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报纸什么地方有卖?”叶青问。
书店的售货员抬头瞥了眼叶青,丢过来俩字:“邮局。”
叶青沿着街道又向人打听邮局怎么走。
地方并不难找,叶青很快就到了邮局门口。
里面冷清清的,有两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正在聊天。
“麻烦你,我要买报纸。”叶青说。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抬起头,打量了叶青好几眼才说道:“哪个单位的?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不是单位的,我个人买。”叶青道。
“噗嗤”另一个尖下巴姑娘突然笑出声来,“不是单位的你订报纸做啥?要糊墙找旧报纸去!”
叶青对窗口人员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懒得跟她们耽误工夫费口舌,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出了邮局,叶青一路闲逛,走走看看,见前面有人排队,便跟在队伍后边。
“大婶,前边卖什么的?”叶青询问。
大婶儿回过头看了叶青一眼,见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顿时放下戒心,举着手里的小本子和几张花花绿绿的印票说:“今天供应白薯干,每人六斤,你带粮本粮票了吗?没带赶紧回家取去,晚了可就没有啦!”
叶青谢过,默默跟在后边。
排队的大多是家庭妇女,总有人七嘴八舌聊家常,叶青一字不落的听着。
跟了大半天,零零碎碎中摘出来有用信息,叶青总算是摸清楚些头绪。
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叫粮本,上面记录着一家子每月能买到的粮食定量。花花绿绿的票证就是粮票,有粗粮票细粮票油票,这些粮票就是具体能买到粮食种类,每次买粮都要带上粮本粮票和钱,缺一不可。
这个时候的粮食副食品都是统一分配,城镇户口按人头供应,每人每月能分到的粮食指标不等。
刚出生婴儿每月定量是三斤,不过那得是商品粮户口。刚才有个老太太就一直跟排队的大婶抱怨,说儿媳妇户口留在农村,几个孩子现在也落不了户,全家只吃她儿子一个人的口粮,月月得靠他们老两口接济。
城镇户口的小孩子每长一岁便增加两斤粮食供应,直到二十一斤封顶。
上初中时由学校开证明,然后去街道增加到二十五斤,高中能增加到三十一斤,据说比普通乡镇干部还要多一斤。
那大婶说起自家上高中的大儿子,掩饰不住的自豪,听得老太太啧啧咋舌直夸她儿子有出息。
“高中生可是给分配正式工作的!这么出息的儿子,将来说对象可不能找农村人!”老太太嘱咐。
旁边排队的一个小媳妇不乐意了,操着乡音插嘴道:“农村的咋啦?俺男人就是农村出来的,现在是二厂的锻工,一个月四十五斤粮呢!比大学教授都高。”
大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那可不一样,知识分子虽然粮食定量少,但细粮跟肉票给的多,工资还挣得多呢。”
老太太搭腔道:“听说大学教授家里不年不节的都有大米白面吃,这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要么广播里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
“这话说得对!”大婶很乐意听别人赞赏“知识”,跟夸自己儿子一样。
老太太继续道:“再说了,人家双职工两口子都挣工资,不够吃的也有法子……”
大婶扯了扯老太太衣角,使眼色让她别往下说了,老太太意识到,凑到大婶耳边压低了声音……
小媳妇被两人左一句右一句说的还不上嘴,心里却一百个不服。
她上月才嫁人,跟着男人来到省城,这是头一回拿着粮本来买粮食。她嫁的男人是他们村里最有本事的,在城里做工人,不用下地干活,到日子国家就给发钱发粮票。
每月四十五斤粮食,比乡里的干部挣得还多,后来听说,大学教授都比不上她男人。
村里的小姐妹没一个不羡慕她的,队长老婆看见她都是一脸的讨好,虽说她男人岁数大了点儿个头也不高,可那又怎么样?定亲时候一下子就给了她们家五十斤粮票呢!
从那以后她爹娘跟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家里亲戚各个都高看她一眼,她在村里都是仰着头走路,怎么城里这些人就不识好歹呢?这年头有钱也买不来粮票,大学教授还不是个个都饿着肚子教书?
小媳妇轻哼了声,挺起胸,扭过身子继续排队。
叶青没再继续听下去,迅速离开队伍,因为刚才她听到了“火车站”“高价粮”这样的字眼,叶青确定,粮食有私下交易!
☆、第006章 黑市粮
叶青边走边打听,快出市区了才找到火车站。
是个区间小站,铁轨边上孤零零的一间红砖房就是候车室,里面大块黑板写着停靠列车车次和时间表,没有售票台,也没有工作人员。
看看时间,才刚过十一点,叶青找个墙角坐下来休息。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同志,同志?”
叶青被人唤醒,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来人。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的干净整洁,推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提包。
那人也在打量叶青,微微皱下眉头,推着车走开了!
叶青莫名其妙,再看那人,又把车子支在不远处,俯下身和蹲在那里的一个妇女小声交谈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离开,等到男人再回来时,自行车后架上夹着一袋子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候车室铁道旁出现好几个或蹲或站着的人,像是等火车,又像是等人。
叶青把围巾裹得严实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凑过去蹲在那个妇女身边,低声问:“大姐,有粮食么?”
妇女警惕地看看叶青,后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把东西来。
“六毛一斤。”
是玉米面,叶青刚才在粮站看见过,供应价格是九分钱,这里居然贵了几倍之多!
“有细粮么?”叶青问。
“细粮精贵,这年头谁家吃得上啊?”妇女摇头。
“我拿面条跟你换玉米面,怎么换?”叶青掏出两封挂面,拿挎包遮掩着给她看。
妇女摇头:“俺不换!”
她家今年欠了生产队不少钱,再过个把月就要年底算工分了,不趁早还上就得从口粮里抵,明年还得打饥荒。
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这点粮食是一家子硬省出来等着救命的,哪能换细粮解馋啊。
妇女说啥也不换,叶青又去找别人问,讨价划价,最终一斤挂面换了四斤二两玉米面回来。
折算下来的价钱令人惊诧,至于大米白面,价格高的更是离谱,而且现在谁手头上都没有这两样细粮。
弄清楚具体价格后,叶青没耽误,离开火车站又一路走回市区,在一所小学校门前停下来。
隔着铁栅栏大门,能看见几个老师正在水池子跟前洗饭盒,十来个小学生蹲在墙根下晒太阳。
“同志,你找谁?”一个年轻女教师过来问叶青。
“老师,要挂面么?”叶青压低了声音问。
女教师惊讶地看了叶青一眼,很快就恢复平静,同样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卖的?”
叶青见女教师反应知道这是个常做交易的,于是又把定价压低了一点:“一斤面条一块二毛钱,搭四两粮票。”
女教师脑中飞速运算,平时她没少从黑市买吃的贴补,不过一般都是红薯干土豆玉米面什么的,很少能买到细粮。
除去四两粮票,也就是一块二毛钱买六两挂面……国营饭店里吃碗汤面要二两粮票,一斤干挂面要是在家自己煮,怎么也能吃个十来次,总共花四两粮票,核算下来一次就是……太划算啦!
“你有多少?”女教师激动的问。
“我这里也就二十来斤,我老乡那儿还有,你要的多我再去叫他过来。”
叶青准备多卖些,要是说自己一个人背了几十斤也没人信,于是谎称还有同伴。
“多!要的多!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凑粮票!”女教师说完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跑,连货都不看一眼!
叶青在背人处拿出二十五斤干挂面,用块桌布扎好,扛在肩上往回走,刚到校门口就看见女教师后面跟着个男的,两人小跑着迎出来。
“到里面去再打开!”男教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叶青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学校,在影背墙后面把包袱拆开。
“呀!还是精□□的啊!”女教师惊呼。
面粉分三个等级,上等的叫精□□,很白有韧劲儿,擀面条包饺子最香。以前春节时候,每人能用细粮指标买二斤,不过她们市里已经好几年没供应过了,能有富强粉就不错了。
富强粉稍差一些,比精□□要黑,没韧劲,做烙饼馒头也是好吃,得等到年底春节时候才给供应,今年能不能供应上还不好说。
最次等的就是普通粉,做馒头面条都比较黑,尤其是蒸馒头,放的碱少了发不起来,要是不小心碱大了,那馒头蒸出来黑不溜秋硬邦邦的跟石头似得,掰都掰不开。
现在国营饭店里头卖的面条包子大多是普通粉做的,富强粉都少见,女教师想都没想到自己这回买的面条居然是精□□!就连男教师,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面条。
“你老乡那的面条我要了,不过我们学校老师已经没粮票了,现在得去我爱人她们单位想想办法,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到太多。”男教师声音略有些颤抖,小眼睛透过厚瓶底眼镜片闪闪发光,盯着叶青故作镇定说道。
他是农村出来的,上了高中留在省城当老师,娶了城里的姑娘做媳妇,在省城安家落户成了城里人。这年月家家户户都打饥荒,尤其是农村,他爹娘哥嫂跟弟弟妹妹顿顿都吃不饱。
他们两口子双职工都是商品粮,每月拿着户口本就能领到粮食,虽说紧紧巴巴的不够吃,但是掺和着瓜菜稀粥勉强也能糊口。连四岁的女儿也是吃供应的,时不时地她姥爷还给买上半斤点心解解馋。可怜他农村的侄子外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他们一家子三口平时周末都去老丈人家吃饭,省下的粮食他都捎回农村老家给爹娘。
老丈人也是吃供应的,大舅子一家又不在本地,身边儿就这么个亲闺女亲外孙女,不给他们还给谁吃?偏就丈母娘心眼小,没事总哭穷,说粮食不够吃,她家找的是倒插门女婿,一家子三长嘴都在她桌上。
他最不爱听得就是这话,这不是侮辱人么?你家又不是没儿子,凭什么让人给你倒插门?
刚才他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女同事冷不丁跑进来说门口有卖面条的,问大家谁要。办公室一下子就炸了锅,掏钱掏粮票记账数钱的乱作一团。
这些城里人,真是不知道饥饱!粗粮能吃饱就不错了,吃哪门子面条?他农村的爹娘连野菜麸子面都不敢敞开了吃!
想归想,他到底没吱声,后来看大家凑齐粮票打算包圆,他也忍不住跟过来看看。他们单位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他本人买个一斤半斤,便宜点不收粮票也是应该的。到时候拿去老丈人家也好打打丈母娘的脸,省的她整天唧唧歪歪的说闲话。
当看到叶青手里的面条时,他又后悔了,这可是精□□啊!以前光景好时,城里人都轻易吃不到,他爹娘这辈子都没吃过几回,这么好的东西说啥也得买几斤给爹娘。
☆、第007章 粮票
“怎么样?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凑去,钱一分不少你的,粮票你就别收了。”男教师死撑着划价。
叶青盯着他道:“你去凑吧,一块二毛钱搭四两粮票,凑来多少就卖你多少。”
如果不收粮票,一斤面条在黑市至少要卖两块五毛钱,叶青因为四两粮票才折价一半,他倒是会讨便宜。
旁边的女教师一听忙说:“还是去我爱人单位凑吧,你老乡剩的我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