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车子越走越深,他的心脏也越落越低,直至车开到最深处的两栋建筑前,他瞟见最里面的门前站着一个黑衣男人,看着他过来的方向,脸色戒备不善。
徐经野隐约有了预感,虽然那栋房子前依旧没有树的影子。
他将车停在隔壁门前,略微思索后戴上卫衣帽子,弯身从前厢里找出个购物袋,随手塞了些东西进去,开门下了车。
为了方便动作,他今天没有穿正装出来,帽子挡住脸后一身休闲装扮乍一看还真能蒙混过关。他在那个人的目光注视下笔直走向房子,抬手敲了敲门。
房子里正在开派对,氛围十分热闹,少顷之后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儿来开门,看清楚他的脸后甜甜笑道:“帅哥,你找谁呀?”
徐经野略微俯身,盯着对方的眼睛诚恳请求:“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好像在隔壁的民宿里,可以借你们二楼东侧的房间用一下吗?钱不是问题。”
对方张着嘴反应数秒:“噢,行,行吧……你跟我来。”
她侧身让徐经野进门,在伙伴们好奇疑问的目光中抬手示意他上楼梯,自己转头跟闺蜜唇语:“真可怜,大帅哥也被绿。”
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就这么放外人进来,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前后走上楼梯,东侧的房间是间小影音室,徐经野走进去,没有开灯,拉开窗帘,借着一楼的灯光看清对面楼下的车里有一个人,门前有一个人,房间内的状况则看不太清,只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他心里的疑影越扩越大,抬眼向房子的另一侧看过去,靠近山体的那一面上,三楼窗外有棵跟那张画上一模一样横过来的树,是从山上长出来的。
徐经野屏息悬起心脏,太阳穴瞬时突突绷紧。他下意识伸手摸向兜里的手机,身后的年轻女孩儿笑眯眯问:“需要我去帮你敲个门嘛?”
他想都没想拒绝:“不用。危险。”
对方没有领略到他的意图:“我就说我是隔壁邻居来送蛋糕,不会暴露你的。”
“不用。”他坚决谢绝,停了瞬,又问,“你们这两天有看到过隔壁的人进出吗?”
女孩儿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想了想:“我们昨天来的,昨晚隔壁好像没人,没亮灯。今天什么时候来人的没注意,但是下面的车好像才来不久,晚饭前还不在呢。”
徐经野点头,拿起手机,打给顾声:“人在5栋。我在隔壁,他们楼下至少有一辆车和两个人,房子里几个人不清楚。”
对面愣了下:“你怎么确定的?”
“我以前在她的本子上见过这个房子,周边的细节也能对上。”
“好,我会申请布控,他们手上可能有武器,你不要冲动行事。”
挂了电话后他仍紧盯着对面的窗户,焦灼心事掩进冷淡侧脸里,只能从眸底窥见几分。身后的小情侣相视一眼,女孩子又起了玩心,眼珠转了转,喊他:“帅哥,你是担心他们的人太多进去不方便吗?其实也有把他们引出来的办法。”
徐经野下意识回头,虽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并不可信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办法?”
十分钟后。
两栋房子都忽然停电陷进漆黑里。年轻男孩子不情不愿被女朋友拽出来找救援:“大哥,你能帮忙来看下电路是怎么回事儿吗?”
男人站在门前,上下扫了两人一眼,冷漠拒绝:“我不会。”
女孩儿并不气馁,娇声细jsg语继续游说:“我们这两栋的电路是连在一起的,我们实在都不懂这些,你来看看嘛,你们不是也要用电的吗?”
男人并不想节外生枝,跟车里的同事相看一眼,冷淡回绝:“我们不需要,很快就离开。”
面前人却比他想得要难缠:“别呀,我们饭才煮到一半,要是没电今天又要饿肚子又要挨冻,饥寒交迫会出人命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呀哥哥!”
他沉默来回探究扫视着两人的脸。女孩儿大咧咧往台阶上迈了两步,顺着门缝往里瞥了瞥,可惜太黑什么也没看见:“你是在等你老板吗?就五分钟,他不会怪你的吧?他在干嘛?没有电他也很不方便呀!”
这个冒犯的窥进动作令男人皱了下眉头。他本能侧身挡住门缝,左手臂习惯性绷紧想抬起阻拦时,台阶下一直没作声的男孩儿突然上一步强行拦腰把人抱了下来:“走吧,回去吧。”
女孩子被他架着回了自己的房子,很不爽:“你干嘛,你没看见刚才他都动摇了?”
男生想起那人抬手时后腰露出来的半截东西心有余悸:“动摇个屁,你为了八卦连命都不要了。你回去赶紧把那个男的赶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敢放进来!”
女孩儿非常不屑,翻个白眼:“哪乱七八糟了?人家长得多清晰端正啊,你这五官才叫乱七八糟。”
男生烦躁推她进门:“滚蛋!”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人在黑暗中发现另一件事,对面同样漆黑的房间里,一处红点跳动闪烁,节奏平缓像是心跳。
徐经野瞳孔骤然紧缩,脑袋里霎时空旷一振。客厅里的女孩子走进来,摆手惋惜:“唉,计划失败。那大哥说他们一会儿就要走了,没电也无妨。”
房间其他人都闹哄哄笑她,二楼窗前的人克制着镇定拿起手机,状似冷静询问:“你们什么时候到?”
听筒里的人好言好语让他不要着急,他却瞬间控制不住爆炸:“她身上有炸弹,没时间再等你们确定方案了!!”
***
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黑暗中的狭窄车厢里,两人同时怔了片瞬,对方挂断电话的同时,周垣突然命令:“你下车。”
顾声意识到他的意图,想也不想拒绝:“你疯了?不行!”
周垣镇静望着他,坚定道:“我不是你们系统内部人员,一切后果自负。”
“那也不行!他们有枪,你这不是去送人头吗?!”
“我会见机行事,不会硬碰。”
顾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试图劝解:“周垣,你听我说,炸弹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对嫌疑人的制衡。现在山下出口已经全部布控,特警和拆弹组正在赶过来,你不清楚具体情况现在上去也无济于事,就算你能一个人撂倒他们但然后呢?你要怎么样?你会拆炸弹?”
面前人还是平静坚持:“我去看能不能探到其他情况,及时同步给你们。”
“不行!”顾声也毫不让步,再次提高了声量,“这次唐玉清的案子涉及到她我就不想让你介入进来,你自己去求了李局我没办法,但你辅助做到这里已经完全可以了!刚才在山下已经是很危险的状况,作为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我也有责任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我不同意你现在的行动!”
周垣靠进椅子里冷笑一声,平静伪装终于难以再继续,猛地抬手狠砸了下方向盘:“但是他现在在上面!他就在她身边离她很近!对于她来说我永永远远都比他晚一步你懂不懂?!”
顾声厉声吼了回去:“那也不是你现在冲动不要命的理由!!都什么时候了你跟他的比较还有什么意义?!你能不能别这么感情用——”
“砰!”
两声几乎重叠的枪声响起,截断了这个夜晚里所有正在宣泄或来不及宣泄的情绪。
车上两个人同时怔住动作,半秒钟之后驾驶位上的人迅速发动车子,猛踩油门朝着前方灯光亮起的方向冲了过去。
二楼房间里的人飞速冲下楼梯,他大脑里一片猩红空白,看不见客厅里年轻学生们惊诧的茫然脸色,也听不见房子外骤然响起的汽车引擎。
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对面房子敞开着的大门,完全无心留意到对方的几个人比他还急,仿佛要追杀什么人似的,开车冲出了民宿区。
他跑上台阶,房子里新鲜的血腥味道令人惊心腿软,他在黑暗中磕绊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眼前景象。
男人瞪着眼不可置信仰在地上,额头上一颗弹洞潺潺流血。女孩子靠在柜子上颤抖捂着腹部,身下一大片滩开来的深色液体。
月色下她的脸色一片脆弱惨白,见到他先是怔怔意外,而后虚弱朝他笑了一下,下一秒漆黑眼眸无声浸湿。
那一瞬间徐经野觉得自己全身力气被猛然抽干,这种失而复得却又只是为了再次眼睁睁失去的感觉太过残忍,他接受不了,跪下去,颤着手俯身抱住她:“警察很快来了,医生也很快……坚持一下……苑苑……你坚持一下……”
她靠在他颈侧笑了声,出气微弱,有气无力:“我今天……很开心……”
徐经野闭上眼忍住了汹涌欲出的潮湿情绪。他心慌吻着她的头发,却并不能安慰到自己一点点。
她上次这么说的时候也是在苏州,也是在他面前。当时的她饱受骚扰勒索,现在的她流血不止,这些年她明明过得一点也不好,却总是告诉他她很开心。他为什么早那么迟钝,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她的人生里根本不存在值得开心的部分,除了他在她的身边。
他扣紧了她的头,示意他知道了,让她不要再说话。可她的手轻轻攥上他的衣角,语无伦次喃喃:“哥哥……我很早就喜欢你……你上学时常穿白衬衫……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妹妹……我去高中部看过你……那条手链我不小心……你对我冷淡我会难过……我车祸醒来时没看见你……我想全都告诉你……我好害怕……”
徐经野心如刀绞,眼角不自觉濡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全都怪我……”
怪他深爱又不够偏执,怪他阴暗却不够卑劣。如果再重来一次他宁愿一开始就卑鄙将她哄骗强迫留在身边,今天所有的罪名和痛苦都让他一个人承担。
远处的山间响枪击声,尖锐的警笛越鸣越近。徐经野小心松开怀里的人,她靠在他怀里,细长的眼睛阖着,呼吸逐渐低微。
他内心无比慌乱,握住她的手恳求:“别睡,苑苑……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她缓慢睁开眼,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他继续哀哀低声苦求:“我们还要去看雪,去看极光……去有水的地方,我给你打伞,去潜水,沙滩……还有很多地方,很多东西,很多事情,我们都还没做……苑苑……苑苑……”
门外传来匆乱而有序的脚步声。接着房间通电亮起,有人请他退后,他们要做拆弹工作。
徐经野最后握紧她的手又松开,身旁的人严肃督促他离开房间。
“……这个炸弹连着脉搏!医生呢?医生!先止血!!”
“……失血过多,心率升高,必须马上送到医院手术!”
“……受害者是什么血型?通知急救中心准备!!”
徐经野站在台阶上浑浑噩噩转回身,声音恍惚,但足够清晰:
“她是p型血,跟我一样。”
第70章
一个月后,新闻发布会。
这件案子全国瞩目,早早就到了许多媒体。姚嘉好不容易抢了个头排,在警方发言人上台时悄悄朝对方比了个加油的大拇指。顾声余光瞟见,站定后正了下帽子,沉稳开口:“现在由我代替北京公安局,对案情进行通报。”
“特大涉黑案件嫌疑人唐某清,于上月21日晚间被谋杀死亡,其团伙其他人员在追逐凶手过程中发生激烈枪战,随后车体意外坠入山崖,三人死亡。”
“通过现场留下的痕迹及线索,初步锁定嫌疑人为吕某元,经过调查取证,发现其与唐某清存在长期非法合作及庇护关系,现已批准逮捕,将交由检方提起公诉。”
“本案时间跨度长,涉及案件及人物众多,具体包括以下……”
徐锦山靠在椅子上,沉默看着电视屏幕上发言的人。桌上摆着一份今天最新的报纸,吕某被戴上手铐的照片放在头版,与旁边另一张上吕某作为领导人讲话的境遇天差地别。
那已经是快两个月以前的新闻了,也是那一天,他把徐质初叫到了这间房间。
那天在他威胁要送她进监狱后,她很久没有作声,最后缓慢站起身,整理好裙子抬起脸静声问他:“舅舅,如果我不是一个对徐家毫无用处的人,您愿意尝试接受我吗?”
他冷冷瞥她jsg一眼,心里冷笑于她竟然觉得徐家会需要她。她的一切都是徐家给的,她能对徐家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帮助?
她像是也料到他的想法,并不等待他的回应,往前走了两步,细长手指按到报纸上,轻轻道:“这次的峰会徐氏一直碰壁,受了不少刁难。未来徐氏还有许多华东的项目和事宜,让您头疼的这个人,我可以解决。”
停了少顷,她又道:“以后让哥哥头疼的人,我也可以帮助他解决。”
当时他拧起眉,只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你怎么解决?”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这个程度的结果令他震惊,他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他一直错看了她还是她隐藏太深。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应该重新审视她,她不会束手任由自己被他送进监狱,毕竟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现在也是让徐经野头疼的人。
徐家如今已经到第三代,可用的只有徐经野一个人。再怎么说她也是徐家养大,跟徐家的渊源极深,和徐经野的关系又很难斩断,他是要收复她为徐家所用,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逐渐感到不再确定。
与此同时,医院。
电视上的发布会还在进行中,周垣捧着束花站在大厅里望着屏幕上的熟悉面孔,眸里闪过恍惚。
至今他内心一直不确定,那天在他翻出车门时,后面车上的人杀了唐玉清的保镖后,是不是故意放过了他。
当时保镖先向他开枪,那些人不可能没有意识到现场不止保镖一个人。他屏息躲在树后,清楚听到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他握紧了刀准备先发制人,可对方却突然转身,驱车离开了。
如果那些人是故意放过他,那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唯一成立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敢深想,脚步已经走到了病房前。他暗暗调节情绪,敲了敲门。
病床上的人正低眸凝神削着苹果,电视里的发布会已接近尾声,最后的片尾给了吕某一个镜头。
昔日风光无限的政界人士如今灰头土脸,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他原本正处于关键的换届期,很大概率会继续高升,如果没有这件案子的话,此刻的他应该恰好在城市的另一处接受升职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