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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 不一样的离骚

    发现李解庞大船团的楚国人越来越多,船团抵临云梦泽东部,也就是夏水入江口的时候,楚国舟师的老弱病残,这才发现强敌来犯。

    此时楚国在夏浦,也就是夏水入江口的守将,有将佐三人。

    将夏浦之人,是曾经给楚王“监马尹”打过下手的姞姓鄂氏子弟,由云氏为夏浦守将的副手。

    严格来说,夏水并非是直接进入长江的,而是穿过云梦泽,然后汇入汉水,算是典型的汉水分支。

    但是它又比较特殊,因为它的.asxs.,是西部的长江。

    也就是说,整条夏水,就是长江水先进入云梦泽,然后再从云梦泽进入汉水,汉水再汇入长江。

    所以一旦进入夏浦,就很容易抵达郢都,只是过去的百几十年,大多数都是从郢都出发,然后顺夏水之下,劈波斩浪,看遍云梦女神的风姿,然后再进入长江。

    楚国能够玩死州国,吞并鄂国,并且将罗国颠来倒去地折磨,也是因为郢都的物资,很容易在江汉大地上调动。

    当年的蒲骚之战,一波干死郧国主力,右军和物资运输极其方便,也是胜利因素之一。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还没有哪支正规军,可以逆流威胁到郢都。

    夏浦的楚国舟师,原本数量庞大,但为了应对李解攻楚,能调往汉水的船只,都已经前往了中上游。

    留在夏浦原地的舟船,面对李解的庞大船团,半点威胁都没有,大船靠近,什么弓弩都不需要用,直接浪翻、撞翻。

    “传令,劝降夏浦守将鄂沧。”

    “是!”

    劝降夏浦守将鄂沧的人,不是吴人,而是云轸氏的年轻子弟。

    此刻,由两个鳄人护送,云轸氏的子弟,带着原楚国“州来大夫”云轸甪的亲笔书信,前往夏浦水寨,劝降鄂沧。

    云轸甪的亲笔书信,内容并不多,花鸟篆拢共就一句话:沧浪君,愿与君共饮淮中佳酿。

    旁人并不是很清楚鄂沧的根脚,但云轸甪是清楚的,鄂国覆灭虽然比较早,但姞姓鄂氏并没有死全家,正相反,鄂沧童年时,还是以公侯之子在楚国贵族圈厮混。

    而他名字的由来,正是因为夏水,他是在夏水之上出生的。

    当时楚国正把鄂侯后裔从夏浦迁往夏首,而夏首,就是现在的渚宫所在地。

    夏水的别称,又叫沧浪水,鄂沧以此为名,即是因地得名,也代表着他母亲的苦难。

    鄂沧尽管还是给楚国卖命,但要说心中没有芥蒂,心甘情愿乐无边,这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受了苦难的母亲,她在沧浪水上生了他,吃了大苦头,如果说他不知道,还则罢了,倘若知道了,还不死复仇,这不是君子德行。

    所以云轸甪只用一句话,甚至可以说是只用了三个字,就让夏浦守将鄂沧反了楚国。

    “沧浪君”三个字,太过讽刺辛辣,鄂沧仅仅是看到这三个字,就已经羞愧难当。

    守将投降,副手也没有说要为国尽忠,副手是云氏子弟,本来就是内奸。

    李解此行千里突袭,是有好几手准备的,能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将夏浦控制住,那自然是最好。

    如果不能,夏浦之佐云锦,就会连夜做掉守将鄂沧。

    云锦在去年,就已经通过云氏,然后跟云轸氏搭上线。

    整个云氏都是暗子,更不要说区区一个云锦。

    云轸甪的人前来劝降,根本没有费多少气力,就让整个夏浦易主。

    能够让鄂沧这么当机立断的原因,除了云轸甪的提醒;李解船团的庞大,还有鄂沧很清楚,此刻赵太后那个妖妇就在渚宫,连楚王也在!

    只要一波突袭,渚宫根本就是轻松沦陷,到时候他在郢都的家人,还怕受什么伤害?

    根本不会成为人质。

    “鄂子之举,乃仁义之举,使夏浦免遭刀兵之灾,李某深感敬佩!”

    “惭愧,惭愧……”

    老脸一红,须发皆白的鄂沧,哪里敢当真。

    想当初,他还暗地里嘲笑云轸甪是个老废物,居然被一介野人打的跪地求饶。现在一看,只怕是老云轸识时务之余,还眼光独到。

    现如今云轸甪在淮水伯府的地位,除了极少数李解的心腹之外,绝对算得上一个大佬。

    “鄂子放心,李某绝无讥讽之意。于李某看来,鄂子此举,当得起‘仁义’二字。若鄂子阻隔夏浦,可知李某一旦大肆屠戮,沧浪碧波,必为血色。”

    李解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眼神淡然,反而让鄂沧更觉得恐怖非常。

    在楚国腹地,勾陈这个大妖怪吃人的传说,那是传了整整两代人。

    便是云轸甪的儿子、孙子,也是听着“勾陈食人”长大的。

    到如今,新生代们,除了要面对勾陈大妖怪吃人之外,还要额外再加一个李解。

    “老朽……惭愧!”

    听完李解说话,老迈的鄂沧更是惶恐,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了个大礼。

    “鄂子请起。”

    李解单手就将鄂沧拎了起来,不接触还好,接触之后,鄂沧才觉得这吴国猛男的力量,是何等的恐怖。

    那股巨力传来,让他整个老迈的身躯,仿佛都要飘了起来。

    惶恐不安的鄂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李解笑了笑,对鄂沧道:“鄂子何不静观我军如何攻渚宫、破郢都?”

    “老朽愿随淮水伯一战!”

    “好!”

    李解哈哈一笑,大手一挥,“传令!行至夏、汉交汇处换船!”

    “是!”

    传令兵们立刻忙碌开来,庞大的船团再度前进,此时风帆的作用已经不大,逆汉水而上,必要的时候,就需要撑船工。

    过了一段极为湍急的连续河湾之后,就能看到沧浪水的入汉口。

    从这里溯流而上,河道并不狭窄,但是水深却是有限,因为这里就是云梦泽的腹地,随便指一个方向,都是数十上百的湖泊泽陂,大大小小的沼泽更是连成一片。

    除此之外,夹杂在不同湿地之间的水杉林、樟树林、榕树林,更是比比皆是。

    数量极为庞大的鸟兽,就生活在这里。

    这个时代的大河区域,其冲积平原的面积都非常大,优质土地又格外的多,加上相对适宜的气候,使得列国都能够用较少的土地,养活相对较多的人口。

    楚国同样不例外,江汉平原是这个时代有名的粮仓。

    仅仅靠着这么一个粮仓,楚国就完成了江汉流域的吞并扩张。

    云梦泽的外围地区,和一些零星的湿地,也被楚国改造的产粮区,尤其是在云梦泽的南端,靠近州国的地方,楚国在这里安置的人口总量,也在十万以上。

    可以说只要再把州国的核心区吞并,楚国往江南移民,开发更多的优质土地,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楚国这种开发效率,李总裁压根就瞧不上,楚国一百多年的折腾,他最多二十年就搞定。

    要是人间绝色管够,十年就能摆平楚国巅峰期的疆域。

    所以现在李总裁对云梦泽完全不感兴趣,当然如果说跳出来一个云梦女神,要跟他过过招玩两把,那他没意见,今天不拿下渚宫,攻克郢都,也是没问题的。

    “准备换船!”

    “是!”

    在夏浦要提前分兵,沙西率部南下,过了沙羡邑,长江的水势就非常的不错,此时沿岸航行,靠着撑杆,就能轻松逆流。

    这里有个河湾,南岸的沙洲,就像是一条灵活的舌头,正在缓慢优雅地舔舐着长江。

    那沙洲李总裁当年还是工头那会儿,曾经上去过,有一条人工灌溉渠叫做丰收渠,沙洲的西南沿江,被称作“团洲”。

    李工头在这里包过一大活儿,甲方有条大型采砂船,把分装的河沙运出去,当时李工头带着工人徒弟们,又是租船又是租车,凭借多年江湖上的关系,把河沙销往各大工地。

    结果万万没想到,看似正规的甲方,因为非法采砂,连人带船都被扣押。以至于连累李工头被罚没非法所得不说,还被判拘役三个月。

    期间李工头耿耿于怀,三个月后,找到甲方大老板娘讨个说法,结果大老板娘就甩了他一本《离骚》,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给。

    要不是看她是个娘们儿,李工头当时真的要揍她,揍死她!

    事后两三年,李工头才听当初的朋友指点,那大老板娘的意思是,她跟大老板已经离了,现在正发骚……

    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大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淮水伯李解,还是感慨万千,曾经的过往,当真是历历在目。

    当年,太年轻,太幼稚!

    也不知怎地,站在船头,李解福至心灵,开口念道:“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日……真他妈远!”

    忽地,李解虎躯一震,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哈哈,这个‘夏浦’,不会就是这夏浦吧?”

    他虽然说的是吴地方言,但楚国一些边缘人物,大多都是能听懂的。

    尤其是鄂沧这种人,平日里没啥肥缺,在夏浦除了浑身长毛,真心没啥重要任务。

    研究一下吴国人的风土人情,自然也就成了闲来无事的业余爱好。

    万一哪天楚国要干死吴国,他们这额外的技能,不就用上了?

    此刻,鄂沧听得李解念叨出来的这句“骚话”,残躯一颤,老泪纵横。

    他本就须发皆白,要说为母亲报仇什么的,这不是本心,这是时代的精神。

    对楚国,终究还是有感情的。

    而他是夏浦守将,有守土之责,现在却要“背夏浦而西向”,这不是为国尽忠,而是要国家灭亡啊。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羞愧难当的鄂沧,猛地就想跳河自杀。

    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到了郢都之后,看到城头变幻淮水伯的旗帜,到那时,当真是要“哀故都之日远”。

    虽说不知道李解为什么要念这么一句,但鄂沧觉得,这就是在说他自己啊。

    他的心,就是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难受。

    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鄂沧扶着船头就是大哭,然后脚一抬,就要跳河自杀。

    只不过人是跳了起来,就是没有落入水中。

    整个人悬在半空,鄂沧扭动了一下身躯,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人拎着呢。

    “鄂子这是何故?”李解见他这副鬼样子,顿时明白过来,这老家伙大概是羞愧难当,听了刚才那句话,就想自杀明志。

    鄂沧老脸通红,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解哈哈一笑:“鄂子,方才之言,乃是李某思量姑苏啊!”

    “啊?!”

    “难不成,鄂子还有故都?”

    将鄂沧重新拎了回来,李解笑了笑,心说这种小老头儿,还挺有意思的,知道廉耻,比不少人强。

    原本没想用他的李解,突然想着,到时候干挺楚国之后,这夏浦,完全可以让鄂沧来治理嘛。

    到时候改个李总裁熟悉点的名字,就叫武汉又何妨?

    鄂沧一听李解所言,更是一脸愕然,胡须微颤,小声地问道:“淮水伯思念姑苏?”

    “不然鄂子以为呢?”李解拍了拍鄂沧的肩膀,这才故作解释道,“鄂子难道不知道,李某若非先王提拔,岂有今日之功?今日李某提三尺剑而攻楚,是要在先王灵前,再献先王昔日之功啊。”

    老妖怪当年随便搂了两下,就把楚国打爆,这是两代人的记忆。

    只听李解这么一说,鄂沧就情不自禁吓了一跳。

    “如今夏浦在东我在西,姑苏在远郢在近,有此感慨,不是理所当然?”

    “这……”

    李解这么一说,鄂沧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淮水伯真性情也,老朽惭愧。”

    “好说。”李解笑了笑,看着前方水流平缓的沧浪水,然后开口道,“此战,若是侥幸成功,李某必让楚国割让汉水以东土地。到时候,愿在夏浦建市置县,李某愿以县令之位,以待鄂子。”

    “啊?!”

    鄂沧顿时一惊,他其实没想那么多,但听了李解的承诺,鄂沧一颗老迈的心,居然就跃动起来。

    他和云轸甪不一样,老云轸好歹在淮水两岸打拼过,他是真没啥机会,就算想在老家鄂邑打拼,那鬼地方虎豹豺狼蛟龙毒虫多得要死,想打拼也得有国家支持啊。

    那国家是疯了,好好的江北地区不经营,跑去开发南方这种鬼地方?

    没有资源倾斜,鄂沧年轻时候就算有雄心壮志,也只能干瞪眼,怎么可能跟云轸甪一样,成为地方实权派。

    不过现在李解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姞姓鄂氏重新振作,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在李解治下,现在做一条地头蛇,难度很大,不过李解早晚得死的嘛,几代人之后,认真经营,低调做事,那么不是地头蛇,也是地头蛇。

    想到这里,鄂沧虽老,雄心犹在。

    于是乎毫不犹豫地再行大礼,这一次,不是因为惧怕李解的实力,而是真真正正地感谢李解。

    “老朽愿为淮水伯效死!”

    “哈哈哈哈……好!有贤者相助,我必克渚宫也!”

    这种小老头儿,放楚国别的地方,可能包装不起来,他算个屁啊。

    但是在夏浦在楚南,那就不一样了,属于老年励志的典范啊。

    有这样的典范在,云梦泽东南地区其实要好搞得多,多了一层缓冲,就避免了楚国遗民跟他发生直接冲突。

    不过这不是李解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直接拿下渚宫!

    散出去的舟传陆续回来,已经非常疲惫的舟传,现在也是咬牙在坚持。

    突袭就是半天时间,甚至很有可能在傍晚就发动进攻。

    夏水的两头,一头是夏浦,一头是夏首,白茫茫又郁郁苍苍的云梦泽,就夹在其中。

    “首李!呵……呵……”

    “先喝点水,慢点说。”

    “是……是!”

    最新一批的舟传回来之后,身穿皮甲的传讯兵立刻道:“沿途不见楚人兵站,大队舟师、陵师,也是没有。除了一些零散野人聚落,便无其他。”

    “好!这跟夏浦降卒交代的情况一致,这么说来,整条沧浪水,就是畅通无阻。照这个计算,我们会在傍晚抵达渚宫。不过,为防万一,我需要你们化整为零,扮作云梦泽土人,最少一个中队,绕到夏水渚宫以北,以防楚国那对孤儿寡母闻风而逃。”

    “是!”

    一咬牙,舟传立刻行礼,再次打起精神,开始穿梭在不同的舟船之间。

    他们刚才的交谈,用的是“百沙”的另外一种方言,别说楚国人,就是吴国人自己都未必听得懂。

    鄂沧只知道从外面回来的快舟,突然就又带着人出去,期间那些传讯兵卒跟李解说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完全没听懂。

    不过鄂沧有一点很清楚,李解现在肯定是要一战成功,不可能让赵太后和年幼楚王逃出手掌心的。

    这次声势浩大的攻楚,他在夏浦也是听说有庞大的淮水军队朝着三关而去。

    甚至郢都还有人出来宣传,说是要“埋骨衡山”,楚国人口中的衡山,就是大别山,也就是说,楚国的有识之士,尤其是那些爱国的有识之士,都打算在大别山跟李解死磕。

    可谁又能想到,李解居然带着另外一支强力部队,逆流而来,都不是什么骚扰后方,而是要一把干票大的,直接让楚国灭亡!

    “首李!渚宫墙垣厚重,到时候……”

    “这个先不急,抢攻不成,再遣使恐吓。那对孤儿寡母陡遭大变,怎么可能稳如泰山,乱了阵脚,搞不好自己就先崩溃。”

    言罢,李解又对沙东道,“实在是不行,老子用龙神之力打开城门,又有什么难的?”

    “是。”

    沙东想了想也是,渚宫再怎么厚重,他们又不是要挖了城墙,弄开城门,人心惶惶的楚军,怎么可能是鳄人的对手。

    拼死一战的楚军或许有,但拼死一战的楚国太后和年幼楚王,沙东并不认为会有。

    正如老大说的那样,天降强敌,大军压境,还是凶名在外的李解亲临,楚国赵太后不自乱阵脚?可能吗?

    想到这里,沙东更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预祝首李得偿所愿。”

    “会说话!”

    李解舔了舔嘴唇,笑得非常猥琐,“楚国太后……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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