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郁桓静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他搂住阮秋平,在阮秋平额头亲了亲,低笑道:那就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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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平是上午七点整要去浮华门报道下凡历劫的。
于是阮秋平和郁桓在六点的时候就去找礼神重新领了婚籍,然后找来还没睡醒,一脸懵的阮盛丰,夏芙水,以及郁父郁母,举办了一场最小型的婚礼。
所幸他们是神仙,阮秋平直接将自己和郁桓身上的衣服变成红色的,充当了喜服。
等阮秋平和郁桓穿着一身红衣入了场,阮盛丰才清醒了过来,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结婚啊!阮秋平看了眼表,爸,你先别插话,我半个小时后就要去下凡历劫了,有什么话你等我回来再说。
阮盛丰还想说什么,却被夏芙水一下子按了下去。
阮盛丰一脸茫然:可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啊,这么突然
夏芙水有些头疼地揉了一下太阳穴:他俩早就在一起了,要不你以为你儿子这么多天夜不归宿是去了哪里?
阮盛丰:啊?
郁父郁母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模样。
尤其是郁母,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看着郁桓,放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攥着,嘴唇灰白,眼睛里还噙着泪。
阮秋平正在开开心心地和郁桓交换戒指,什么也没看见。
婚礼就在这紧促的时间里快速举办完了。
阮秋平去浮华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一身红衣。
阮秋平握上郁桓的手:郁桓,我要下凡了,你什么时候下去呀?
郁桓指着令牌上的起止日期,笑道:我明日便能下去。
我有些紧张。
阮阮不必紧张,我在你的藏运球里装了不少好运气,阮阮下凡的日子定是一帆风顺的。
阮秋平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忽然一把抱住。
郁桓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然后把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地说我爱你。
阮秋平愣愣地眨了眨眼,他耳朵忽然有些泛了红:我
郁桓笑着蹭了他的鼻尖:阮阮说不出来,就不必说了。
我我也我好像也也爱你!阮秋平闭上眼睛,感觉一股火从脸颊烧到了后背。
郁桓怔了一下,忽然就笑着把阮秋平揽到怀里,深深吻了上去。
阮秋平闭上眼睛回吻他的时候,忽然就感觉脸颊上蹭到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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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桓说得果然没错。
今日这批同阮秋平一块儿下凡的共有四人,唯独阮秋平的藏运球全散着金光,一点儿黑气都没有。
你的球怎么和我们不一样?身后一个仙君问道。
当然不一样。阮秋平说,我可是霉神下凡,自带霉运的,要是藏运球也藏着霉运,我还活不活了。
要下凡了,大家先把身上除藏运球外的所有法器都拿出来。入世门的工作人员说。
阮秋平把乾坤袋放了上去,想了想,又把怀里的那两张符也放了上去。
这是什么?工作人员问道。
霉运消退符和普通好运符啊。阮秋平说,不是说要放法器吗?难道这符不算吗?
符自然是算的。工作人员将旁边的法器鉴定镜转过来给阮秋平看,那你这俩也不是符啊,就是两张普通的写着字的黄纸。
阮秋平愣愣地说:不可能啊,我这两天运气可好了,都是因为这符。
难道是这两张符也失效了?
阮秋平拿起这两张符看了看,心中疑虑万千。
好了,你检查通过了。工作人员把一个令牌递给阮秋平,你拿着藏运球和这个令牌,直接进那个入世门吧。
好。
阮秋平接过令牌,刚走两步,又转过身子:守门仙君,您给错了吧,这不是我的令牌,这令牌上写着气运之神我是霉神啊。
守门仙君起名单翻了翻,念到:阮秋平,气运之神。
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了,盯着手中的名单看了三四遍,嘟囔道:对啊你不是霉神吗,怎么变成气运神了
阮秋平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气运之神令牌,又看了看那两张被说是废纸的符,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突然之间,他胸口一阵疼痛,仿佛心中凭空少了一块肉似的,他一个踉跄,没扶住旁边的柱子,反而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有一道惊雷落下。
那雷声响亮无比,几乎是在耳边炸开了,吓得人都瑟缩着抖了一阵。
紧接着,初升的朝阳忽然被一团乌云紧紧遮住,天空霎然暗了下来,成千上万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乌压压地向一处飞去,齐齐地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
阮秋平被这些乌鸦的叫声叫得心慌意乱,仿佛它们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调都在啄着他的皮肉似的,令他难以呼吸,心脏隐隐刺痛。
云层中忽然传来厚重的钟声。那声音磅礴雄厚,深沉无比。
第一声钟声响起的时候,那群乌鸦就停止了鸣叫,只是低低地盘旋地飞着。
第二声钟响起来的时候,阮秋平顿时那声音压迫着他的心脏,压迫着他的呼吸,让他动弹不得。
第三声钟响起来的时候,一名天仙君忽然大喊了一声:这是有神殒命了!
是哪个神陨了啊?
不知道。
好像,好像就在这附近
浮华门的大门被一个小仙匆匆地推开,他大喊道:吉神吉神在咱浮华门前殒殒命了!
阮秋平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紧接着,他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推开浮华门。
大概两百米处的地方,聚集了一堆人。
阮秋平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然后在人群的中央。
看见了一身被鲜血侵蚀得不像样的红色喜服。
和一堆森森白骨。
第79章
阮秋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回想起现在这一幕。
时间并不能冲淡这份记忆,反而会将这幅画面描边,镌刻,使它历久弥新。
很多很多年以后,阮秋平依旧能清晰地记起这时的天气,天边云的形状,身旁路人说的话,以及地上那身喜服上被腐蚀掉了脑袋的银白孤鹤。
他记得那片迅速消失的白骨,记得自己扑上去握住的那个指关节,记得郁桓的整身尸骨在他面前消失不见,唯独留下了被自己紧紧握住手心里的一块儿指骨。
他也记得自己抱住那身空荡荡的喜服,茫然环顾四周,想确定这一切都只是幻镜,他恍恍惚惚地去摸身旁的树,去抓地上的草,去寻找幻镜的出口,他记得自己从茫然变得焦躁,从焦躁变得愤怒。
他记得自己失了智一样地抓着一个路人,先是询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又语无伦次地大喊这幻镜的出口在哪里。
那小仙被吓得鬼哭狼嚎,便有见义勇为的仙人将阮秋平一掌击倒在地。
那人并未使多厉害的法术,阮秋平却晕了过去。
阮秋平再次醒来是在医药馆。
药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节哀顺变。
阮秋平抬起头看他,问:为什么?
药仙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还记得郁桓曾经重伤过。那是他当时太急于求成了,所以便自行请了第二十二阶神级的天雷,可惜他没成功,反而受了重伤我当时说他没什么事,其实是骗你的,他伤得很重,只是用药物和神力在勉强支持,如今没支持住,便殒命了你也可以自己查典籍,从古至今,为了升神阶历天雷而亡的,不在少数。
阮秋平定定地看着他,手死死攥住被单,问道:那为什么,他连尸骨都保存不住?
药仙说:他是吉神,由气凝成,他身体早就垮了,只是在勉强支撑,勉强支撑的那段时间,全是在提前消耗身体中的气如今撑不住了,尸骨上的吉运也没了,便难以维持形体。
那为什么,他鲜血能腐烂衣物?
药仙:这我不知道。
阮秋平又问:那你能诊诊我吗?
诊什么?
阮秋平左手忽然拿出了一把刀,在自己的右手手臂剜了一下。
鲜血如注,很快便浇湿了雪白的床铺。
药仙慌忙为他止血:你做什么?!
阮秋平道:我只是想让你诊诊,诊我一介霉神,为什么鲜血却没了腐蚀之力。诊我一介霉神,为什么下凡历劫的令牌上,却写着气运之神。诊我,一届霉神为什么偏偏能维持得住吉神死后消散的尸骨。
阮秋平摊开手心,露出那根森白指骨,他抬头看向药仙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止不住地轻颤,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最后再诊我,身体中的内丹,到底是属于霉神的,还是属于吉神的?
药仙白胡子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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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阮秋平自剖内丹的威胁下,药仙终于告诉了阮秋平所有事情的真相。
其实当时你被那四十九道天雷伤得不轻,内丹几乎要碎裂,若放着不管,怕是活不过两刻。那时郁桓好歹封了神,若是想散尽修为修复你的内丹也是可以的,只是他若修补了你的内丹,你便仍旧是霉神,仍旧要遭失亲之劫他也知道你是下定了决心要提前自裁的,所以他便直接与你换了丹,还篡改了《气运之神》那部典籍,想帮你清除所有隐患。
换了内丹后,他身体破败不堪,幸亏他已封神,且骨血皮肉中仍留存着吉运,这才让他得以多苟活了些时日。只是没多久,他便又将自己皮肉中的吉运输到了藏运球里,要保你历劫顺遂,用完皮肉的吉运后,他已决心赴死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你封神的消息传开那一天,他又来找我,说自己想活下去我们试了很多种方法都不管用。我们甚至想过继续换丹可内丹哪里那么好换,你和他能换丹,是因为你们一个是吉神,一个是霉神,同样是由气凝结而成的,普天之下,除了你们二人,无人再能同你们换丹了,郁桓那段时间甚至想过更换妖丹可妖丹也不行。我们试遍了所有方法,可所有方法都无济于事。三天前,郁桓想转投成凡人的想法失败后,他便也彻底放弃了。
现在你成了气运之神,也是郁桓努力的结果他内丹强悍,入了你的身体,很快将你皮肉中的霉运清除,还正更改着你仙骨中的气运,只是气运之神,是由气凝结而成,先生骨,再生丹,最后生皮肉。骨上气运弱而久远,为根系。所谓根系,便绵延难散,因此你丹上的吉运与骨中的霉运相缠绕制衡,便成了气运神。
药仙说完后,沉默了半响,然后转头在书柜上翻了翻,拿出一封信。
郁桓早知道不能永远瞒得过你,但他以为至少能瞒到你封神后所以便在我这里留了一封信给你。
阮秋平记得这纸。
昨日在篝火旁,郁桓便在这上面书写着什么。
郁桓当时骗他说是下凡计划,原来是遗书。
阮秋平攥着这份遗书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种很尖锐的疼痛。
他缓缓将这封信打开。
与上一封有些仓促潦草的字迹不同,这封遗书笔锋温柔,字迹认真,阮秋平看着这些字,仿佛都能看到郁桓坐在那团火堆旁微笑的模样。
致阮阮:
我从未想过我还会给你写第二封遗书。
思索良久,却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你现在应该历完劫,封神成功了吧,不知道受了几道金光。
虽说是金光越多,修为越高,我却是希望你能少受一些。
我食言了,没能下凡去陪你。我还骗了你,没能活下去,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对不起。
你曾说,你希望我这一生永远幸福、快乐。
你做到了。
我现在坐在火堆旁,给你写这封书信,你在海边捞鱼。我看着你的背影,已经感受到一种很浓烈的幸福了。
这都是因为你。
神仙的人生那么漫长,枯燥和无趣,但是因为你,我竟觉得这一生活得如此有意义。
谢谢你。
阮阮,我记得,我曾经在离去之时,躺在病床上看着你的眼睛,却不敢说我爱你。因为我怕那句告白会迫使你也要违心地说一句我也是。
我刚刚便在想,明日与你分离,是否还有勇气说出一句我爱你。
我想我可以。
阮阮,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我曾在暗处里久久地看着你,所以我知道你是有多么温暖善良,多么坚强乐观。我见过你受伤,我也见过你哭泣,我还见过你笑着擦干眼泪,很快恢复所有创伤。所以阮阮,这次也不要伤心太长时间,快快恢复好不好?
其实仔细算算,我们两人也只不过相处了不到一年而已。
你百年后,千年后,也许便能忘了我了。
世上的人总是要分别的,仙人也是。
我希望你日后偶尔想起我,会觉得有种短暂的幸福与快乐。
因为阮阮在我的生命里,便扮演着这般角色。
阮秋平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内心其实有一种凄惶的愤恨,简直想撕掉这封遗书,剖了身上的内丹,随郁桓而去。
可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却觉得郁桓轻轻地拥抱住了他。
告诉他。
我很幸福,没关系,谢谢你。
一种难言的情绪翻涌了上来,从心脏处蔓延扩散,阮秋平无力地蹲下去,将那封信贴在心口,悲悸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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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桓没了完整的尸骨,便只能做个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