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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慈姑的针是她和高大夫一起耗费了许多心血才调出来的,还只能治这一个病人, 就知是多不实用却多费功夫的针了。半月前扎此针时, 慈姑回回不过一刻钟就昏昏欲睡,今儿拔了针却还神采奕奕,躺在塌上跟她说话。

    张知鱼见他偶有兴奋面上便粉若桃李,不由心惊肉跳,忙道:“有什么话,明儿得空了再说,阮婶婶说你很久没睡好了,还是先歇歇吧。”

    顾慈笑:“我是真不困, 叫人怎么睡呢?”

    张知鱼怕他更耗心力,便拿出哄夏姐儿的本事哄他, 一时问起姑苏见闻, 一时又说起买回来的是什么书。

    小丫鬟在门口听见就抱过来一个小木盒, 打开里头都是些医书话本。张知鱼没细看,打掉慈姑拿话本的手将人推回床上躺好。

    顾慈又不是傻的,心头明白鱼姐儿是想将他哄睡,哼哼两声道:“光说我的怎不说你的?”

    张知鱼无法,又跟他说起乡里开荒的事儿来,权作睡前故事。

    顾慈忙摆出个聚精会神的样子。

    是让你睡又不是让你找乐子!

    张知鱼立马撂开这话头,转头说起这十五日在乡里听到的故事,有老八哥张阿公四处打听乡野闲话,她连里正家养了几只鸡都门清,也不知是给阿公上了身还是怎地,鱼姐儿话口一开便跟煮开的粥似的不停冒。

    正意犹未尽间,忽闻身边有轻微的鼾声传来,掉头一看——慈姑竟睡熟了。

    这下鱼姐儿就明白——这货不能哄,越哄越来劲,就得鸡毛蒜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念,一念他就打瞌睡。

    一旁的小丫头咂舌:鱼姐儿看来确是张大夫的亲孙,这把人活生生说睡的本事,满巷子除了他爷孙二人再找不出第三个来!

    鱼姐儿得意地给慈姑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子归家。

    十来日不曾见女儿,李氏和孙婆子做了好些肉菜摆上桌子,夏姐儿和小姑自然无缘一尝,她两个在乡头打鸡撵狗的事儿,一回来张阿公就在儿媳妇跟前告了黑状,此时这两个小的还在另一张桌子上写大字。

    今儿李三郎也在,如今他在周围几个县来回贩货,已经不常在家中,若回程天晚便总歇在大姐家里,几个月下来李三郎身上已经攒了些本钱,便估摸着带黎二郎一起往姑苏走一遭,也能多赚几个家用。

    张大郎皱眉道:“那水上匪多,你们两个人去叫谁放得下心?”

    李三郎笑:“不单我和黎二郎去,还有花妞的大哥徐大郎,他惯常往姑苏去,路和人都是熟的。再者我们这小买卖,拢共才多少银子,谁来抢我们呢?”

    南水县水路四通八达,好些都直通太湖,每日水上都有大宗货物经过,抢劫本就是无本的买卖,抢江南的货船更是一本万利,是以附近的水窝里藏了不少水匪,若没有靠谱的路子,就是普通行人也不敢过陌生的水。

    徐大郎的营生张大郎也知道几分,却不是很赞同:“徐大郎性情豪爽倒是个能结交的朋友,但他眼光不好,做生意找的人都不怎么可靠,常在外头吃酒逛乐子,都被我抓住过好几回了,他活到现在都是命大,你有几条命去?况他死了有儿女在,你死了孤坟一包,还是童男子!”

    李三郎险给童男子三字气得暴毙而亡,又说不过姐夫,气乎乎地看大姐。

    李氏忍笑低头吃饭,假装没听见。饭毕还跟弟弟说:“你姐夫说得也不错,在咸水县、春见县不是做的挺好的吗?咱们家不求大富大贵,能安安稳稳活着就不错了。”

    无权无势的人心小才活得久。

    李三郎心里也不是不打鼓,就想推了徐大郎还往隔壁县去做熟,一时想到先头应了人家,临门又不去了,剩下这一二日,让徐大郎上哪去找人,以后两家交恶倒叫大姐和外甥女难做,便梗着脖子硬要去,只绝口不提要带黎二郎的事。

    张大郎见小舅子主意已定,想着兰娘就这一个弟弟,眼珠一转,道:“这两日有官船将去姑苏,似是要接什么人来,我先去打听一番,不成再走徐大郎的路子。”

    张家桌面顿时一片寂静,张知鱼愣愣地看爹,长长一叹——时过境迁,她爹张大郎都有了官威,能给人走后门了。

    李三郎眼睛也亮得惊人,搓手期待地等姐夫回话。

    “想得倒美。”张大郎笑拍两下桌子,震得茶碗都飞了起来,“我是让你到时候疏通疏通船夫,悄悄跟在官船后头保险些!”

    张知鱼绝倒,看看先前□□,她还以为自家现在有什么了不起的特权来着,原来还是跟在大船后头吃泥巴的斗升小民。

    天知道她真的好想做一个朴素的富二代。

    在不想努力这事儿上,李三郎和外甥女那都是一样一样的,整张脸充满了没当成关系户的怅然。

    舅甥两个叽咕一回,想起最近出没的盐贩子,鱼姐儿就提醒他:“路上若有什么事,舅舅别要钱了,命要紧。”

    “小姑奶奶张嘴就是破财的事儿。”鱼姐儿给她舅按着呸了几声,见舅舅的傻脸,不放心地嘱咐:“在外头人家跟你说有什么一本万利的事儿,你可千万不能信,到时候被人抓去做黑工制,我就没小舅舅喽。”

    李三郎不乐被个萝卜头小看,哼道:“你舅还能是傻的?你也不想想养我的是谁!”

    “好吧。”鱼姐儿打眼瞧着满屋子要她操心的人和事,巴掌脸皱成个小菊花,吓得李三郎忙伸手给她揉开,板脸凶道:“你要像了你阿公,回头怎说婆家?往后再做这个丑脸,我就打你!”

    张知鱼面无表情地回:“好的,舅舅。”

    李三郎得外甥女一说心头更怕,越发小心谨慎起来,打定主意船上一路都不合眼。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吓唬了李三郎一番,都美美睡了个好觉。

    次日一早鱼姐儿就跟着阿公往保和堂走,未及堂前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子苦哈哈地站在门口,头上顶了本砖头厚的书,旁边乌泱泱站了一群人说笑。

    都不用细想就知是赵聪,鱼姐儿打头钻进去凑及他跟前,对上一张小菊花脸,不由打了个冷战,发誓以后再不做这个表情。

    赵聪见着来人,眼前一亮,心头直道来了救星,忙喊:“鱼妹妹,你去给小赵大夫说说,让他放了我去!”

    张知鱼充耳不闻,瞪他:“我在乡头苦哈哈地做了这么些活儿,你怎考完了也不来?”

    说到这个赵聪就是满脸的泪。

    他和成昭两个板上钉钉的不成器,考完回家将题一背,就歇了菜。

    赵聪被赵掌柜吹胡子瞪眼地领着四处罚站。

    赵掌柜怕儿子太有面子,也不叫他在家占地方,都是领着人挨家挨户到小伙伴家里去站的。先说一通自个儿儿子如何如何瘟猪儿不成器,又叫他对着叔叔伯伯大声朗诵自个儿的写的题。

    真真丢尽嫩脸!

    “那成昭呢”张知鱼又问。

    赵聪挥挥手道:“别提了,被他爹抓回去几日连点儿风声都不曾露出来,我都打算明儿翻成家的墙去瞧他死了没。”

    张知鱼笑:“不用翻墙,再过些日子衙门就要义诊,他们家都要出来,成昭肯定也得跟着。”

    不然一家子都在独独缺了成昭,叫外头怎么说呢?

    赵聪勉强同意等些日子再翻墙,心头放下此事,对鱼姐儿就有些不好意思,问:“乡里的事儿如何了?”

    这回他是看得真真的,要脱离他爹的大巴掌,还得靠自个儿有本事。

    有钱,就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一要务!

    张知鱼得了他两个准信,便说:“账都在夏姐儿和我二姑那,我不得闲,你自家去找我家找她们拿了看。”

    赵聪应下,张知鱼左看右看都见不着赵掌柜,问:“你爹呢?”

    “我爹去乡下收你上次跟他说的那个药去,还不见回呢。”要不他今儿也不能求小赵大夫放自己出门。

    张知鱼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慈姑身体不好正找他呢!”

    而且义诊怎么办呢?

    赵聪吓了一跳,等知道慈姑暂时还没死,松了口气就道:“我爹义诊前准能回来,这么露脸的事儿,不能少了他去。”

    他爹最近神神秘秘的,去乡下收东西经常都只带着长春长喜去,他两个是亲兄弟,也是赵家的家生子,赵掌柜最信任的就是这两人。

    这次赵掌柜出门也只带了他们,赵家人没一个知道他们往哪去了,想找也没地方。

    回头张知鱼就跟阮氏商量,让顾慈直接住保和堂,随时有她和大夫们看着,不然在家里等大夫,好人都能拖死了,何况慈姑?

    别的也就只能等到赵掌柜回来再说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晚上十二点前能不能加更一章。没有的话,就明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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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打破垄断

    阮氏为了儿子的身子什么法子都愿意一试, 便让人带着顾慈去保和堂对面的客栈开了一单间,每日略有不对,鱼姐儿就缠着众大夫一同给他把脉开方。

    一起治一个病人, 在保和堂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顾家不缺钱, 这样的阵仗也出得起。

    虽然保和堂的大夫们医术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搓,甚至有些人说得难听一些, 完全称得上平庸, 但张知鱼始终觉得,群众的力量就是最强的,大家之所以弱,完全是因为没有交流学习的机会。

    天资不能改变, 可没有天资就做不成好大夫了么?一个及格线的大夫救不了顾慈,一百个及格线的大夫群策群力还做不到稳住他的病情么?

    无论是等人还是等方子, 对慈姑来说都太久了。

    大夫们从来没有一起正式合作过, 但顾家给的钱很到位,大家也不是个个都跟赵掌柜和高大夫家似的有钱,况且顾慈的病又这样特殊。

    是以尽管赵掌柜不在,保和堂的大夫每天依然来的很早。

    起初大家都觉得救不了顾慈,但好歹收了顾家那么些钱,也尽心尽力为他出些招数来,就算定不下方子,也能给众人一点启发, 只要能让慈姑的身体好一点,也能多延长一些他的生命。

    最初这张方子只有一味君药, 慢慢的, 秦大夫往上添了臣药, 很快蓝大夫就在桌上刮掉了秦大夫的字写上了自己的臣药………

    如此周而复始,这张为慈姑量身定做的方子越来越完整,保和堂中火药味也渐渐浓郁起来,连好脾气的闵大夫都脱鞋揍过两回同行。

    大夫们的头发日薄西山,顾慈的病情也渐渐稳住了一点。

    小赵大夫忽然发现,自己开铺子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了。

    每天鱼姐儿和阿公进门都能听到众大夫的议论声。在大堂讨论总有许多人从外头经过,杂音大难免说不尽兴。

    折腾几日后,不知是谁竟然无师自通地在后院学着书塾的先生,挪了一张大桌在老榕树底下。张知鱼回家拿了块准姑爷用剩的小木板,将方子订在上头,挂在榕树上固定好。

    于是所有人一进后院就能看到这块古怪的木板。

    大夫们得空就站在树下对着方子争论得面红耳赤,张知鱼拉着小赵大夫又摆了几条长板凳在院子里,谁对顾慈的病有看法就走到台上细细说来。

    张知鱼坐在底下端端正正地听大夫们讲课,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同学们畅所欲言,互相交流进步的场景似乎隔着千百年的时空在此时重现。

    这个小小的院落中,堪称底层的大夫们,第一次打破了流派偏见和知识垄断,开始认真思索起对方的想法——只为了救一个自己救不了的病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出身寒门,虽然几代为医,现在略有些薄财,但论起地位依然比不上落魄穷秀才。

    在这六丈地中,所有的大夫心里都逐渐浮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我们正在做一件很了不得事。

    连带着挂着木板的老榕树都变得庄严了起来,小天往那儿凑都得挨闵大夫一巴掌。

    等方子完成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心情激动。大家站在一起看着这块木板,久久没有言语,又高兴又失落地说:“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开出这样的良方。”

    小赵大夫在旁边也看得热泪盈眶,悄悄对鱼姐儿道:“真想每天都能听到大夫们这样说话。”他最近可学了不少东西,感觉自个儿看病都进步了一小截。

    张知鱼撺掇他:“那你让大夫们继续每天找一个病例一起研究,到时候大伙儿都沾光。”

    小赵大夫迟疑:“这不是明晃晃的偷师么?”上赶着挨打的事儿他才不干。

    张知鱼笑:“明晃晃的怎么能说偷师呢?咱们这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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