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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闻欣本来只是想敷衍过去,改口道:“那就再缓缓。”

    刘爱桂只恨她不懂为人母的心,着急道:“你都二十了!”

    家家户户结婚早,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不趁着年轻有得挑,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那会还没过年,即使是按本地虚岁的算法,闻欣都还是十九岁。

    她撇撇嘴没说话,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一直到腊月里再回家,才知道父母还在为她的婚事努力。

    可努力的方向不对,尽招来些奇怪的人,连她很少见面的二姑闻琼妹都来过一趟家里,板上钉钉介绍的虞万支,说:“人哪哪都好,就想找个能跟他去外地打工的。”

    哪家舍得放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说不准都不回来,跟白养的有什么区别。

    刘爱桂才要拒绝,她男人闻才山已经顾着在妹妹面前卖面子一口应下。

    既然答应,就得见面,村里也是有规矩的。

    闻欣就这么和虞万支相上亲,可以说王八和绿豆看对眼了。

    这下可恼坏刘爱桂,连连说:“绝对不行。”

    咬死不能让二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闻欣本来也没想着坚持,毕竟哪有见一面就非卿不嫁的,但在此态度下反而说:“为什么呢?”

    刘爱桂道:“你去了我跟你爸怎么办?”

    四个孩子,好像就指着一个过日子。

    闻欣荒唐道:“我大哥我大姐我妹都不是人吗?”

    刘爱桂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几次,他们也是没办法。”

    是啊,谁都有为难之处,好像她的人生就是能轻易安排的。

    闻欣居然笑出声说:“他们那么有出息都没办法,我还能怎么样。”

    大哥闻明因为是个男的就了不起,大姐在县医院药房上班,妹妹眼看着是大学生。

    怎么家里家外夸的人都不支应起来,最后居然说全指望她。

    刘爱桂自己心虚说:“是你成绩不好才辍学的。”

    话是这么说,可当时家里的条件勉强是能给闻欣供到初中毕业的,要是拿到证的话那年县文化宫的招工她就能上,为此全家都挺遗憾的。

    这点闻欣承认,心想扯这些没意思,说:“为什么大家都能做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常年被牺牲的那个人也会抱怨,她在家里从前是乖巧懂事,但自我意识在工作以后慢慢觉醒。

    做父母的明知自己的偏心,却从来不会承认的。

    刘爱桂道:“为你好你不听,那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时候只要一说这句,闻欣自己就会退让,好像自己辜负谁一样。

    但她对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渴望,一不做二不休给二姑回复“可以”。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在村里这种回复就意味着事成,连做父母的也没办法挽回,否则一家子都没法抬起头做人。

    闻欣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一直到结婚那天她爸妈的脸色都不好看,情绪也一直摇摆不定。

    偶尔是怀柔让她结婚后跟男人分居两地,多数是强硬表示就当养了个白眼狼,毕竟做父母的尊严不容挑衅。

    一种报复的快感在那时是席卷了闻欣,但她此刻想想又觉得没有真正的胜者。

    父母子女之间真是一笔烂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想着这些烦心事,她对身处的环境再没有忧虑之处,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章 开工

    第二天醒的时候,闻欣下意识掏出枕头底下的表,那是降价之后买的海鸥牌,只要四十五块钱,和七十年代动辄百来块钱相比已经划算很多。

    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丝光,她勉强看清楚时针指向6,到底还是翻身起床,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端着脸盆去走廊尽头洗漱。

    十来个水龙头一字排开,每个前面都站着人,相熟的人挤在一块说着话,看上去热火朝天。

    闻欣像误入的小鹌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用水把炸开的头发捋顺,回宿舍之后放东西绑头发。

    乌黑发亮的麻花辫,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部的轮廓清晰,下巴处被蚊子咬了一口,人睡着的时候还无意识掐出个指甲印来。

    她隐约记得昨晚听见嗡嗡响的声音,仿佛还扇过自己好几巴掌,心疼地凑在镜子前看自己娇嫩的皮肤。

    服装厂一天到晚就是在厂房里踩缝纫机,闻欣小时候还种地,但现在倒看不出风吹日晒的影子。

    她锁好门出去,拿着自己的铝饭盒,按照昨天的记忆找到食堂进去。

    食堂人比洗漱间更多,看得出是女工居多。

    小姑娘们都像朵花似的,言笑晏晏得招人眼。

    闻欣顿觉得自己荣光焕发,排着队伸长脖子看菜色,早餐还算挺丰富的,豆浆油条包子馒头都有。

    餐牌上也是明码标价,她在心里计算着,轮到自己的时候说:“阿姨,一碗豆浆两个菜包。”

    菜包里有油水,这样一顿就是三毛钱,中午晚上吃个素,一天下来伙食费也要一块钱。

    真是不便宜,平常加个餐的话光吃饭就不少花销,跟老家比起来几乎是翻倍,因为离农村近的地方米和菜不值钱。

    当然工资据说比老家高不少,闻欣原来差不多是每个月工资六十,现在听意思能一百往上。

    她不怕事情多,就怕不挣钱,毕竟出来一趟光车费就要好几十。

    抱着这种心思,她可谓是格外积极,又有点探头探脑到车间。

    车间主任姓张,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烫着个大波浪,嘴唇涂得红红的,看上去还是很亲切的,说:“闻欣是吧?你会绣花?”

    缝纫机绣花是门手艺,工费比普通的活计高出不少,一般最少得练个六七年才行,这看着年轻的小姑娘要说会,多少让人有点不相信。

    闻欣一点都不怵,说:“要不我试试活?”

    这倒行,张主任给她拿块废品布说:“你用这个试试。”

    绣花的难度大,花样全靠手推着布出来,上头好几样颜色的层次得分明,总结起来就是眼疾手快四个字。

    闻欣没用过这台缝纫机,跟它还不太熟,速度难免降下来,但成品是齐整的,起码说会不勉强。

    张主任点点头道:“行,我让个人带带你。”

    她回过头喊道:“刘娟,过来一下。”

    叫刘娟的姑娘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走起路来都有风的样子,袖子撸得高高的,说:“新人啊?”

    看人的眼神叫闻欣有点不舒服,但她还是笑笑点头道:“娟姐好。”

    嘴还挺甜的,刘娟算是应下来,领着她往里走,边走边打听道:“你打哪来的?”

    闻欣早听虞万支提醒过,说厂里头都是老乡抱团,不同地方的人从不凑在一块玩,因此谨慎道:“兴化人。”

    刘娟撇撇嘴道:“没听说过。”

    连笑意都淡下来。

    闻欣只得假装没看见,心想真是讨厌,不过初来乍到的也不好得罪人,生怕人家刁难她。

    好在刘娟也只是不热情,给她找把椅子说:“你就坐这看。”

    又说:“这活花色多,你看我怎么换线的啊。”

    闻欣倒没指望第一天就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坐下来。

    她腰板挺得直直的,生怕人家觉得不端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心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这速度。

    刘娟是熟练工,踩得缝纫机都快起火,也不大像是教人的样子,最后一针的线剪掉之后抖抖布说:“看懂了吗?”

    闻欣知道会惹她不高兴,还是道:“蝴蝶翅膀怎么下的针我没看懂。”

    刘娟嘟嘟囔囔道:“这么简单都不会,我再给你演示一遍啊。”

    闻欣恍若未闻道:“谢谢娟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刘娟哒哒哒又踩起来,这一下速度勉强放慢点,总算让人能看清楚。

    闻欣做这个还算有点天赋,坐得屁股有点疼之后说:“娟姐,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人家一口一个姐叫着,礼多人不怪的,刘娟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说点跟工作无关的事也是拉近关系,闻欣道:“二十。”

    老家都算虚岁,要是周岁的话还不到十九呢。

    刘娟道:“跟谁一块出来的?”

    这会出来打工没有孤家寡人的,都是亲戚带着,没人领路那真是路上就够吃一壶。‘

    闻欣道:“跟我男人。”

    结婚够早的啊,刘娟多看她一眼说:“有孩子没?”

    打听得都有点烦人了,闻欣心想人家是小组长,还是道:“刚结的婚。”

    又说:“姐,你是哪里人啊?”

    刘娟不知怎么有点得意道:“龙春。”

    闻欣都不知道龙春在哪,还是恍然大悟道:“好地方啊。”

    心里也觉得自己这话很像傻子。

    但刘娟挺受用的,说:“老板就是我们龙春人。”

    只听这话闻欣就觉得她跟老板绝对没有亲戚关系,不然早就说出来,只是同乡三分情,她道:“那咱们厂应该有很多龙春人吧?”

    刘娟其实只是想炫耀一下,也没打算跟她说太多,自己岔开话题道:“你坐后面那个位置,上班的时候少说话多做事,下班不能带车间的东西走。”

    又说:“领活计数都找我,我签过字的才算完成,到月底凭单子算工资。”

    大厂就是正规,这要搁老家一个人就把事情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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