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1史铁生]
蹉跎多舛,难再信奉神明。
各殿之间有些许间隔,她们和高中时无差亲昵的挽手同去,还给发烧寝室躺平的寻旎挂了语音,分享左右耳的无线耳机。
不知道是谁先提得由头,又提到了“林致远”的名字。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十一假期,大家一起吃的饭不是吗?”季舒白啼笑皆非地讲道,“他们警校手机之类的管制好像挺严格的,我上次不是骑车磕到了马路牙子?边哭边给他发语音说的,他能回我的第一时间是晚上下课回寝室后,那时我已经吃过止疼药睡着了,再醒来时候他又开始了早课。”
季舒白进殿不讲话,好友们也就安静的等她出来。
“其实他没有不关心我,长篇大论的发了许多受伤后续的处理、以后骑车的注意事项、甚至还激情下单了一大堆的护具寄给我。”
“可我其实明白的,我现在与以后的人生,都很难和林致远扯上什么交集了。”
这是种复杂的无以言喻的心情,没有喜欢过某个人十几年很难弄懂。
喜欢在现实中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它无法扭转乾坤,最大的效用是为难自己。
闻越蕴望向季舒白澄澈眼底,耳机里传来寻旎剧烈的咳嗽声,她语焉不详的接了句,“我也一样。”
最末的庙宇被用来当作展览馆,附带了雍和宫的许多资料,季舒白兴致缺缺,干脆没有进。
她们顺着原路返回,暮色昏黄,两侧枯槁的树影被踏碎,又再恢回原貌。
跨出外檐的门槛那一瞬,闻越蕴鬼迷心窍地回眸,默默补了句,“愿我所爱所念与曾爱之人,年年岁岁,日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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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越蕴和季舒白的运气不错,赶上了前几名的号,周遭转悠买了两份小吃就排到了。
位置临窗,晚高峰的车流拥堵在路段,寒风里排队的小情侣不惧冷,相拥着取暖。
店员上菜后淋着热油壶,现场往蒜末干辣椒上浇“滋滋啦啦”注入灵魂。
沸腾鱼先过油,再加重辣重麻,一口下去寒意驱尽,两口额间细汗绵密。
“我有罪。”季舒白诚恳地忏悔,“点特辣是我冒失了。”
闻越蕴摆着手给她推冰豆奶,“问题不大,你顺一顺的先,服务生,麻烦帮我查一下剩下几个菜下锅了吗,没下锅就都换中辣吧。”
嘈杂中服务生没听清,确认说,“好的,特辣换重辣是吧?”
闻越蕴一哽,“不,还是换微辣吧,谢谢。”
川菜馆的装潢是红色中式风格,大红灯笼高高挂,食材统一摆在大堂,服务生端着簸箕来来往往地装新鲜菜品往后厨去。
灯火融融,女孩子们闲话家常。
山风呜咽吼叫,清平园冷白的路灯投过张牙舞爪的枯枝,宛若魑魅魍魉。
颀长身影出现在青石阶尽处,缓慢地踏上,灯火打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被长睫挡出弧扇,看不清晦暗神色。
陆离铮走得很慢,食指坠着只装满祭品的纸袋,风勾勒出劲瘦身型。
灯光照不到墓碑半寸,没人会刻意在夜里让墓地有光亮。
“54、55……62。”陆离铮默数着石阶的层数拐进去,半弯腰拿出纸袋里的电灯。
橙黄灯火点亮墓碑一隅。
照片里长发温婉的女人对陆离铮露出微笑。
他静默地站了很久,到杯盏里新添的水面开始结出薄冰,才艰涩地开嗓,“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伤害了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子,如果您在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墓前斜立了捧白玫瑰,特地用了矮透明花瓶放,以免倾倒之余,又不失美感。
呼啸的北风如刀刃,剐蹭脸颊,花束的蝴蝶结飘带与花枝一并晃动,被灯光扯着,在墓碑处错落出生动的影像。
陆离铮盯着那只蝴蝶结看了许久,后退半步跪倒,俯摆于母亲墓前。
沉闷的声响伴风声回荡在空旷的陵园里,陆离铮重重叩头,扬起时灯火照彻眉目间坚毅。
“我不会放弃。”
陆离铮再叩,肃然重复。
“绝不会放弃。”
鹅毛般的雪花突至,正覆到眉心,寒意直劈。
陆离铮拂开,他叩第三叩,“除非我死。”
雪夜无月,形影相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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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儿无女,你是我唯一的传人,今后苏绣的传承还是要靠你,别和我争了,就叫“蕴秀”吧。”明外婆慢吞吞地擦着老花镜,摊开自己提前绣好的招牌图。
“以后我自己的牌子当然可以叫这个。”闻越蕴着柔软的棉质长睡裙,抱膝窝在明外婆椅边,软糯糯地反驳,“但是这是您的个人展会啊,要不还是用您的名字吧”
明晴抚闻越蕴的发旋,目光柔和,语气坚定,“就叫这个,听我的。”
“好好好,我都听您的。”闻越蕴顺着意。
午后明媚的光洒在祖孙俩眼角眉梢,丝光锻滑着莹润微芒,这是明晴时隔二十年再度开办个人展会,在业内激起不小水花。
明晴上次开展还是在苏州政府邀约下,对国外宾客弘扬中华文化。
闻越蕴的学业方面是闻落行一手操办的,干脆利落的国内退学,整理高中成绩、过往作品集。目前的申请已经通过,她将在春季学期入学剑桥,就读艺术史专业,明晴和卢欣怡与她同去。
明晴是为了不耽误她学业,更好地指导苏绣,母亲则是单纯为了陪在她身边,照顾起居。
闻越蕴下楼去给自己做杯咖啡,路过中厅时抬眼,光晕过拱形玫瑰花窗,琉璃花影倾洒。
外部明亮的无法看到尽头,像是她注定结果光芒万丈,却无法预知全部过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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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越蕴去英国读书前,他们其实打过一次短暂的照面。
那天她在陪着乔卿久和应长乐逛街,临时决定下午陪着乔请假去看场赛车比赛。
她们买东西买得太嗨,来的稍迟,临时加的贵宾席座位。
这是闻越蕴第一次在现场看赛车,沸反盈天的尖叫与震耳欲聋的引擎声疯狂鼓动着心跳频率。
极限竞技运动带来巅峰的视觉体验。
目光追随着场上赛车的虚影游弋,每次超越都在欢呼雀跃,耳畔辨不清任何完整的语句。
讲来有几分可笑,闻越蕴和陆离铮交往时没有闲暇观瞻,和他两不相见后,反而频繁的出入他混迹的圈子里。
这悲怆念头转瞬即逝,她很快又被赛场上惊险的擦边超车吸引。
萧恕的名字排在第一,乔卿久逆流迎过去抱他庆祝。
体育记者和娱乐记者还有站姐集结堵塞了通道。
闻越蕴被应长乐引着去往只有场馆工作人员才知道的后门离开。
赛车场斜西侧的门檐阴影中,骨节分明的指间烟烧到尽处。
陆离铮掸掉烟灰,懒散地掀眼皮,在无人看到的角落给萧恕鼓了鼓掌,也准备提步离开。
不知为何,他隔着遥远的场地瞥向人烟稀少的后门,看见抹熟悉的深蓝色裙影。
高马尾随步调摇晃,露出段白皙的后颈,陆离铮的呼吸登时滞住。
门缓缓合拢,那道魂牵梦绕的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陆离铮伸出的手只摸到稀薄空气,唇齿间千回百转的三个字卡在喉口,发不出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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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的春季学期在二月,二零一八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
即便闻越蕴一拖再拖,也拖不到元宵,到底还是没能在帝都过完传统意义上的整个新年。
她走那天在帝都的大部分朋友都来送行,礼物兜了满怀,和姐姐们热切拥抱合照。
陆芷萝穿她绣的紫金披风,点脚搂她的脖子把人往下压,“啪唧”亲在侧脸,黑漆漆的杏眼圆睁,认真问,“如果我想姐姐的话,可以去找你吗?”
这个问题其实她们探讨过许多次了,闻家提前为她在学校附近买下了套独栋别墅,客房众多,哪怕所有朋友同事到访也能住得开。
可陆芷萝就是会反复的确认这件事,“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闻越蕴不厌其烦地摸小女孩的脑袋回答,“我不会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她们俩的友谊看起来很不现实,与对方亲哥决裂、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却和对方如胶似漆。
但事实就是如此,陆离铮没有利用过陆芷萝来博取过闻越蕴的半分眼神,不曾让自家妹妹带过话送过信。
人在陆离铮哪儿并非工具,只是人而已。
这点让闻越蕴感觉自己那几年没错付,足够了。
明外婆和母亲早早进候机室,闻越蕴是最迟进安检口的。
她坐在行李箱上等了很久,直到应谨言的点心被重新送来。
应谨言出门时原本带了,奈何家里这只布偶猫不知道几时学会了开抽屉技能,搅乱了整盒又用毛茸茸的肉垫合好,搞得人哭笑不得。
批评它时,它就转着圆眼睛无辜地舔闻越蕴的掌心,满脸写着“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人忍心对小猫咪下毒手的。
沉甸甸地点心盒送进掌心后,闻越蕴拖箱子走进安检口,背冲着身后的朋友们挥了挥手。
如何绝情地扔掉不该再存续的情感,是命运赋予闻越蕴的娴熟技能点。
她一次头都没有回,甚至在长达十数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没有哪刻想到过陆离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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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殡仪馆门口唢呐声震天动地,送往的哭丧调子听得人心生忧愁。
陆离铮半躺在商务车内,左腿以种奇异的姿态踩在中控区,面无表情地侧目,睨过“火葬场通往此处”的黑白指示牌。
最后扯着唇角把自己气笑了。
“灵车漂移,开心吗陆离铮?”
容磊饶有趣味的调笑被喇叭外扩,尖锐的冲击耳膜。
陆离铮自嘲地笑起来,“可开心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