子出生的许文瑞和黎映蓉而言,她这个女儿,带出去就是体面。
至于许暖,在乡下晒得黑不溜秋,相貌上和自己根本没有可比性。而且许暖什么才艺也不会,就凭乡下的教育水平,她的学习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儿,毫无竞争力,许和静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担忧的是,许暖曾经和隔壁焦阿姨的儿子周峙定下娃娃亲。后来许暖被人抢走,这娃娃亲就落到了她头上,两家人也都默认了。
现在许暖突然回来,那她和周峙的娃娃亲怎么办?难道要重新还给许暖?
许和静想到周峙那张充满少年气的脸,面色一沉。
不行,父母、家庭,一切都不会还给许暖,包括周峙,也绝对不能还!
——
黄昏,一中的篮球场上,几个矫健的身影不停地来回飞奔。
此时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其他闲人,操场上只有几颗香樟树,绿油油地叶子在风中摇曳。夕阳下,投过来的长长树影零碎落到人身上,像是白豹身上的黑斑。
一场结束,胡星累到瘫痪,他四肢摊开躺在水泥地上,不停扯起背心下半截去揩额头上的汗。
他撅起脑袋,睁开被汗水浸透的眼,朝不远处的小卖部大吼:“陆乐安,你好了没,你大爷我快渴死了!”
陆乐安个子不高,跑起路来外八字特别明显,他捧着三罐健力宝从小卖部出来,一路小跑回来,将手中的一罐健力宝递给胡星,一罐递给一旁坐着没吭声的周峙,最后一罐留给自己。
胡星接过罐子,拉开拉环,昂头一口气把一罐全喝光了。
陆乐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转头望向沉默着的周峙,“你怎么了?今天一天兴致都不高。”
周峙冷白的脸上泛着潮红,两腮全是汗,他也不擦,只拿起冰凉的罐子抵在额头消暑。
胡星见他不答话,抢着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真正的娃娃亲对象回来了,他伤心难过呗。”
陆乐安疑惑:“这有什么伤心难过的?”
胡星立即来了精神,他坐起身来,开始朝陆乐安吐露八卦:“我听浩博哥说,许暖长得不如许和静好看,人黑黢黢的,一看就是乡下姑娘。”
陆乐安摇摇头,表示不赞同:“可是徐叔叔和黎阿姨都长得好,许暖应该不会长得很差。”
胡星一听,瞪着陆乐安:“你见过啊?”
“没见过。”
“没见过没有发言权。”
胡星说完,眼珠子一转,撮掇陆乐安,“要不,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看许叔叔吧?”
看许叔叔是假,想看那个乡下来的许暖是真。
陆乐安有点犹豫,“可是,爸妈交代过,这两天许叔叔刚回家,家里又有事情处理,不要这时候去打扰。”
胡星摆摆手,“我爸妈也交代过,但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以去了。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中午我来找你们。”
胡星自顾自地定好时间,伸手扯了扯一旁周峙的衣角,“你去不去啊?”
周峙没说话,他拉开拉环,昂着头一口气喝光饮料。
他将空罐子摆正放在水泥地上,一抬脚,空罐子在空中飞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精准落在十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不去。”
第3章 见面
嘉善路620弄是新式里弄,当初福利分房的时候,黎映蓉和许文瑞搬到这里,一晃已经好多年。
新式里弄的房子比以前石库门房子空间大一些,室内还有卫生设备,最重要的是添了煤气炉灶。
黎映蓉还记得以前住在旧式里弄,每天做饭要烧煤球炉,到了冬天气温低的时候,白烟散不出去,屋子里乌烟瘴气,整个弄堂里面都像浮着一层薄薄的雾。
现在有煤气炉灶做饭,再也不用闻那股挥之不去的呛人的烟味。
黎映蓉在厨房做好几道大菜,端上桌,解下围裙,走到许和静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和静,饭熟了,出来吃饭。”
然后又走到许暖房间门口,轻轻敲门:“许暖,可以出来吃饭了。”
当初这三室户的房子,有一间房是留给爷爷奶奶住的,爷爷病逝之后,奶奶不愿再住旧地,一个人搬到郊区,空出来的这一间房,现在正好留给许暖。
许暖从房间里出来时,许和静已经走到餐桌旁。
许和静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惊叹道:“妈,你今天怎么做了那么多菜?”
许和静说完便要伸手去拿桌上的筷子,一旁的黎映蓉眼尖,瞧见这一幕,拍掉她手,故作生气地督促她:“先洗手。”
许和静撇撇嘴,不乐意被打,却还是乖乖听话,走到厨房去洗手。
许暖默默看着这一幕,没吭声,也跟着许和静走到厨房里去洗手。
四人落坐,黎映蓉将碗筷摆放在许暖面前,郑重地说:“这两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给许暖办接风宴,这一顿就算是接风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