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以为她口中的家人,指的是顾瑾他们,沈翌双眸猩红,喉间又传来一股血腥味,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许是坐在客栈的这一晚,已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于他来说,只要她活着,已是最大的惊喜。
这一刻,饶是怒意滔天,他仍保持着理智,唯有一双眸,不受控制地有些猩红,眸底满是戾气,“家人?他们算你哪门子家人?一个文弱书生,他也配?若孩子的父亲当真是他,就算他一无所知,其罪也当诛!你最好坦白从宽,别试图欺骗我。”
陆莹心中一跳,怕他牵连无辜,急急道:“孩子跟顾公子没关系,你可以去查,我来到扬州时,已有身孕,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是因为圆圆喜欢他,我才带圆圆去寻他玩。”
他都无需深入调查,只需询问一下云骑十二人,圆圆的身份,根本瞒不住,陆莹徒然有些颓败,她红着双眼,道:“你可以随便处置我,别动他们。”
她着急维护顾瑾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心,沈翌心中难以自控地涌起一股悲哀,甚至无法想象,在过去的这三年,她与顾瑾是否已情投意合?
这难道就是对他的惩罚吗?因为他的失责,葬送了木槿的生命,她便要如此惩罚他。
沈翌闭了闭眼,半晌,才低声道:“你就算恨我,也不该丢下安安,你可知他每日都盼着你的出现,陆莹,他同样是你的孩子。”
见她提起安安,陆莹满心揪起,她难受地捂住了脸,才没在他跟前哭出声。
沈翌没再看她,他吩咐道:“收拾东西,两刻钟后返京,将落茗等人喊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卫江推了推守在门口的侍卫,“客栈是你开的不成?我来寻我家妹子,你有什么资格拦小爷?”
侍卫直接将剑抽了出来,冷声道:“不想死,就尽快滚。”
卫江没滚,怒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行凶不成?来啊,你杀啊,你杀个试试!我倒要看看,哪里来的人,这般野蛮,竟敢当街行凶?”
他生了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的,模样很俊俏,虽懒了些,却因嘴巴甜,很讨大娘和小娘子们的欢心,这间客栈,本就离他们家不远,掌柜的也认识他,周围的人自然向着他,都让护卫赶紧将兵器收起来,不然他们就报官。
侍卫有些头疼,又不能真一刀宰了卫江,只冷声吓唬道:“不想惹事,就赶紧滚。”
说完,他们冷冷扫了街上的百姓一眼,这一眼略带杀气,好几个大娘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卫江着急陆莹的处境,没有退缩,“想让我离开,就将我妹子还给我。”
沈翌蹙了蹙眉,走了出去,陆莹也听到了卫江的声音,他少年心性,最是倔强,怕他出事,陆莹也赶忙走了出去。
瞧见她和沈翌的身影时,卫江才道:“还说不曾见过我妹子,楼上站的不正是,快将她还来!”
陆莹怕他惹怒沈翌,连忙道:“卫二哥,我没事,李大娘正在寻你,你赶紧回家吧!”
她提起李大娘,是想让他冷静些。听到她亲昵的称呼,沈翌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他眸色冷厉,瞥向了卫江。
对上他冰冷的双眸时,卫江心尖不由轻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刻钟,他甚至觉得,这人会拿眼神杀死自己,他没再看他,心神全放在了陆莹身上,“你怎么样?他可有对你不利?”
陆莹摇头,勉强扯出个笑,安抚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说完间,落茗已经来到了客栈,她给双胎留了一句话,说她们有事不得已归京,让她们继续守在扬州即可,日后有缘再见。
瞧见落茗和落玫等人时,卫江才诧异地睁大眼,落茗和落玫身上各背着一个包裹,落茗怀中还抱着圆圆,分明一副要离开扬州的架势。
卫江震惊极了,望向沈翌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审视,楼上的男人,一副仙姿玉貌,仔细看,圆圆的眉眼,与他还有两分相似,难道他是圆圆的嫡亲舅舅?
此刻是想带走她们母女?
落玫与卫江打交道最多,她出声劝了一句,“李大娘正在寻你,你快回去吧。”
几人的内心都不平静,唯独圆圆睁着乌溜溜的眸,正好奇地寻找着母亲的身影,瞧见楼上的陆莹,她湿漉漉的眼睛才一亮,“娘亲。”
小女娃澄清的双眸里荡着笑,陆莹一瞧见她,眼中便再无旁人,她提起雪白色百褶裙,快步下了楼,伸手将圆圆抱入了怀中。
圆圆还惦记着娘亲的糕点,左瞧瞧,右瞧瞧,没瞧见她手中有糕点,抬头时,对上了沈翌毫无表情的冷脸,他这张脸常年没什么情绪,朝中老臣见了都怵得慌,何况圆圆,骤然瞧见他后,她吓得瞬间瞪圆了眼睛,“坏、坏人!”
陆莹连忙顺了顺圆圆的背,安抚道:“圆圆别怕。”
沈翌在扬州不宜久留,见落茗等人到了后,他也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此刻不是问话的时机,他直接道:“出发。”
陆莹紧紧抱住了圆圆,想到李大娘和徐婶子,以及远在庄子上的双胞胎,她低声恳求道:“可否给妾身留些时间与故人道别。”
这个故人在他脑海中,直接转化成了顾瑾的模样,顾瑾的相貌、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望着她的眼神,也满是深情。
沈翌疯了才会让他们相见,他心中实在堵得厉害,唯恐她再恳求下去,他恼怒之下会伤到她,干脆直接点了她的睡穴,伸手将她们母女圈到了怀中。
他示意落茗抱走了圆圆,圆圆瘪了瘪小嘴,哭了起来,“娘亲娘亲,顾叔叔,呜呜,坏人!”
沈翌被她哭得脑壳疼,忍无可忍道:“闭嘴!”
圆圆被凶后,眼泪掉得更凶了,小拳头都攥了起来,“坏人!”
这三年来,沈翌都不曾睡个囫囵觉,时常头疼,昨日又一宿未睡,此刻脑袋几乎要爆炸,她的哭声,令他烦不胜烦,眸色都更冷了几分。
落玫心中一凛,赶忙安抚,“圆圆乖,这是你爹爹,不怕。”
沈翌闻言,不由一怔。
第62章 排斥
沈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望向圆圆的目光,也添了一丝震撼,他刚刚其实幻想过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念头一升起, 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她走得那么决绝, 又那么怨他,又岂会再为他生儿育女?能见到活生生的她, 已是上天保佑, 沈翌根本没敢奢求太多。
他眼眸微颤,手都有些抖。
圆圆并未被落玫安抚住,娘亲虚弱地瘫在坏人怀里, 她急得眸中满是泪, 呜咽道:“姨姨打坏人,呜呜, 我要娘亲!”
落茗抱着圆圆跪了下来,紧张道:“圆圆距离三岁尚有三个月,年龄尚小,望主子饶恕。”
按日期算,圆圆正是陆莹醉酒那晚怀上的, 那一晚, 他们无比疯狂地纠缠在一起,一次又一次。
沈翌喉咙发紧,低声道:“起来,不必道歉。”
童言无忌,就算圆圆不是他的孩子, 他也不会因此问罪, 更何况, 这是他的女儿。
落茗抱着圆圆站了起来。
沈翌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此刻,他像被人按在了湍急的河流中,思绪迟缓,意识涣散,唯独一颗心又酸又涩,揪成了一团,几乎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孕期,长途跋涉来到的扬州,又是如何独自一人生下的她。
他呆愣在原地,怔怔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圆圆恼怒地瞪着他,澄清的双眸睁得很大,她不懂姨姨为何下跪,只隐约察觉到,这个行为不太好,见他欺负完娘亲,又欺负姨姨,圆圆更生气了!她两只小拳头都攥了起来,哽咽道:“顾叔叔,我要叔叔,打他!”
她的哭声令沈翌回过神来,他对落茗和落玫道:“跟上,你们……哄哄她。”
他说完就打横抱起了陆莹,大步离开了客栈。
小院中,顾瑾正负手而立,站在窗前,院中的杜鹃、蝴蝶兰开得正艳,他一张俊脸却没了平日的悠然,唇边的笑也敛了起来,令人无端有些生畏。
徐氏一身苍青色衣衫,面容沉着,她温声道:“他们兴许一会儿就聊完了,就算他曾是小赵的夫君,两人也已和离,你不必太担心。”
顾瑾望着院中绚丽的杜鹃花,出神了片刻,方道:“娘,孩儿不止一次地听她哭泣过,这些年,她定然过得很苦,过年时,许是觉得逃不开,才那般绝望,我早该查一下,若是有所防备,也不会让她轻易被寻到。”
徐氏叹口气,“你勿要自责,这事并非你的错。”
暗卫悄无声息返回了室内,低声汇报道:“殿下,他将赵小姐打晕带走了,此刻刚离开客栈。”
顾瑾瞳孔不由一缩,万没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她身边的护卫呢?不是有十几人?没有出手?”
他身上不自觉散发出一股平日没有的杀意。
暗卫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紧张道:“那些暗卫,他好像也认识,他们并未反抗,直接随着抱着赵小姐的女儿,跟了上去。”
顾瑾星眸泛凉,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气,“你带人跟上,先探一下他身边有多少人,若是今日动手抢人,胜算是多少。”
暗卫躬身退了下去。
徐氏眸中泛起一丝担忧,想到陆莹瞧见沈翌时,惨白的小脸,她低念了一声,“作孽。”
半晌叹口气,轻声道:“也不知圆圆那丫头有没有被吓到。”
顾瑾不自觉攥紧了拳,这三年,他是一点点看着圆圆长大的,待她视如己出,也最了解这小丫头,她笑起来甜美可爱,倔起来却好似一头小狼,若是亲眼瞧见陆莹被打晕,她不定怎么哭。
这时,卫江急匆匆跑了过来,他鼻尖满是汗,白皙的面孔也因剧烈跑动,透着一丝红,进来后,他大口喘息了一下,才道:“顾大哥!不好了!小赵被人掳走了!”
卫江曾试图去追,却被侍卫拦了下来,他急得不行,眼睁睁看着沈翌将陆莹抱上了马车,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搬救兵!
虽然他不肯承认,心中却也清楚,顾瑾比他厉害得多,单靠他,想救回小赵不啻于痴人说梦。
顾瑾站在窗前没有动,俊美的侧脸,在阳光下,让人瞧不清情绪。
卫江心中打了个突,眼皮直跳,再张口时,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已经知道了?”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大声道:“既然知道,你为何不上去阻拦,你不是自幼习过武吗?圆圆那般喜欢你,俨然将你当成了亲爹!你倒好,不会看对方来头不小就退缩了吧?”
徐氏眼皮一跳,拉住了卫江的手臂,柔声劝道:“你就别火上浇油了,他正想法子呢,鲁莽冲上去于事无补,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卫江是急性子,忍不住道:“再从长计议,都跑出扬州了,也不知那人会将她带到哪里,如果不是她的兄长,万一伤害小赵怎么办?”
他又有些泄气,心中很是不安。
徐氏刚刚好不容易才将李大娘劝回去,又花了一些功夫,将他劝回了家。
过了近一个时辰,暗卫才返回来,禀告道:“不算赵小姐身边的护卫,保守估计有二十多人,这只是属下能感应到的,在院中那些暗卫出手时,有好几人武功皆在属下之上,他们若隐藏起来,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顾瑾身边仅剩八人,有一部分被他派去了大周,就算以最快速度将他们召回,也需要七八日。
他薄唇紧抿,手攥成了拳,手面上青筋都暴了出来,道:“将冥凡他们全部召回来。”
太阳已高高升起,初春的阳光,本该温暖,窗台上的鸟儿却无端打了个寒颤,扑闪着翅膀颤巍巍飞向了南方。
镇国公府。
裴夫人几乎要愁白头,自打裴渊那晚入宫后,就没再归来,只派了个小厮收拾了一下他的衣服,说陛下给他派了个任务,让他去港城一趟。
他整日放荡不羁,没个正型,陛下能派给他什么任务?一想到他兴许一直待在皇宫,裴夫人就愁得吃不好睡不好。
可怜她日日承受煎熬,却不敢找任何人倾诉,短短一个月,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她偏偏不敢去乾清宫要人。
她思忖再三,再次往慈宁宫递了拜帖,得到的消息仍旧是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正在养病,无法见客,半个月前,她就往慈宁宫递了一次拜帖,得到的便是拒绝。
难不成太皇太后知晓她为何入宫,才不敢见她?
她竭力压下了心中的荒谬感,下定决心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对丫鬟道:“帮我研墨,一会儿往宫里递个帖子,我要求见陛下。”
此刻的裴渊正懒洋洋坐在龙床上,带安安和宁宁玩猜谜语的游戏,谁猜错了就往谁脸上画个小乌龟,不仅宁宁脸上被画了三个小乌龟,连安安白嫩的小脸上,也画了三个。
安安颇有些不服气,很想赢裴渊一次,偏偏赢不了,再次输掉后,他嘟了下小嘴,“伯伯胜之不武。”
裴渊笑得痞里痞气的,“怎么胜之不武?我一向不学无术,上学时从不好好学习,一个人挑战你们俩,分明是我吃亏。”
他兴致勃勃地拿起毛笔,对安安笑得活似个大尾巴狼,“来来来,左边脸上再画一个就对称了。”
安安委屈地不行,这一刻,无比想念父皇和母后。
裴渊啧了一声,戳了一下他的小脸,“玩不起就算了。”
安安不服输,哼了一声,将小脸凑了上去,“谁说玩不起,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