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李老师本来想拒绝,但是想到明天就要开学,自己还有些重要的话没跟裴秀说,便答应了。
在院子里支了个桌子,裴秀把菊花泡的茶给李老师端上来,“李老师,您稍等,半个小时就能吃饭。”
韭菜炒河虾、凉拌黄瓜、南瓜苗蛋汤还有荷兰豆炒肉。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李老师有些诧异地说:“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你这孩子真能干。”
“谢谢李老师,我们先吃吧。忙了一天,好饿。”
第一次和李老师同桌吃饭,裴秀注意到他举手投足间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教养。
裴秀在观察李老师,李老师也在观察裴秀。
十几年前,镇小学的老校长回城之前,曾经跟李老师提到过裴秀。老校长说这孩子有灵气有智慧,如果能好好培养,以后定能成才。
奈何他的成分不好,平反也是前两年的事情。之前裴秀在镇小学上学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要好好引导裴秀,奈何刚接触,就被裴老太太发现,对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后来李老师听说裴秀去市里上中学,成绩也是年级前三,还挺欣慰。
但是高一还没读完,裴老太太病倒,把裴秀折腾得够呛……
对自己的命运都深感无力,他又有什么能力帮到这孩子呢?
李老师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教育好落夕镇的孩子。直到前些天,李老师突然有事,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自己看管那些孩子,他才想起优秀的裴秀。
不,裴秀远比之前优秀。她的故事很有趣,她的教育方式也很特别、很有效。
“裴秀,我昨天跟校长提了,让你到镇中心小学来当代课老师,校长非常赞同。我觉得你现在也没啥事,要不就去吧?没课的时候,你可以学习高中的课业,万一你想参加高考,也一定会考出好成绩。”李老师放下筷子后,就直奔主题。
裴秀已经预料到李老师会提让她去当代课老师,可她对当老师完全没兴趣啊。前几天虽然乐此不彼地跟小学生混在一起,那不是因为闲着嘛。再加上大壮的身体还处于恢复期,她也暂时不能带它出远门,所以才会去给李老师当助理。
要真当了代课老师,随之而来的就是责任感和压力。可她的理想是当咸鱼啊。
“谢谢李老师和校长的赏识,可是我有其他的人生规划,暂时不考虑当代课老师。高考是不可能高考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参加高考。”裴秀果断拒绝。
看到李老师有些失落的样子,裴秀连忙说:“李老师,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如果让我当正儿八经的老师,我反而没有现在做得好。怎么说呢,我现在给小学生讲故事,潜移默化激励他们学习,就相当于炒菜的时候用的调味品。调味品和正儿八经的主食,不是一回事。您明白吗?”
李老师沉思片刻,点头,“感觉你说得也有点道理。那以后你每周都来一趟学校,就当是给孩子们上兴趣课,可以吗?”
“没问题!”裴秀爽快地答应。
接下来,就该裴秀问李老师问题了,她也很直接地说:“李老师,鉴于我和高亮有过一个月的婚姻阶段,我想知道高灵之前都跟你说了什么?”
李老师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想说。
裴秀又说:“我家大壮是非常明事理的狗,肯定是因为高灵说了非常难听的话,它才会吓唬高灵。要是我能听懂狗的语言,我也不用问您啦。”
大壮就蹲坐在旁边,李老师感觉它似乎是在用鼓励他和裴秀说实话的眼神看着他,顿时觉得好笑。好吧,既然有灵性的狗都支持他,没什么不好说的。
裴秀之所以执着于想知道真相,主要是因为高灵是重生女。她虽然粗略地看过,可看到的都是主角和重要配角的命运,像李老师这种十八线配角,压根排不上号。
重生女肯定对李老师说了会透露他悲惨命运的话。
好人,应该有好的结局。这才叫公平。
李老师把高灵对他说的话复述给裴秀听,然后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裴秀说:“怪不得你会坚持跟高亮离婚,高家人,连个小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灯。”
夜幕降临,裴秀送走李老师,就开始琢磨高灵说的话。
“一个没几天好活的人”,“正好有人给你买棺材”,这些话都说明上一世的李老师的结局很不好。
是生病吗?要不要带他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可是现在的医疗条件,就算查出问题,恐怕治愈的机会也不多。
不对,李老师应该不是生病,要不然以高灵这种完全看不上落夕镇任何人的个性,怎么可能会记住李老师的事情呢?
高灵不但没要到钱,还被狗吓尿裤子。接下来,她在落夕镇无论走到哪里,都感觉背后有人议论她。本来非常不想去医院伺候爹妈的她,主动跟高兵换。
在医院里憋了一个星期,高兵没来跟她换岗,竟然没听到高灵抱怨一句。正准备出院的刘凤兰跟高满才嘀咕说:“小灵是不是还不知道兵子去上学,我们不打算给她交学费的事?”
已经开学一个星期,高灵一直在医院,没像之前那样说高兵不和她分担照顾父母的责任,确实很奇怪。高满才说:“你女儿大概是想不起来已经开学的事情,因为在她心里,有更加重要的事。”
刘凤兰皱眉,“说的好像女儿没你的份儿一样。”
高满才冷笑,“我可没见过谁家女儿敢骂自己的爹‘老傻逼’!行了,准备出院吧。”
回到落夕镇,高满才和刘凤兰才知道女儿突然跑去医院照顾他们,没跟高兵斤斤计较的原因,而且是高兵告诉他们的。
“爸、妈,我跟你们说,真是丢死人了!现在我出门,人家都不说我是大学生的弟弟,而是说尿裤子的高灵的弟弟。咦,高灵呢?怎么回家也不做饭,我都饿死了。”
高灵回到落夕镇,照例先去镇子入口的地方晃了一圈,然后又就转到镇中心小学附近,她要去看热闹。
前世,那个姓李的“黑五类”,就是在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死的,死得非常恐怖。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玻璃缸,养了一只乌龟,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脖子被玻璃缸削得只剩下一层皮连着脑袋。
有人说,乌龟是神,“黑五类”把神禁锢在缸里,遭报应。
这次,高灵可以散布谣言,说玻璃缸是裴秀送给“黑五类”,给裴秀这个离婚女人贴上“瘟神”的标签,看她还怎么翻身。
然而,到了学校附近,远远就听到学校里传来欢声笑语,根本没有前世那种恐慌。
怎么回事?
其实就在刚才,裴秀伸手拉住差点绊倒的李老师。看着差点卡在脖子上的玻璃缸,李老师也一阵后怕。
“小秀,你这几天,天天跟在我后面,是不是觉得我可能要摔跤啊?”李老师问。
裴秀耸肩,“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你不是逼我整理稿子嘛。我的字那么难看,指望您帮忙,不跟着您,我跟谁啊。”
原来,裴秀拒绝当代课老师之后,就被李老师逼着整理她给小学生们编的故事。李老师坚定地认为,故事很吸引人,也有教育意义,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看到。
第15章
原来的裴秀靠稿费养活自己,摆脱渣爹和后妈给她挖的坑,穿来之前也已经是颇有名气的编剧,不过之前确实没有写童书方面的经验。
看到李老师精气神十足地要求她整理故事的稿子,裴秀也不好意思不配合。
就当是消遣吧。
唯一不适应的是要手写稿子,她过去一年用笔写的字数都没现在一天写的字数多。
把李老师从鱼缸边拉回来,裴秀也非常后怕,她对李老师说:“太危险了!你宿舍的格局我要变动一下,万一下次我不在你身边,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
说完,裴秀不管李老师什么意见,把鱼缸搬到最角落的位置,把其他可能会磕着绊着的东西都往旁边挪。
看着裴秀忙前忙后的样子,李老师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命运也如此多舛?老天爷不公道!
裴秀刚忙完,一个小学生突然闯进来说:“李老师、裴老师,那个尿裤子的高灵刚才在前面的树后面,鬼鬼祟祟地往老师的宿舍张望。”
裴秀往外看的时候,高灵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
看来上一世李老师确实是今天出的事,就是刚才被她化解的危机。
高灵果然不是一般的恶毒,一个独居的老人,而且还是她就读过的学校的老师,在预知对方有难的时候,不提醒就算了,竟然还来吃人血馒头。
裴秀向来不爱管闲事,但是以后涉及到高灵参与的闲事,她管定了!
注意到裴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突然满是戾气,李老师赶忙说:“爱看就让她看去!开学了,不去上学,到处鬼鬼祟祟,以后也不会是个有出息的。”说完,又对小学生说:“好了,你玩去吧。不过要记住,别那样给人取外号,小心挨打。”
小学生似懂非懂,“好吧,以后我们背地里说,不当面说。”
李老师:……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学生们心里给裴秀贴的“离婚的怪女人”的标签已经摘除,取而代之的是裴老师。听说李老师和校长再三要求,她都不肯给他们当老师,以后最多一个星期来一次,而且是哪个班级表现最好,裴老师才去哪个班级讲故事。
小学生有些遗憾自己刚才的行为没能给加分,惆怅地离开。
裴秀也把高灵暂时从脑子里抹掉,她把李老师的一箱书从床底搬出来,准备拿到外面去晒晒。
受潮的箱子承受不了书的重量,刚抱出门外,书从箱子下面掉下来。
李老师上前帮裴秀一起捡,突然被眼前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吸引住,“原来这个本子在这里啊。”
裴秀好奇地凑过来,李老师也大大方方地给裴秀看,同时还说:“这是我十几年前去省城给一个老朋友办理后事,遇到的一个小男孩,顺便把他画下来。”
十几年前,李老师那位境遇和他相似的朋友,最终扛不过去,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得知消息的李老师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去省城给朋友处理后事。
处理完事情,李老师去湖边,思索着自己这般活着是不是也挺没意思,要不要追随朋友的脚步时,身边突然来了个小男孩,邀请他和他一起钓鱼。
钓鱼的过程中,小男孩并不说话,反而激发了李老师的好奇心。毕竟像他这般大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哪里会沉得住气跟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一起钓鱼。
李老师忍不住问他问题,比如:你怎么会喜欢钓鱼?
小男孩说:“不喜欢,只是没事干。”
李老师又问:“你为什么没和同龄的伙伴一起玩?”
小男孩说:“年龄相仿又不等于志同道合。”
李老师再问:“在湖边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我跟你钓鱼?”
小男孩说:“因为你想跳湖。”
这之后,男孩就专心钓鱼,两人没有其他交流。即便如此,和他短短的对话,已经让李老师打消之前的念头。
都已经熬到现在,为什么不能继续熬下去呢。死,是最没用的选择。
从省城回落夕镇的火车上,李老师拿出老友留下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钓鱼男孩的形象。即便是铅笔画出来的,而且因为时间久远,有些模糊,但是看着依然生动有趣。
咦,小男孩看着似乎还有点面熟呢?裴秀冥思苦想了一会,最终放弃追根溯源的想法,同时脑子里冒出一个新的念头。李老师给她找事情做,她也要给李老师找事情做。她写的故事如果配上李老师的绘图,肯定会更加生动有趣。
但是李老师还能在落夕镇呆多久呢?
晒书的时候,裴秀说:“李老师,看得出来您很珍惜这些书,您出国后,我会分批寄给您的。”
自从上次看过李老师海外亲戚的信件,期间李老师又去市里接过两次国际长途,但是看着不像是马上要出国的样子。裴秀也想了解李老师的想法,可此前李老师似乎并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
李老师坐在最近几天裴秀垒起的花坛旁边,笑眯眯地对裴秀说:“你这孩子,竟然也学会旁敲侧击这一套。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跟我说就好。”
裴秀露出比太阳更灿烂的笑容,“好呀,那我就直接问了。李老师,您什么时候出国啊?”
李老师正色道:“我不打算出国了。”
“为什么?您现在的情况,出国会更好一些。我们国家肯定会越来越好,但是这些年,您的身体积累下大大小小的毛病,还是应该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国外去生活一段时间。以后再回来也可以啊。”
李老师摇摇头,“不,最困难的时候我已经撑过去,马上就是好日子了,这时候我却要离开,那以前受的罪,岂不是白受啦?有血缘关系的,是亲人,但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我们都已经几十年没见面,而且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太深厚的感情……”
说着说着,李老师的表情露出裴秀从来没见过的惆怅。编剧裴秀的脑子里迅速勾勒出相关剧情——民国,大户人家的嫡子,母亲去世后,父亲把姨太太转正。动乱年代,嫡子留洋归来,立志报效祖国,父亲却要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故土。嫡子不肯,执意留下,后来发生很多变故。父亲的其他子女在国外,指不定怎么嘲笑他。
李老师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同时也注意到裴秀神游的样子。——不愧是随口就能给孩子们编故事的人,他就说几句话,她就能联想到那么多。
“好了,今天我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就别在我这个老头这里浪费时间了,不是说你今天要去趟市里吗?”李老师说道。
九月的松北市,不热不燥,微风拂面,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