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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这不是她乱说的,是劳动法的规定,她也不把妻子当成什么神圣的身份,而是一份工作,程书聘就是她老板,她可以给他打工报恩。

    心思通透,不卑不亢,苏云卿有求于程书聘,但在他眼里,短短的两天已经展现了她的好处,换句话说,娶苏云卿,他不亏。

    “好。”

    一句沉稳的音节落下,苏云卿被掐着的心跳终于松懈,可又有一片茫然在未知的前方等着她。

    -

    入夜,苏家老宅的门廊上挂着的两副灯笼亮着幽幽的光,落在一道纤柔身影上,单薄又沁冷。

    直到一声轿车的鸣笛声响,那道不知站了多久的倩影终于动了,苏云卿身子往前一倾,还未等车门打开,她已经跑了过去——

    “阿姐!”

    女人一身深蓝旗袍,手臂上挽着披帛,还没来得及理好就见苏云卿朝自己跑了过来,疲惫不堪的脸色蓦然回神,最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珍婶站在一旁低头抹泪,哽咽着嗓子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小姐,饭都备好了,给你做了爱吃的蟹黄点心,快进屋……”

    苏云卿下巴搭在苏云嘉肩上,双手紧攀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时,眼眶落下泪来。

    而此时从车里下来的陈延朝站在门口的程书聘走去,低声道:“老板,办妥了。”

    抬起眼皮时,陈延看见站在程书聘身旁的沈叔培,正在摆手让两姐妹进屋再说话,语气低了两度:“姓金的说账单是沈叔培签的。”

    金边眼镜在夜里幽幽散光,程书聘狭长眼睑微阖:“辛苦了。”

    两姐妹经历了一番生死,苏云卿缠着苏云嘉的左手进家门,然而夜色的光不甚明亮,两人走得急了,苏云嘉又身体虚浮,没当心鞋尖忽然让门槛石绊了一脚,连带着苏云卿也跟着往姐姐一侧倾跌,惊呼未脱口,身前蓦地让一道手臂托住!

    昏暗狭窄的门间,苏云卿的左手下意识往上穿过他的胳膊腋下勾住这道臂弯,因为要借力稳住自己和姐姐,不由自主贴紧上前,指缝陷入衬衫的衣料内,脸颊嗑在他的肩头。

    等苏云嘉站稳,苏云卿的左手缓了劲,才算松口气,轻声礼貌道:“谢谢。”

    她说谢谢时,环着这道胳膊的左手垂下,抬眸,头顶的光微挪开,她对上程书聘垂下的眼睑,清瞳蓦地一怔,身子下意识往侧边避开,而那道环在她身前的有力手臂也顺势抽离,然而黑夜下,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抓握过什么地方,苏云卿脑子却轰然嗡麻了,转身躲开程书聘。

    “谢谢。”

    这时,一旁的苏云嘉语气无力地扯起笑,朝方才扶了自己手臂一下的陈延说道。

    室内灯明堂亮,苏云嘉看见了丈夫沈叔培的脸,眼睛却透不进光,“我想先去换身衣服,珍婶,一会再开饭。”

    说罢,没管走上前的沈叔培,握着苏云卿的手说:“你跟阿姐进屋。”

    苏云卿低着头,右手边的嘎吱窝还隐隐透着麻意,方才程书聘的虎口卡上,左手上戴着的那枚鹰首链坚硬无比,直接压到了她。

    此刻跟苏云嘉进了房间,姐姐在浴室里洗澡,她则在外间解开旗袍的盘扣,果然看见锁骨下的那处柔软肌肤被印下了红痕。

    脸上又气又恼,又怪自己走路没看路,指尖揉了揉,想将他的痕迹都散开。

    “云卿。”

    忽然,浴室里传来苏云嘉的声音,“衣服找到了吗?”

    “噢,等等!”

    苏云卿拢回衣襟上的盘扣,在衣柜里给苏云嘉找了身居家的宽松旗袍进去。

    苏宅的主卧浴室极大,中间又有一处屏风,苏云卿就站在屏风外,把衣服挂上去。

    “云卿。”

    这时,苏云嘉的声音比方才降了两个音调,“我听来接我的陈延说,这次是因为程书聘出面,我才能安全回来。”

    苏云卿神色一愣,语速有些急:“他是富春街的第一订货商,金老板自然要给他面子。”

    苏云嘉挽上盘扣出来:“我知道,他还是你的哥哥。”

    苏云卿清眸微微睁圆,似有些心虚:“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苏云嘉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轻叹了声,“程家终究是给了我们家一点薄面,当初程书聘的爸妈喜欢你,又因为你是咱爸爸妈妈偷生下来的,所以就把你认作程家的女儿,后来……”

    说到这,苏云嘉摊开掌心,苏云卿的指尖握了上去,“阿姐这双手有福气,能打算盘。”

    苏云嘉扯唇笑了声,“我还记得奶奶把我抱到绣架上让我摸绣品和织布,然后我就发了一手的汗。要不是我的手汗绣不了花,奶奶也不会撕了面子又要把你抱回来,挺对不起人家的。”

    苏云卿抿了抿唇,小声道:“我都不记得这些。”

    “我们家也不让讲,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

    苏云卿耷拉着脑袋,“那个陈延,还跟你说什么了?”

    苏云嘉:“这个人话少,是程书聘的手下,能跟我说什么?”

    听到这,苏云卿心头缓吐了口气,幸好,在陈延去接苏云嘉前,她求程书聘暂时不要把他们结婚的事告诉家里人,理由自然是这一层兄妹身份的缘故,苏家守旧,她也不想姐姐多想。

    “阿姐,金老板为什么要那本织谱,还有我们家为什么会欠那么多债?”

    她想不通苏云嘉一直勤恳安分,就算绣坊经营不下去也不至于有如此巨大的债务亏空。

    “金老板的背后是日商。”

    苏云嘉声音轻落,苏云卿眼睫蓦地一抬。

    “半年前他拿了一小块布样给我,问我们绣坊能不能复刻出来,就是你之前见过说很奇怪的宋锦,不过后来你从奶奶留下来的织谱里找到了方法,给他织了一尺。”

    苏云卿记得,“他当时就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苏云嘉指尖拢紧,说到这声带都在颤,“后来这种奇怪的样式我又见到了,在复原出土的宋墓里。”

    苏云卿瞳孔猛地一睁,“怎么会?那他手里的那块残片是哪儿来的?”

    苏云嘉扯唇冷笑,说了三个字:“掠夺者。”

    苏云卿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姓金的说苏家绣坊违约,而那笔订单的赔偿款是苏家付不起的。

    难怪沈叔培会说,只要苏云嘉把东西交出去,姓金的就会把钱送过来。

    可如果苏家交了这些货,它们会不会又被贴上别人的标签,无论如何,那一块百年前被掠夺走的宋锦残片让苏家做不出这种事。

    她指尖用力攥紧,苏云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拍了拍,“如果不是你姐夫玩投机,事情也不会突然爆发,他贪便宜,订的那些蚕农的丝都不行,原材料劣质,一上织机就断裂,那些订货商的眼睛多毒,怎么可能收货。”

    提到沈叔培,苏云卿情绪难控:“阿姐,他那样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云嘉指尖轻抚过苏云卿的眼泪,她们差七岁,真是从小就把她当小孩对付。

    “这件事姐姐会处理,走吧,去吃饭,饿瘦了脸颊可要凹下去了,到时候看段叙清还喜不喜欢你。”

    她说着拍了拍苏云卿粉嘟嘟的脸颊,小的时候她就爱捏这个妹妹的脸蛋,滑溜溜水珰珰的,手感极好。

    然而提到段叙清,苏云卿眼眸垂下,光也灭了,她想到姐姐和沈叔培,两人从校园到婚纱,明明当初也是真心相爱的,可依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最是没用了。

    这顿饭,苏云卿想避开程书聘坐在姐姐和姐夫之间,反正她现在对沈叔培只有愤怒和憎恶,然而程书聘却对沈叔培面前的那道菜说了句:“我很久没吃过了。”

    苏云卿说:“那你端过去。”

    程书聘说:“这么烫,姐夫不介意跟我换个位置?”

    圆桌一绕,沈叔培又挨到苏云嘉坐了,程书聘莞尔笑:“夫妻坐在一块,也好夹菜。”

    苏云卿左手下意识缩了下。

    他这句话说的是苏云嘉和沈叔培,但一旁的珍婶脸色却拉了下来,根本不待见沈叔培,反倒对程书聘笑意盈盈:“程先生,您要是喜欢这道菜,明儿来我还给您做,二小姐舌头灵,一尝就知道哪块最好。”

    言下之意,要苏云卿给程书聘夹菜。

    苏云卿手上的筷子一顿,看见珍婶的眼神,人情世故她不懂,家里也很少让她做这些,否则跟程书聘第一次见面也不会被他说拿杯子不对了。

    侧眸,她朝程书聘道:“有时候也不灵,要是夹到苦味的,程先生担待。”

    听这话里隐隐有不悦,程书聘脸色依然不动如山,看她用公筷夹了一口放到碗里尝,眉头拧起,然后毫不犹豫地夹了那块给程书聘,放到他碗里,视线偷瞟了他一眼,他轻声一笑:“要是不灵,可要罚了。”

    苏云卿心跳一紧,就听对面的沈叔培起哄气氛:“那不得罚酒三杯啊。”

    苏云嘉听见沈叔培的声音,方才看苏云卿和程书聘打趣的笑敛了下去,转移话题朝妹妹道:“叙清呢,明天周末,你让他也来苏溪玩,到时候你俩一块回申城也有伴了。”

    话音一落,苏云卿听见程书聘筷子轻搭在瓷碗上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竟觉得这声音再一次掐住她神经,她指尖握紧木箸,轻声道:“他家里有事,不来了。”

    苏云嘉眉头微凝,苏家出了事,段叙清没在就算了,申城离苏家不远,开车不过两个多小时……

    “既然是有事那就改天……”

    苏云嘉扯了扯唇,朝程书聘笑问:“书聘,味道怎么样?”

    程书聘眼睑流光微转,落在苏云卿身上,看见她压抑紧张时会撑直的手臂,淡笑说:“苏小姐聪慧。”

    不用罚她了。

    -

    苏溪镇没有大城市繁华的夜生活,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吃过晚饭后,静谧的夜幕笼罩着这座古城。

    苏云嘉留程书聘在苏家住,她比程书聘大一岁,自然是姐姐的姿态,“从前你也来过苏家,那时候就住在云卿隔壁的那间房,这次的事苏家还得谢谢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办的肯定帮你。”

    珍婶脸上如逢喜事,“对啊,那云台馆再舒服也比不过自己家里,您又是云卿的哥哥,不用客气。”

    苏云卿站在一旁,今天被家里人一口一个哥哥妹妹说得心里不舒服,要是他们知道程书聘要她跟自己结婚,姐姐和珍婶肯定第一时间把他扫地出门,而他还受着,忍不住嘀咕了声:“又没有血缘关系。”

    苏云嘉有些无奈,今天跟她说的那些往事都白讲了,现在的苏家得顺着那点世交关系攀住程书聘,于是道:“干哥哥也是哥哥。”

    苏云卿低头弄头发,珍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苏云卿道:“二小姐,我记得您之前好像做过一身男装,是白色的睡衣。”

    她话音一落,苏云卿眼眸蓦地一抬,对上程书聘的眼神,“哪、哪有……”

    苏云嘉拉住珍婶,使眼色道:“那是云卿给叙清做的。”

    苏云卿心跳噗通噗通地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害怕,忽然,一道低沉的嗓音落来:“没关系,我穿这一身就好,不早了,姐姐该早点休息。”

    他最后那句话像是关心,又像是吩咐,其实程书聘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但大概是因为戴着眼镜,锐利都藏在了镜片下,而显出宽容的强大。

    珍婶扶着苏云嘉道:“对啊大小姐,您这几天都没睡过,现在回来了就别想事了……”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走道尽头,苏云卿后背压在雕花木门上,蝴蝶骨隐隐生疼,她说:“真的没有睡衣……”

    程书聘沉静地看着她,“紧张什么?”

    苏云卿想说没紧张,但语气暴露了她:“程先生,太晚了,您早点休息……”

    程书聘眉梢微微一挑,说:“这个称呼,好像不利于我们练习夫妻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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