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陆承则安静地听着,他猜得大差不差,林斐然说的话,都在他预料之内,也就无所谓惊不惊讶,只是在林昭穆说话时挪了一个位置,挡住了风口,看着林昭穆微微缩起的脖子渐渐放松下来。
他想,都说了外面凉,回去拿衣服也不知道拿件厚点儿的。
林昭穆复述完林斐然说过的话,抬起头皱眉质问陆承则,“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朋友的喜欢什么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白天出去时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陆承则默了下,把白天的情况大致说出,“那个油画老师借着然然和我套近乎,也不好好上课,我觉得这样的老师不行,就跟然然提了下。”
这个解释显然没在林昭穆这儿过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低着声音说:“你觉得她不行,不能直接来跟我讲?你在一个五岁小孩子面前讲这些做什么?你不觉得这很不合适吗?”
陆承则能听出来,她在压抑着火气。
她是真的生了气。
他垂着眸,安静地立在她面前,“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停顿片刻之后,又轻轻补了一句,“其实我跟你提过的,我觉得这个老师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相较前一句的道歉,把声音放得更轻了缘故,这话听上去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委屈。
只不过林昭穆完全没感觉到,她似乎把这话当成了反驳,更激起了她的火气,原本靠在门板上的身子站直起来,声音都略微扬高了些,“那会儿你跟我说的是觉得她太年轻,这是一回事儿吗?陆承则,你要是当时就跟我讲她在利用然然接近你,我能不同意换老师吗?”
边名带姓的都叫上了,可见她真的生气。
陆承则双手插在夹克兜里,微微垂着头,又道了声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跟你讲的。只是当时跟你提那油画老师太年轻的时候,她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就是让我觉得她浮躁,今天白天去写生时她越了线,也不好好上课,我就跟然然提了,确实是我想得不够清楚。我当时就是怕你觉得我插手太过,怕你生气,而且——”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怕你不觉得有女孩子想接近我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怕你不在乎。
林昭穆双手抱臂,仰着头盯着陆承则,“她都利用起然然了,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不需要我注意?”
陆承则再次低声说了句“抱歉”。
果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林昭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陆承则已经解释清楚,她就没必要抓着不放,她轻叹了声,“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别到然然面前讲那些不合适的,他还小,没必要现在把复杂的成人世界讲给他听。”
陆承则点了下头。
林昭穆再瞧了眼陆承则。
他这耷拉着脑袋听训的模样,让她在火气消处去之后便开始过意不去。
他总归是好心,假如不是他提醒,她确实也没发现贾静帆的不妥。
再者,他时常带林斐然出去玩,让孩子父亲位置缺失带来的影响在无形中消弭,不管怎样,她都是该表示感谢的。
好像为着这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不太合适。
不过,想到孩子父亲位置缺失的问题,林昭穆不由自主又联想起下午林斐然对于陆承则娶妻生子的排斥。
想起这个,林昭穆就头疼。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跟然然见面的频率慢慢降点儿下来,你看行吗?”
陆承则倏然抬起眸。
第47章
夜色很浓, 凉风阵阵,陆承则又站在风口上,他的夹克外套时不时会被吹得鼓起来、瘪下去、再鼓起来, 如此反复。
陆承则的“不行”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只不过恰巧廊道那头传来一家人说话的嘈杂声将他打断, 让他理智回笼,有意识地思索起措词来。
对门的那户人家似乎刚回家,妈妈在催着孩子回家立刻洗漱, 说今天在外面玩得太晚了。
只不过这楼两梯两户, 中间有堵墙阻隔了视线,只能闻声不见其人。
随着“砰”得一声门响,廊道里在那一刹那回归平静,平静到听不见丝毫声响。
林昭穆仰着头望着陆承则,眸色里好像在困惑着为什么这一简单的询问他半晌不回答。
“嗯?”她用一个单音节委婉地表达了催促。
陆承则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垂头的动作没有变, 只不过后背略显僵直。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开口时, 才发出声音, “我以后会注意的,这种错误真的不会再犯了,你也不必……为了这点小事, 就不让我见然然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听上去是条理清晰地表达着异议, 只不过仔细听就会发觉,他气息没那么稳,呼吸声断续又波折, 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林昭穆没听出压抑不压抑,倒是在这一回她察觉到了他的委屈。
她这才发现她的话前后跳跃太大,没有解释清楚,让陆承则有了误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是然然,然然好像对你结婚生孩子很排斥,他占有欲很强,觉得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理他。这个问题挺棘手的,我就觉得,要不你们见面的频率慢慢降下来,让他对你的依赖减少些,再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这种想法。”
陆承则呼出一口气。
僵直的背好似一下子松懈了许多。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处理方法不合适,应该让他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自己的孩子,都不会不管他,会一直爱他。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他与我接触。”
林昭穆心底生出些许怪异之感,好像现在她跟陆承则谈论林斐然的问题,仿佛是一对离婚夫妻聊孩子似的,什么给不给见,什么会一直爱他。
确实,林斐然也越来越有把陆承则当爸爸的趋势。
这种现状让林昭穆不太舒服,但又很无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她辩驳说:“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你们接触,就是慢慢地把频率降下来,让他渐渐接受你有你自己生活这一事实。”
“这样总归会让他有逆反心理吧?而且他本身就心思敏感,万一他想多了怎么办?”
林昭穆把手从额头向后捋了把头发,愁容满面,“总不能让他真的把你当了爸爸吧?”
“为什么不能?我并不介意。”
林昭穆倏然抬眸望向他,“我想让他认你做干爸,你拒绝了。”
陆承则低低地垂着眼,和面前的林昭穆对视着,“不一样。”
两人面对面站在,相距最多不过三十公分,林昭穆的身高只到陆承则肩膀,这个一上一下的对视,使她需要将头仰起。
但谁也没有把目光别开,且在之后的几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
廊道的顶灯是声控的,他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灯光在某一个寂静的片刻倏然熄灭。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里面。
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都是视物不清,伸手不见五指的。
仿佛在那一刻,人的感观被几倍强化。
林昭穆能清晰地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还有他高大的身影下,笼罩过来的暖意。
她忽然发现,他站在风口处,于是在她的这个位置,夜风被挡下了许多。
林昭穆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话题已经有一年半载没有提起,这就形成了如今的现状,让林昭穆觉得,只要陆承则不再提起,他们可以做普通的朋友,他们就是普通的朋友。
但是,她发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没有消失过,陆承则当初只说了尽力,但似乎,依然还保持在原状上。
林昭穆缓缓后退了小半步。
但她这个有意识放轻的动作依然被陆承则察觉,下一秒,一温暖粗粝的手掌握在她下垂的手腕上。
很轻,几乎没放什么力道,与其说“握”,不如说“搭”,甚至连掌心都是悬空的,只需要她轻轻一动,就能撤开。
林昭穆没动,可能因为陆承则这动作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令她没法第一时间甩开,也可能因为在黑暗里放大的触感侵蚀了她的大脑,让她变得迟钝起来。
“别躲开行不行?”陆承则轻声开口。
这一句话,让廊道的声控顶灯再次亮起。
刺眼的冷白灯光令林昭穆眯了眯眼。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林昭穆扭动了下手腕,很快,陆承则的手掌就垂了下去。
他是真的,完全没用力。
陆承则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垂眸望着林昭穆已经别开的眼,喉结轻动,片刻后,再次开口,“那就保持现状吧,保持现状就行,好吗?”
林昭穆垂下的手无意识地扯着针织衫开线而露出来的一根毛线头,有一下没一下。
她没看他,微微垂着眸,目光落在白色大理石砖上,好半晌没说话。
陆承则手指轻轻一颤,又说:“我不越线,你看我这快两年来,也没有越线不是吗?”
顿了顿,他再添了句,“然然那里我慢慢跟他说,这种占有欲确实不好,虽然我结婚生子……挺远的。”他没敢把话说死,即便他知道对他来说结婚生子更偏向无望。
第48章
林昭穆到最后也没给一个回答, 在静默半晌之后,说:“挺晚了,你回吧。”
她转身朝门, 在密码锁上快速按着。
尖锐的“嘀嘀”声在寂静的廊道里尤为刺耳, 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的缘故, 林昭穆按错了好几次,重按三遍都还没把门打开。
陆承则站在她身侧,身子侧倾, 靠在墙上, 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片刻后,低声说:“你不用觉得有负担,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论怎样,跟你无关。”
这怎么会跟她无关呢?
林昭穆只觉得头大。
她在某一个瞬间还会破罐子破摔地想, 陆承则又不可能为了她一辈子单身,总有一天,他会淡忘这份感情, 然后遇到另一个让他心动的人。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谁会用一辈子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呢?这世上哪会用这么傻的人?陆承则就更不会这么傻,他可是个资本家。
她不需要去管,只需要随着时间推移顺其自然就行。
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她又想到,等陆承则有了女友, 她和林斐然确实需要同陆承则保持些距离,至少像现在这样肯定不行,要不然像什么话呢?弄得跟离婚夫妻带娃似的。
只不过等到那时, 于林昭穆而言,生活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
她突然发现,兴许不只是林斐然对这种改变接受无能,恐怕她自己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
有时候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昭穆心下一紧,手指没按稳,再一次按错了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