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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虽然公婆现在看她跟看鬼似的,听说还偷偷去外头找神婆,笃定她是鬼上身,要准备来家跳大神呢。她也不在乎,小呦呦平安地度过了上辈子的劫点,她准备开启下一步了。

    趁着天气晴朗,先把被褥抱出来晒晒。孩子多,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洗得再勤快,没肥皂还是去不了那一股子尿骚气。

    菜花沟的日照特充足,这么晒一天再盖身上,有股阳光的味道。

    至于上工,那看心情,有轻巧活计,她就兜着孩子去摸鱼,重体力活,她就推说头疼脑热,反正公婆对她是又恨又怕,在跳大神之前不敢再轻易招惹她。

    大嫂王春梅在旁边看着小腿肚子都打寒,拐了拐丈夫,“你说,咱们娘说的是真的吗?”

    陆老大翻个身,“说啥?”

    “就是他三妈用锄头挖她的事呗。”还吓尿了。

    “可拉倒吧,咱们娘说的话不能全信,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就那小鹌鹑也敢打他妈?

    陆家兄妹几个都知道,他们老娘可不是省油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一套,他妈可是玩得明明白白。

    “当心隔墙有耳,你说,他三妈这……是不是病一场给病傻了?”

    然而,寂静而炎热的午后,她没等来丈夫的答复,回应她的只有深沉的呼噜声,一声又一声,拉风机似的。

    王春梅沮丧极了,她还想就着话头说说两个儿子上学的事呢,总这么在村里荡着不是个事儿啊。

    老二嘴甜哄得公婆眉开眼笑,啥好东西都往他们屋里搬,二妯娌娘家条件好,也会帮衬些;老三虽然不在家可有工资,日子也差不了;老四找个好人家一嫁,啥也不差;老五以后要真上了大学,说不定比老三还出息。

    数来数去,就他们大房最倒霉,既没工作又没钱,还是抬门立户的老大,以后得给老人养老送终,一想到要跟那吃屎都得吃第一口的婆婆过几十年,王春梅心口就闷疼。

    晒着被褥,卫孟喜又在地上铺一层干爽的稻草,把小呦呦提溜出来晒太阳。黑一点没啥,只要能补钙就行。

    而小丫头也喜欢阳光烤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以前妈妈都是把她锁家里自个儿玩,经常不见天日,身体怎么能好?

    卫孟喜一面给她轻柔的抚摩小肚子,一面想事情。小呦呦的身体光靠偷偷开小灶是不行的,还得喝奶粉。

    什么年龄阶段就得吃符合她年龄阶段生理特性的食物,母乳已经彻底没了,大人吃的她脾胃弱消化不了,现在对她身体最好的就是幼儿奶粉,好消化,还能补钙。

    补钙啊补钙,她做梦都想让闺女长牙。

    可这玩意儿要专门的奶粉票,就是干部也不是谁家都有的,她要上哪儿去弄呢?

    “我听其它社员说她居然敢打你呢!妈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咱上卫生所看看,老年人的身子可得好好养着,您要是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这是一把尖细的嗓音。

    “哎哟娘的儿哟,这家里也就你还记着娘的好。”老婆子感动得都快哭了。

    卫孟喜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说话的是二嫂王秀芳,娘家哥哥在供销社上班,又是家里唯一的闺女,从小很受宠爱,即使嫁过来好几年了,依然能回去好吃好喝,陆老二油嘴滑舌最会哄人开心,这不就经常跟着她回娘家吃香喝辣嘛。

    每到农忙季节,两口子就推说头疼脑热,卷着包袱往娘家跑。陆家老两口看在眼里,不但不以为耻,还觉着是自家儿子能耐大,要是别人还找不着这么有钱的老丈人呢!

    卫孟喜对她们的“婆媳情深”不感兴趣,但她忽然知道该找谁买奶粉了。

    “乖乖,明儿妈妈就让你喝上香香的奶粉,啊。”

    “啊啊!”喷小口水泡。

    卫孟喜真是爱极了这个小模样,虽然她还不会说话不会站立不会走路,可就是这个发育远落后于同龄孩子的小丫头,让她真正意识到生命里什么最重要。

    且说陆家这边,王秀芳还在东屋赖着呢。

    老婆子穿着个黑不溜秋臭烘烘的背心,原本的白背心已经被汗浸透,染成了黑黄色。“娘的儿,上炕来。”

    王秀芳心里直犯恶心,再一看炕沿石早已跟背心混成了一个色,“不打扰娘了,您好好歇着,我爹娘那边给了半斤绵白糖,待会儿我给您泡水喝,那甜的哟……”

    老婆子口水都快出来了。

    要说家里其实也不穷,不仅不穷,比一般人家还宽裕不少呢。光老三寄回的工资,可不仅仅三四百这么简单。

    为啥?以前陆广全的前妻没死时,他的工资也是只寄给前妻,可耐不住老头老太不要脸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帮她“代取”,取回来却一分不肯用在三房身上,光那三年至少就攒下六七百,现在娶了卫孟喜他们依法炮制,又抢过来五六百。

    别说还有各种粮票补贴,他们舍不得用都给偷偷换成钱,现在手里至少把着两千块钱。

    老太太就拿这两千块当胡萝卜,吊着几个儿子当野驴呢,其他几家估计不知道,可她王秀芳是谁啊?她哥在供销社可是当副主任的,她嫂子就在信用社上班,好几次看见俩老不死的去存钱呢!他们的存折上到底有多少,王秀芳可比他们清楚多了。

    “娘啊,我算是知道了,别人的家千好万好不如自个儿的好,咱们女人家,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只有陆家才是我的家。”

    “咋,回娘家他们欺负你啦?”别说,陆老太还有点兴奋。

    亲家是亲戚,更是对手,用小恩小惠笼络她儿子的对手。

    “还不是我这肚子不争气,好容易怀上啊就想吃点荤腥,我俩嫂子盯我就跟眼中钉似的……我受点苦没啥,我啊,就是心疼肚子里的儿子,这可是老陆家的种啊,咱们盼星星盼月亮才给盼来的……”

    这可真是催人泪下啊,陆老太心疼死了,陆家是不缺孙子,可老二缺儿子啊。

    王秀芳哭得差不多了,擦擦眼泪,“不过吧,嫂子是外人,但哥哥是亲的,我大哥说了,他有办法给老二谋个工作哩。”

    “啥?”陆老太差点没从炕沿掉下来,“啥工作?是正式的不?一个月能领多工资?补贴粮票不?”

    “就他们供销社,现管仓库的叫赵癞头,要退休了,但他无儿无女,没人顶替他的工作,我大哥就想着给县分社塞点钱,把老二户口落他名字下头,下个月就能顶替他的工作。”

    陆老太一听,有戏。

    “到时候啊,娘您可就是有俩儿子在门外吃公家饭的人啦,这菜花沟独一份。老二的良心您是知道的,他最孝顺的就是您,说句咱娘俩的贴心话,对爹他都没对您上心,您说是不?”

    陆老太想起这么多年老二的贴心,五个儿女中真是谁也比不上,心里受用极了。

    “老二还说,他要能谋到工作,第一个就孝顺您,给您吃不完的罐头,吃不完的绵白糖,还要给您扯几十米的确良,给您做几身好衣裳,让菜花沟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瞅瞅……”

    得,陆老太光想想那画面,嘴就咧到耳后根了。

    “哎哟,娘的儿啊,可真是咱们老陆家的大贤妻,老二娶了你可真是祖坟烧高香咯,那你哥说赵癞头要多少钱才肯落户不?上头塞钱要塞多少来着?”

    “不多,加上打点关系的,也就两千块。”

    “啥?两千块?!”陆老太再一次表演了国粹变脸,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歇着,让老二来一趟。”

    她可不是吃素的,儿媳妇说得天花乱坠,可终究是隔着肚皮的“外姓人”,只有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才行。

    幸好,陆老二跟王秀芳说的一模一样,甚至还更详细些,母子俩已经把他当上供销社主任后给她接去城里住楼房的事儿都想好了,甚至都开始挑肥拣瘦,寻思到底该住哪一栋,住哪一楼咯。

    “放心,咱们家有俩存折呢,一个在你爹那儿,一个在我这儿,你爹同不同意我都有办法,你识字,你快帮娘看看,这本上有多少?”

    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折子,老二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只有七百,还不够哩。”

    老太婆拍着排骨一样的胸脯说:“没事儿,老三这个季度的工资应该到了,还有去年的奖金,得有90块,咱们再把粮票出手一些,凑二百块不难。”

    说起这茬,她又有点犯愁,掰着手指头数了两遍,“今儿二十三,该到了,你们今儿回来没遇见邮递员?”

    老二的心思全在这本存折上,想都没想,“没。”

    “那不行,赶明儿得让你爹去问问,早把钱取出来早安心。”

    且说卫孟喜,兜着孩子在村口等了小半个钟头,终于远远的看见两辆自行车吱嘎吱嘎驶过来,仔细一看,当头的就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寸头小伙。

    第10章

    当然,卫孟喜等的并不是这个小伙,而是他身后的姑娘。

    “五叔!四姑!”根花根宝也来当了小尾巴。

    卫孟喜环视一圈,“咦,卫红哪儿去啦?”最近这四个可是长在她屁股后头的,听不见卫红的叨叨,她还有点不习惯。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知道。估计是路上遇到哪个小伙伴,跟人去别的地方玩了,卫孟喜也不以为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两个年轻人。

    陆家老四和老五是一对龙凤胎,这基因是祖上带着的。可跟根花根宝不一样,这俩龙凤胎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四姑长得很实诚,黑黑的皮肤,略显粗笨的五官和厚嘴唇,算不上好看,但给人很踏实的感觉;五叔则是细皮嫩肉,高高瘦瘦,据村里人说他的长相也就仅次于陆广全。

    另一点,四姑学习好,每次都能考第一,所以在陆家倒是老四更受宠一些。

    “三嫂。”陆广梅刹住自行车,摸了摸根花的脑袋,“呦呦好些没?”

    上次她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呦呦的肚子有问题,怕是鼓胀病,得去看看,可家里人都觉着她大惊小怪,哪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不是这样?他们小时候也这么过来的。

    卫孟喜感激小姑子的关心,“上礼拜回她姥家借了几块钱,县医院的大夫也给开了药。”

    陆广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侄女,脸色确实是比上次好一丢丢了,“嗯,借了多少你记着,等我哥年底回来一次性还。”

    这倒是句人话,小姑子不愧是喝过这么多年墨水的人,卫孟喜难掩对她的喜欢,问起学校里的事,课业紧不紧张,舍友好相处不,生活费还有没有,像个知心大姐姐。

    陆广梅更奇怪了,这新嫂子从来不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怎么今儿……说实在的,她挺看不上她的鹌鹑样,总觉着她丢新社会广大妇女同志的脸。

    “是这样,给呦呦看病的胡主任说,孩子这是重度营养不良,必须住院打营养针,但咱们也没这条件,人看咱们可怜,就说不打营养针也行,但必须喝奶粉,我这一路从县里问到公社,只有一家卖奶粉的,关键人还必须要干部特供票才行。”黑市她不是没去过,但红星县的黑市也没多少东西,还得随时防着治安队突击,凋零得很。

    陆广梅想了片刻,“哪个供销社?”

    “就隔壁向阳公社的供销社。”叹口气,卫孟喜抹了把眼泪,“可我一没钱,二没票,三还没关系……”

    陆广梅立即大手一挥,“哭啥哭,新时代就没有能难倒新妇女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说着,也不等他们,她一面推着自行车,一面唱着:“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们的鲜血……”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跟那些温温柔柔的情哥哥情妹妹不一样,这首《五月的鲜花》在现在年轻人里已经不是最流行的了,卫孟喜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歌名。

    她为啥不找别人单找陆广梅呢?一方面是她确实算陆家人里良心仅存的正派人,另一方面嘛,也是她有关系。

    别看这姑娘长相不出众,但因学习成绩优异,又是红星县团委学生代表,每次升国旗当护旗手,交际十分广泛。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谈的对象叫赵红星,父母都是县里供销系统的干部,自去年高中毕业后分配到向阳供销社的门市部当售货员,这也是卫孟喜不得不求他的原因,现在能让小呦呦喝上奶粉的,只有他。

    赵红星这人其实挺不错,虽然其貌不扬,但性格温柔,很会照顾人,四年后俩人顺利结婚,一直是卫孟喜羡慕的恩爱夫妻。

    对不住了,为了自己的计划,这个人情她记下,以后一定会还。

    借着老四老五放暑假的光,陆家难得吃顿好的。王春梅和婆婆在厨房包饺子,王秀芳含着颗酸话梅,倚在厨房门框上,不知道说了啥,惹得婆婆心花怒放,跟吃了半斤蜂蜜似的甜。

    卫孟喜进院子,准备把睡着的小呦呦放炕上去。孩子大了,屋里得留个人看着,怕她翻身滚下来,磕到脑袋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大人得干活,这任务只能交给孩子,可孩子玩心大,都想出去玩儿,于是卫孟喜就给他们列了个简易“排班表”,一个个轮着来。

    孩子多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端水大师,卫孟喜任重而道远。

    今儿正好轮到卫红当班,卫孟喜刚想找人,王秀芳捧着平坦的“肚子”出来了:“哟,他三妈,娘找你老半天呢,家里有活不干,又出去躲懒了吧?”

    卫孟喜白她一眼,“要说躲懒你可是师傅,懒驴驾车,不赶不走。”

    “你!”王秀芳没想到她居然敢回嘴,还被呛了一鼻子,转而又阴阳怪气道,“要我说啊,这丫头就是丫头命,又不是带把儿的,你现在当心肝宝贝护着,以后还不知道嫁给啥臭鱼烂虾呢。”

    这是在骂小呦呦,卫孟喜这暴脾气,“哟,你嫁的倒是带把儿,不也照样是臭鱼烂虾?”

    王秀芳自诩是半个城镇户口,居然嫁了个泥腿子,这是她一辈子的伤痛,关键陆老二确实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人也没骂错,她心里更憋屈了,恨不得冲上来啐卫孟喜一口。

    卫孟喜当然不可能给她机会,扭头进屋去了。现在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别说妯娌怀着孕不敢惹她这条疯狗,就是婆婆在厨房听见她骂她的宝贝儿子,也不敢吭声。

    在找到技术高超的“神婆”赶走她身上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之前,陆家人都不敢惹她。

    不得不再一次感慨,硬的也怕横的啊,只要她够横,这极品就压根不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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