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实际上按正经学徒进程。这会儿张知鱼还该在背经脉穴位和药材药性。但张阿公就没教过人,只把着自己有的想到哪儿将到哪儿。以至于鱼姐儿刚学了一个月,都已经自己摸脉了。
若叫赵掌柜知了,回家赵聪就得挨一顿毒打。
这样密集地学习,课业就繁重了起来,张知鱼学得也有些吃力。
但还好有一道光会永远照在她身上,鱼姐儿看着娘亲如是说。
第26章 、天生该做街坊
李氏端着磨好的糯米和红豆往厨房走,对鱼姐儿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腊月二十四送灶神对老百姓来说是顶重要的一件事,苏州周围的人家在这一天都要做了团子给灶王爷上供,希望他来年依然能保佑家中事事顺利,五谷丰登。
祭拜完灶神的团子末了还得如腊八粥一般分给周围亲厚的邻居,这样要做的事就太多了,李氏哪有心情理孩子。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张知鱼见娘不理自个儿,放了笔就喊:“娘,我要吃咸团子!”
那头沾了满脸墨跟个花猫似的夏姐儿虎了脸叫:“娘,我和爹都吃甜的,不做咸的,咸的狗都不吃!”
李氏只假装没听到,提了篮子就钻进厨房。
梅姐儿和孙婆子早把灶上打点好了,只等着李氏一来就开火。
南水县习惯做粉团,团子越大寓意就越好。
李氏每年都要做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粉团自家吃。分给街坊的便是小小的一串跟汤圆一样,但谁家也不会挑剔,住在这条巷子的人大多都没地,米面样样都得从外买了来,谁家舍得做那么些团子?只要能互相尝个滋味就是很好的兆头了。
李氏虽然不想废那么多心神,但家里人多口味儿也怪。月姐儿和水姐儿年年都为着甜咸口拌嘴。没得法子,李氏为了不至于让这个家因个团子散了伙儿,只好每年都做两种。
她取了糯米粉调好面就往里塞早早调好的猪肉馅儿和鱼肉馅儿捏好上了蒸笼,再将两碗泡好的红豆煮熟后压成泥,取了糖和猪油拌匀。
若是寻常主妇,甜团做到这样的程度只等着晾冷了捏成团便算是做好了,李氏却别有巧思,喜欢把流油的咸蛋黄用豆沙裹得紧了才算完,这样的团子做出来又甜咸适中,又软又滑,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李氏手艺好,年年街坊从不落下张家人,就为这能得张家还回去的小丸子。
这天还不到中午,整个南水县都是灶火蒸出的暖暖甜香,街上提着大包小包灶团的人络绎不绝,且这会儿已经不设宵禁,直到元宵节过后才会恢复常态,所以到处都闹哄哄的。
在这样快活的氛围里,竹枝巷子的主妇却犯了难,黎氏带着自家做的虾藕团坐在李氏房里道:“咱们可要给顾家送礼?”
虽是询问的口气,但李氏哪里看不出大伙儿的不情愿。普通百姓人生三大乐不外乎吃大户、发横财、看乐子,吃大户且在发横财前边儿,可见大伙儿对这事儿多期待了。
久不见大户动弹,小民坐不住了,咂着嘴感叹阮氏真乃绝顶主妇也,地皮子且还没踩热就想倒赚一笔团子吃,难怪往竹枝巷子来,这不是合该大伙儿一块儿做邻居么?
看着黎氏眼里的赞叹和不满,李氏心里好笑:“她们孤儿寡母的,想省点儿也很正常,谁家没了男人不想方设法赚点嚼用。但这团子不值几个钱,你我贸然上门就怕别人以为咱们巴结,不如等她家送了来再回礼,不曾送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黎氏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拿了小丸子就回家往外一说,果然巷子里便纷纷平静下来,静等阮氏出招,好些婆子媳妇儿连饭都不曾吃得多少,心心念念地预备着如何与顾家打得有来有回。
正在家里画花画鸟的阮氏听了小丫头禄儿的话心里直想跪在衙门跟前儿喊声青天大老爷,民妇实在是冤枉呐。
在古代,女人嫁人便是二投胎,阮氏头胎不行,二胎却投对了路子。顾教谕对她那是好得没话儿说,两人成婚十来年,一个下地做饭样样能干的村姑早已改头换面。现在别说人情往来,就连切个菜她都能把手砍了。
顾教谕一去,阮氏本想着自个儿支楞起来,不成想做了两顿饭,家里碗筷都换了一轮,疼得婆子都喊天,再不要她动一根手指。
日子一长阮氏也想开了,估摸着一家子靠着顾教谕遗产也能滋滋润润活得一世,便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除了想起丈夫时还流泪儿。这些日子竟活生生胖了一小圈。
念起顾教谕,阮氏泪珠子又淌了一脸,连声吩咐道:“咱们家还有些好食材,我吃不得荤,慈姑却不能不吃,你用鸡汤吊了味儿哄慈姑是素的吃了,顾郎见了也不忍心他这样守着。”
丫鬟婆子都是顾教谕从前精挑细选的忠仆,让她们抹了脖子替主子去死也不是不可能,只看她们能跟着妇孺连夜溜走就知必不会反驳阮氏了。
几个人提了一大桶糯米几只鸡就摸到厨房偷摸煮起来,怕味儿散出去还在慈姑房里放了好些熏叶祛味儿。
顾慈看着一家老小掩耳盗铃的样子,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装成一点不知。爹娘感情有多好他不是不知道,娘这样做不过全是为了自己而已,爹不在了,那么照顾家中的担子就该由他担起来。
若阮氏花光了钱财,这只能说明是自己做儿子的无用而已。
想到这他便夹起一个团子细细吃了。阮氏见了果然高兴,也陪着吃了不少。
那头婆子丫鬟紧赶慢赶,忙得大汗淋漓才在晚膳前做好了灶团给各家分去。
鱼姐儿正在前院跟着阿公练字,开门就见门口站了个穿绿色比甲的小丫头提着木盒子结结巴巴道:“阮娘子让我来给你家送团子。”
李氏接过盒子开了一看,里边竟放了两个比粽子还大些的灶团,默不作声地换了珍珠小团,把自家正准备吃的粉团放了进去。
回头切开一看,里边尽是香菇青菜,再困难的人家这会儿也没有用这个抵事的。
月姐儿气得都抖了:“嫂子,我找他们去!咱们家可是猪肉豆沙做的灶团可贵呢,怎么能换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张知鱼却闻着中间有点点淡雅的肉香,想起传说中各家大户用八只鸡吊青菜的典故来,提了筷子就往嘴里送了一块嚼了。
心里都很有意见的张家人默默地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小馋鬼。
张知鱼咽了就道:“鸡肉味的呢,很好吃。”
夏姐儿看着那香菇青菜笑得险从桌子上跌下去,捂住肚子就叫:“大姐又作怪,她又逗人!”
李氏鼻子多尖?听了这话却没笑,也伸手夹了一块吃了,然后在张家人的注目中缓缓感叹道:“真是鸡肉味的,我还当鸡汤吊白菜是胡诌,原人家竟真这么吃。”
李氏的舌头,还用得着怀疑?
张阿公背着手就从墙角翻出一坛子酒来配它,鸡多贵啊,张家人一年也吃不上几次呐。
从这天起,在张家人心里,那顾家简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金窝窝啦。
但怀着跟月姐儿一样念头的可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几乎囊括了整个巷子。
苦惯了的人家都爱浓油赤酱,撇去油腥的鸡肉味,那得多淡?
大家哪尝得出来?有当家的主妇吃了几口把筷子一撂就感叹:“这个寡妇是有真本事的,一堆素菜就换走了半个巷子的肉团!”渐渐的心里也将她当个对手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入v啦,真的谢谢大家对我的鼓励。如果可以我再厚颜请大家看看另一本种田预收《大宋包租婆》。入v以后发文的时间会改到晚上零点。
最后需要说明一下,文里出现的苏州习俗来源于《清嘉录》,如果大家对江南风俗感兴趣这本书就是宝藏哦。鸭蛋黄的做法也不是李氏独创,只是我开了一滴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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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年攒三文的硬汉
张家人对街坊间的暗流涌动一点不知,家里老老少少吃了饭就坐在院子里点着烛一块儿做数口粥。
张家的孩子除了拿钱和吃饭的时候会由衷欣喜外,其他时候都恨不得没过年这回事。就是因为南水县要遵守的风俗实在太多了,光干活就能从年末干到年头,还件件不重样。
像腊月二十六本来家家户户都要用杂米红豆熬粥,听说在这天喝了粥就不会生病。只这样日日耗费糖油的日子除了大户人家实际上也少有人按着黄历过的。
大家基本都只拣一二样沾沾节气,像数口粥就有很多地方不做,但因为张家有大夫这一天也格外重要了。张阿公不知给多少小孩子看过病,大人觉得吃了张家的粥能更容易沾到药神的福气,所以年年这会儿都有许多人家宁愿花钱也要从张家拿一碗数口粥回去。
张阿公便往里调了着补身的药材,谁家来要,两文钱能拿走一大碗。
这种大锅粥得在院子里架了木材用大釜煮,李氏忙不过来,便让全家人都跟着一块儿做。
张知鱼手上洗着红豆,想的却是晚间那个鸡汤吊味儿的团子。顾家看着也只是寻常富户,就能这样奢靡,善堂的三姊妹却不知今夜有没有被子,又能不能挨过这个冬日呢?
一家人累得腰酸背痛才熬了一大锅粥出来。
月姐儿捶着腿赖在二姐身上舒服得眯了眼:“要是咱们家永远能这么穷就好了,不然每天得累成什么样儿?”
王阿婆最近精神好些也在院子里坐着烤火,抬手就给了小闺女一巴掌:“小猢狲,大过节的吃饱了又在这胡咧咧。”
李氏看着几个鼓鼓的肚皮深以为然,手一指就让几个姐儿把剩下的活儿干了,鱼姐儿扫地,水姐儿月姐儿洗碗,还没大人腿长的夏姐儿拖了个大锅盖跟在抬着桶的张大郎后边跑。
张大郎将粥桶盖好放到屋檐下冻着,明儿要用时又架柴煮开就行。
忙了一晚上,终于得了闲,天上却飘下细细的雪点子,夏姐儿见了就要冲出去跳,李氏一伸手就把她抓在手心里。
这样冷的天谁敢让她人来疯?只洗漱完就将几个小的塞上了床。
张知鱼迷迷糊糊地睡到后半夜,家里却悉悉索索地有了动静,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谁家没有余粮?年年这会儿都是偷儿作案的高峰期。张知鱼惊得一下儿就醒了过来,走到窗边开了条开了条缝儿往外看。
黑洞洞的院子里有人提了展灯笼,她爹张大郎走在前边。
“爹,是谁?”张知鱼出声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了。”一个熟悉的嗓音说。
虽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但张知鱼一听就认出是她最喜欢的小舅李三郎。
显然李三郎也很喜欢这个外甥女,见她醒了便快步走过来,用灯笼照了照鱼姐儿,见她四肢俱全不像受了磋磨的样子才放心舒了口气,伸手摸着外甥女的头道:“见着你没事,你外婆也能放心了。”
李家靠着南水县不远,拐子窝被端的消息早就传回乡里,但乡里人没事儿也不会上县城。这会儿又是猫冬的时候,在泥巴地里干了一年才得了些闲,谁愿意到处走动?李家没人上县城来,只道听途说地晓得了有这么回事,除了一日唾骂个几回,也没放在心上。
这几日乡里在城里做工的胡三带着婆娘回了乡就显摆起城里的见闻来,胡三婆娘还亲自去了刑场看砍头。乡里有几个妇人敢看的?都听入了迷。
沈老娘也在人堆里眯着眼乐呵呵地听,听到公门里有个衙役的闺女险些被抱走便心头一跳,疑心是鱼姐儿,抓了胡三婆娘仔细问了一番得知正是张家,腿肚子就软了一半,她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如何不宝贝?连带着鱼姐儿两个也将家里孙子比了下去,忽一听鱼姐儿遭灾就慌了神,对着三个儿子摸眼泪:“她才那么大还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几个儿子当然听得懂沈老娘的意思。
沈老娘心里再着急,也没有丈母娘无故探女婿孙女的道理,真那样做了得叫人说张家不孝。平民百姓不讲究这么多,但大礼上也绝不能叫人拿住。不然街坊的唾沫星子就能活活喷死人了。
李三郎已经二十岁还没成家,从小就是李氏把他当儿子一样带大,故此感情格外好,这会儿听娘一说就拍着胸脯,提了两条家里做的腊肉,又用攒的零花钱买了几个糖,连晚饭也没吃就往张家跑来。
没走多会儿功夫就下了雪。他不敢迈大步子,只得迎着风雪慢慢儿地走,走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到姐姐家。
张大郎开门时见着睫毛都泛着霜色的人,差点没认出来是谁。李三郎这会儿身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粒子,被暖气一蒸就往外冒白烟。
这一折腾张家人自然全醒了,李氏看着弟弟满脑袋不知是汗是水,下了一大海碗鳝丝面端到堂屋递给他就一巴掌拍上去:“白天你那腿儿会断一截?这么冷的天趁了风雪来,你有几条命够使?”
李三郎早挨惯了姐姐的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地回忆之色道:“姐姐嫁了人后我一年也难得挨你几次骂了。”
夏姐儿睡得人叫都叫不醒,张大郎把她抱到鱼姐儿房里也不过翻了个身。等到第二日醒来知道小舅来了高兴得直跺脚,拉着舅舅就要上街耍去。
李氏眉毛一竖又要发作,李三郎一把将两个小的抱起来道:“我也好久不来城里了,今儿让她们陪我逛逛。”
此话一出,李三郎立刻为自己赢得了两道崇拜的目光。
张知鱼跳下来溜到厨房抱出一个大坛子,往里装了满满一坛子数口粥,预计着给柳儿送去。
李三郎听了只觉得外甥女心善,要是在他家,侄儿几个敢嚯嚯粮食早被他打得哭爹喊娘了,但他觉着偏心眼儿再正常不过。
几个人收拾整齐还没出门,张大郎贼头贼脑地现在门口对鱼姐儿挤眉弄眼。
张知鱼道:“爹,你也想出去?”
张大郎支支吾吾地把闺女拉到墙角,从怀里摸了一小把钱小声道:“在地摊上给你爹买本秘籍回来,我听说有人练了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