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节
血量看起来也不多。
她轻微地吁一口气。
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对面,云不慈笑了笑。
道:“你好像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铁慈不答。
自从端木在她体内渗入内力之后,她以药力勉强维持着的经脉彻底崩毁,她不再受午夜那一个时辰的罪,但也从此没有了受罪的机会。
“所以,愿赌服输。”云不慈将枪抛在雪地里,又从身后拎出一个箱子,放在身前。
铁慈眼瞳一缩。
这箱子和将军的那个箱子太像,以至于让人一看见就明白,这里头装的又是灭世武器。
她盯着云不慈。
云不慈却浅淡地笑了笑。
她指了指箱子,道:“里面的东西,有两件,一名‘鼓’,一名‘甘霖’,是联盟硕果仅存的灭世武器,也是比‘调皮蛋’杀伤力更大的终极武器。”
铁慈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她,肩上的血汩汩地流,她连抬手去捂都不敢。
云不慈手按在箱子上,道:“这些都可以给你。”
铁慈毫不动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要你答应我,接纳联盟残余民众——假如还有的话。”
铁慈一怔。
“将军扔了一颗核武,然后被扔回去了,这叫报应不爽。但是,联盟大多数民众,还是无辜的。”
“他们想必也剩不下多少人了,管理司的军力几乎消耗殆尽,战争后期军事管制,民间几乎也没有武器,联盟民众现在是真正的难民,不会对大乾造成任何威胁,而他们所拥有的现代科技和工业知识,对大乾却可谓是至宝。”
“铁慈,你是最有大局观的君主,你该知道怎么做。”
长久沉默,唯闻长风舞。
良久,铁慈缓缓道:“抱歉,师父,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
云不慈笑了笑,道:“你不信可以,我这就把‘鼓’和‘甘霖’给用了。”
铁慈抿了抿唇。
云不慈张开双臂,囊括了广袤雪原,“反正联盟民众也没活路了,从来不介意拉大乾陪葬,最终便如这雪原一样,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大师兄忽然道:“阿慈,我们会在迁移之前,提供一批目前最适合大乾的工业农业技术,改良种子,珍稀物种胚胎等等,并最先移交各科类科研人员,同时移交武器侦测系统,在联盟民众通过通道之前,会经过侦测系统扫描,藏匿武器者一律不得入大乾,如何?”
铁慈依旧沉默。
云不慈等了半晌,喃喃道:“就这么恨啊……”
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按箱子上的按钮。
忽然一道寒光飞来,直击云不慈的手。
伴随一声大喝:“我同意!”
云不慈扬眉,笑了。
她身旁大师兄一挥衣袖,寒光消失,在半空中化为一缕冰水,正好落在云不慈脸上。
铁慈回首。
就看见皑皑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条黑线,仔细看才发现,那是大军阵列如铁,逼至近前。
在大军之前,日光将落之处,一骑泼风般踏雪而来。
马蹄抛起的乱雪成雾,她看不见那人的容颜,却禁不住扬起脸,弯起唇角。
一霎间眼眸灿亮如金。
雪雾越来越大,一片濛濛中有人扑了过来,披着一身日落的金光和飞扬的碎雪,猛地将她扑倒在雪地里。
铁慈猝不及防,却笑着顺势倒地,两人相拥着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彼此蹭了对方一身的雪和血。
翻滚中他的唇已经急切地找到了她的唇,毫不客气地重重压了下去,压得如此急迫,以至于也不知道谁的唇被磕破,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息。
四年分别,三月追杀,无论是两年前的故地重游,还是前夜苍生塔上狂欢一夜,便是相逢也如露如电,眼眸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必死决心,心中存着时刻预备诀别的怅然,生死存亡近在咫尺,便是欢愉也像是死别。
直到此刻。
于艰难困苦和不可能中终于挣得大乾幸存,百姓长安,尘埃落定,终得真正重逢。
慕容翊死死压着铁慈,也不管大军就在后头,捧着铁慈的脸拼命吸吮,叫铁慈忍不住想到某种狗狗。
她忍不住笑,伸手推他,“别碰着我伤口。”
“你也别碰着我伤口。”慕容翊分毫不让,“我腿断了你晓得不?”
铁慈便去摸他的腿,“哪呢?这里吗?还是那条?”
“你摸哪呢?”
“原来不是中间那条断了吗?”铁慈诧异,伸手一捏。
“哎哟!”
……
大军阵列于后。
左边是大乾军队,右边是大奉军队,相隔不过一丈。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看看彼此皇帝。
再各自转头。
没眼看。
……
无人注意的雪原那头。
大师兄默默背起云不慈,转身。
银白箱子留在身后。
雪地上留下长长的逶迤的脚印。
……
他们身后,铁慈和慕容翊还在热烈拥吻。
……
云不慈趴在大师兄背上,微微阖着眼,笑了。
她趴下来的时候,雪色衣衫内鲜血呼啦一下涌出来,源源不断滴落雪地,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一般。
外衫却依旧是雪白的,因为里层隔了一层防水布料。
透过外衫的缝隙,可以看见胸腹之间,炸开一道巨大的伤口。
大师兄感受到了背后粘腻,想要回头,云不慈拍狗一样拍拍他的脑袋。
“看,风景多好,不要回头。”
大师兄缓缓走在盈膝的积雪中,走入前方一片苍翠的针叶林。
“师父。”
“嗯。”
“为什么不想让阿慈知道。”
“没有为什么……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
日光渐渐没入雪原尽头,天地间一片朦胧,只有近处落雪的针叶闪着细微的光。
风卷着雪花来自穹窿深处,细碎闪烁,宛如远星。
云不慈仰起头,吸了一口清凉明澈的空气。
像隔着时空,看着遥远的世界另一头的家乡。
看见巨大的庄园,古老的转折的吱呀声不断的楼梯,一层一层旋转往上,攀向满壁的散发着尘灰的陈旧纸质书籍。壁灯里摇曳着昏黄的光。
小时候她不喜欢这里,这个号称联盟最后的藏书楼,陈旧、古老、灰尘不断。不喜欢那些联盟最后的纸质书,发黄、枯脆、无休无止地生虫子。
祖母总坐在同样古老的摇椅里,一遍遍地和她说,这满壁的图书,沧桑的老楼,才是云家,是整个联盟最宝贵的传承和财产。
她说不,联盟已经忘记了这些,他们一颗小小芯片就能放下一座图书馆,他们展开光幕就可以天下书籍,他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每个年轻人都渴望走出星球,在宇宙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祖母摸着她的头,笑道,扩张的尽头就是毁灭,如果有那一天,记住一定要为联盟留下星火。
后来,联盟果然走向了毁灭的尽头。
于是她来了这里。
她为联盟而来,早在当年祖母膝下,她便誓言为联盟生存和人类传承献出一生。
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很多年后,有人质问她:“您口口声声民主平等,可您内心里,看大乾百姓,真的是平等的吗?”
“您说过人命无分贵贱,自由天下同重,还记得吗?”
“您真的觉得您的目标和行动,是高尚和正义的吗?”
而她不能回答。
小时候,祖母指着满壁古书,告诉她,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
多年后,她身在极北之地的异时空的茫茫雪原里,看这地阔天长,宇宙万方,日升月落,星光永亮。
想,答案原来只在路上。
不走到最后一刻不能明白。
这捱不尽的风雪,掬不了的月光,留不住的时间,回不去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