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
萧四娘
简介:齐端发现皇后对自己爱答不理,决定主动送上去让她搭理,被家暴、被碾压、被痛骂都毫无怨言。其实齐端发现皇后也不是不在意他,只是脸皮没有他厚,心机没有他深沉。没关系,他不会嫌弃她的。
楔子
齐端冲龄之年即位,到成年时已经熬死了先帝留给他的四个顾命大臣中的三位。
在一年的秀女大选上,为了体现他不与世俗同样的品味,办得极为与众不同。投壶、藏钩、斗鸡……选出总成绩位列六到四名封嫔,二三名封妃,第一名封后。
经过激烈的比拼后,齐端展开呈上来的名單,瞄到第一名的名字,一把抓住身边的小路子,声线微颤道:“朕日后要是被家暴,你要帮朕。”
第一章
初夏时节,院里墙角一溜的紫薇花开得正好,小路子弓腰道:“奴才听说丽嫔和安嫔为争抢同皇上去行宫的名额闹到了皇后娘娘那儿去了,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齐端将奏章猛地摔在地上,大步往凤仪宫走去。在路上,他脑补了一下楚行行目光哀求着让他帮她的模样,一颗心都飘了起来。
朕的皇后,没了朕,你可怎么活?
可还未踏入凤仪宫的大门,齐端就看见四个女人正围着坐在一张檀木桌边打马吊。
他摆了摆手,制止住小路子通报的喊声,无声无息地靠近。
安嫔抽了张八筒扔下,叹了气说:“这次去行宫是避暑的,嫔妾和丽嫔都是怕热怕到哭的体质,这才会竭力想去。”
丽嫔摸了牌点点头,说:“要是待在长安城可真要热死人。”
齐端的目光自进来起就一直落在坐东侧的那个女人身上,她今日穿了件嫩青色的衣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蝴蝶发簪,下面缀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视线下移,就见那两瓣唇一张一合,道:“既是如此,那本宫把名额让出来,反正我不怕热,皇上身边也不缺我这么个人伺候。”
“啪”的一声,那厢几个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齐齐望了过来,随后跪了一地。齐端看了看自己的手,才发觉它不经过他英明的大脑直接扯过小路子手里的团扇扔过去了。
齐端走过去坐到东侧的圈椅里,面上冷冷道:“皇后如今好大的能耐,倒是可做朕的主了!”
楚行行摇摇头轻笑道:“臣妾冤枉,皇上若是非要以此治臣妾的罪,臣妾只好给两位妹妹讲个故事了。”
齐端皱眉间,她用膝盖蹭着过来,双臂叠着搭在他腿上。齐端的脊背没出息地僵了,由得她用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讲大婚之夜臣妾是如何把皇上踹下床的。”
齐端闻言狂咳不止,紧赶着让丽嫔和安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待到院中无其他人,齐端握紧了拳,冷声道:“行宫你不准不去,你是皇后,你不去像什么样子!”
“宫里后妃一共六位,皇上只给了五个名额,臣妾是后宫之主,应该做出表率。”她眉眼上挑,分明是吃准了他的心思。
齐端很生气,气得哼道:“那朕多给个名额,你得去!”
楚行行揉了揉太阳穴,道:“但是臣妾最近身子不爽,怕是真的不……”
“楚行行!”齐端低吼着,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往她纤细的脖颈儿上去了。楚行行瞟了他一眼,那一眼艳光迸出,齐端那手不自觉地从掐改成揽,脑袋直接埋到她的肩头。
她身上的清香冲进鼻腔,淡淡浅浅的,煞是好闻。她抬起手臂环住齐端,声音甜腻道:“皇上答应臣妾一件事,臣妾就陪着你,好不好?”
怀中佳人低低笑着,随后葇胰抬起他的脸亲了亲,齐端顿时虎躯一震。自打认识她起,她就没这么温柔地对着他撒娇过。
齐端握住她作乱的手,低头看着她鼻尖沁出的汗珠,柔声喃喃:“真是反了你了,还敢和朕谈条件……不过谁让朕心软呢,就依了你这次。让朕答应什么事,嗯?”
第二章
楚行行让齐端答应的事情,宫女听了会沉默,太监听了会流泪。
她说齐端整日忙着朝政,还要分神照管后宫妃嫔,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怕是不行。自齐端成年后便不再上武课,所以她想让从前的武太傅每三日授课,加强他的身体素质。
言辞恳切,要求合理,齐端立马就答应了。
这日下朝后,齐端换好衣服就去了晋安馆,彼时武太傅已经等齐端有一会儿了。她一身大红色劲装英姿飒爽,墨发高束在头顶。这是齐端从前的武太傅,真北大将军兼兵部尚书楚息之女,打遍长安无敌手的楚行行,也就是他的皇后了。
待齐端站定,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按捏肌肉,道:“皇上这功夫怕是都废了。”
“朕不过是近日勤于政事批折子批得手臂发僵罢了,功夫还在。”齐端嗤笑一声,道,“太傅若不信,朕耍套拳给你看。”
“倒不必那么麻烦,皇上和臣妾掰手腕吧!”
她的力气比齐端想象中的大,局面一时很胶着。眼前人的脸忽而俯下去些许,有些温热的气息扫过齐端的骨节,那股淡淡的香贴得更近。
齐端使力的动作稍缓,就见她丹凤眼中闪过精光,趁着这个空当儿猛地加力,直接把他的手压在桌上犹不收回,继续向下加力掰着。
齐端听见手骨“嘎嘎”作响的声音,心里的小人已经疼得泪流满面。为了防止手断,他只能随着那方向矮下身去。楚行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皇上若是把在后宫找事儿的时间用来练功夫,也就不至于这般了。”
齐端早该猜到她不会这么好心,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丽嫔和安嫔确实是他找人挑唆去她面前闹的,但他是皇帝,他想咋的就咋的!
齐端半眯着眼,一时间恶从胆边生,左腿勾着楚行行的腰身直接往下压。楚行行没想到齐端这一招身子往下倒,慌乱中一脚踹上齐端的小腿。
齐端捂着伤处,痛苦地呻吟一声。
楚行行松开手蹲下来掀开齐端的裤腿,有些急切地问:“可是伤到哪儿了?”
齐端眨眨眼,长长地、凄惨地“啊”了一声:“好疼,朕的腿怕是断了……你真是好狠的心,想谋杀亲夫!”endprint
楚行行心猛地一跳,白皙的面庞泛着红。
齐端心里的小人叉腰狂笑:朕就喜欢你这嘴上嫌弃身体诚实的样子。
其实齐端的腿是真的伤了,红肿一片。楚行行大抵是心底有愧,亲自来乾清宫照顾他。齐端下了朝在御书房忙政事,她就在一旁研磨伺候。
如果不受伤,还真见不到她这般低眉顺目的样子。
齐端直了直发酸的腰,伸出手,道:“茶。”
纤手端着茶递到齐端的跟前,下一刻那茶盏却陡然一滚,幸亏齐端闪得快,不然这俊秀的容颜可就被烫伤了。
自有宫人上来收拾,楚行行眼神有些直地看着桌案上的狼藉。
齐端斜眼瞄着那被茶水弄湿的奏折,是武安侯薛漠呈上的请安折子。他带兵在西北平定流匪之乱,不日就要回长安了。
齐端的手自桌案滑过,勾着楚行行的下巴,目光望进她的眼。
齐端心里那小人已经在愤怒地练拳了,难为他还能平心静气地开口道:“连碗茶都端不稳,怎么着,老情人回来了,心潮澎湃了?”
楚行行直接甩开他的手,吐出两个字:“有病。”随后大步向前地直接出去了。
齐端挥挥手将众人都赶出去,这才将奏折撕了个稀巴烂,哼笑一声:“朕位高权重,帅气逼人,但凡长着眼睛的姑娘都会爱上朕。”
自我安慰一通后,齐端心情好多了,下旨让薛漠去江北十三县体察一圈民情再回长安城,到那时他和楚行行已经在行宫愉快地避暑了。
随后腿不红了的那节武学课,齐端兴冲冲地去,浑身青紫地回来,吓了宫女吾佟一跳:“皇上这是怎么弄的?”
齐端面无表情道:“磕门框子上了。”
第三章
齐端对于薛漠的厌恶,可谓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楚行行和薛漠是正经的青梅竹马,齐端一想起从前这两人勾肩搭背、出双入对的模样,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于是借故调薛漠去平乱,眼不见为净。
六月到行宫的名单定下之后,楚行行就一直在忙着相关事宜,除了每三日给他添点儿伤,就没怎么理过他。
齐端在乾清宫绕了一圈,冷冷一哼:“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若不是怕她败坏我皇家清白,谁稀罕管她!”
他把奏折一摔,吩咐小路子去拿身便装。吾佟默默地收拾残局,觉得最近皇上摔奏折的频率貌似有点儿高。
入夜,长安城灯火如龙,齐端月白长袍,手摇折扇,配上他那副天生的好皮囊,沿着长东街一路走,一路有姑娘投来娇羞带怯的目光。
齐端一边照单全收,一边心里又有点儿不痛快:怎么楚行行就发现不了他的好呢?
弯弯月亮上来时,他手拿着十个圈子,摊子上摆着些香包、玉坠等小玩意儿,套中哪个都可以拿走。
一连扔了五六个都偏了,周围一片嘘声,齐端的脸色越发黑沉。此时横着伸过来一只手取了他手上剩下的圈子,那清香袭来,没回头他都知道是谁。
齐端心里跳快了两下,面上却极为冷静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楚行行扬了扬手:“我夫君输得太丢人,我来出手为他扳回一局。”
齐端“哦”了一声,楚行行又找老板买了十个圈子,接着就见那素手一扔,圈子一个个稳稳地套住摊子上的东西。
满堂彩里楚行行眉眼弯弯地笑,她身后是融融一排的灯光,晃得脸上一片光亮。
从这条街走出去,光一下暗了下来。齐端嘴角抿出的笑随着楚行行捶在他胸上的一拳而消散。
“好啊,你还学会出来招猫逗狗地玩了!”
齐端挨了一下,疼到内伤,在她挥下来第二拳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借力把她推到墙上:“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楚行行,你再敢打朕,朕和你没完!”
楚行行眉眼挑了挑:“不知道皇上想怎么和我没完啊?”
怎么没完……齐端看着身下娇软的身躯,唇比脑子快一步,直接压了过去,衔住她的红唇,细细吸咬。
他一边心猿意马,一边琢磨着一会儿该从哪边跑她才打不着,却不想楚行行的手臂直接环上了他的脖颈儿,加深了这个吻,随后在他唇瓣边嗫嚅了一句什么。
齐端撤开,亲了亲她发红的耳珠,低喘着道:“腿缠上来。”
待她缠好,齐端抓着她的脚踝,猛地侧身使劲一送,楚行行借力飞出去,一脚踹开那黑衣人手中泛着寒光的刀。那力道太大,黑衣人捂着手腕便逃了。
皇帝出行遇到刺客是再正常不过,更何況楚行行少见的主动将手塞到齐端的掌心里,任他拉着往回走,齐端就觉得不虚此行,这事儿也就只吩咐人随便查查。之后的几日,朝堂百官都察觉到皇上的心情极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之前压着的一些破事都奏出来省得以后挨骂。
兵部和户部争斗的事情就是这一次被奏上来的。
兵部尚书楚息按例派人购置兵器入库,按省份分到下面的军营中。因着今年军中人数增多,一时间兵部缺银子便向户部开了口。这种事情历来皆有,后期调银子补上便是。但是不知道哪个嘴巴大的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楚息觉得户部尚书陈启是故意设套搞事情,二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楚息昔年南征北战,手下没个控制,陈启被打得鼻青脸肿地瘫在家中。
齐端听到这里,默默地摸了下还隐隐作痛的胸口,深觉“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道理。
他让大理寺卿按律审问楚息,随后眼珠转了转又吩咐小路子:“去把安嫔和丽嫔叫过来,再备一副马吊。”
等到楚行行因为听到自家爹爹被抓到大理寺而跑来乾清宫时,就见院中摆着一张桌案,齐端几个人正打马吊打得欢快。
齐端显然也看见了她,狭长的眉眼渗出得意之色,手一推:“朕和了,给钱。”
楚行行微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终是没忍住笑了笑。
这人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第四章
楚行行来此不过是为自己的父亲说几句话,这事儿可大可小,都在齐端一念之间。他故意透出风,就是希望她能向他低头。endprint
听到楚行行温言软语地说着话,顺带承诺一个月不让他身上带伤,齐端终于满意地哼了一声,扔下那几个牌友拉着楚行行进了寝宫。
“干、干吗?”楚行行后退一步,齐端就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身,手在她脊背游移,定定地盯着她向来沉稳的眸里起了慌乱。他凑在她耳边戏谑道:“既是皇后要求,总是要拿出点儿诚意来。朕即位至今,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不若今日咱就造个孩子出来,皇后,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他的手托着她后脑勺,唇细细密密地啄着她的脸颊、脖颈儿,气息灼热得烫人。她胸口闷闷的,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他的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他眸子眯了眯,脸上却还在笑:“不承想皇后也会害羞,真是让朕意想不到。”
齐端起身,指了指身边小几上的衣衫:“把这个换上,随朕出去一趟。”
楚行行暗自深呼吸几次,才开口:“去哪儿?”
“私奔。”
齐端带楚行行去的地方,和“私奔”的诡异程度不相上下。他带她去了户部尚书陈启的府上,还是穿着夜行衣偷偷进去的。
这夜黑到浓极,月华淡淡,星子点缀着,两人越树翻墙,最后轻飘飘地落在房顶上时愣是没惊动府中的家丁。齐端轻轻掀开一片瓦后就坐在那儿,托着腮欣赏着里面的风景。
楚行行也凑过来往下看,只一眼她就别开脸。齐端低低直笑,仗着她的承诺有些肆意地动手动脚,戳着她的脸颊取笑道:“哟哟哟,还害羞上了,咱们回去也练习一下,下次再见你就不会害羞了。”
楚行行气得只咬牙,里面的女人娇媚地喊出来,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撇下他自己飞身跑了出去。
齐端又看了一会儿,仰着头看着天上月,月旁星,长叹了口气:“朕这颗小心脏啊,可经不起摧残了。所以行行,就看你的了。”
那瓦下是堪比春宫图的场面,衣衫凌乱地丢了一地,床帐掩住一方天地,绣床随着里面人的动作轻轻晃着。虽没看到人,但那个屋子是陈启的卧室。试问一个被打得昏迷不醒的人,是如何同人行鱼水之欢的?
所以这陈启是装的,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楚息下不了台。
楚行行回宫之后,立马着人送出了消息。翌日一大早,大理寺那边就出事了。楚息不服陈启那阴险的小人行径,要求去陈家拆穿那人的假面具。大理寺卿去上朝了,护卫没拦得住,楚息跑出去随手抓了一个大夫带去了陈家。
诊脉的结果,是陈大人淤血郁结,导致气脉不畅,人确实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楚息备受冲击之余,意识到自己竟在怒急攻心之下越了狱。越狱之罪,可判终身圈禁甚至死刑。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干脆利落地逃出了长安城。
消息传到皇宫时,齐端龙颜大怒:“派人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朕追回来!”
这一次可能楚行行也觉得无用,没再来乾清宫求他,齐端便去凤仪宫看她,还赐了几箱东西过去。
“前几日淮南进贡了些东西来,朕瞧着新奇,想来你也会喜欢。”他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话,她并未接口,只是脸色微青,牙根咬得极紧。
齐端去牵她的手,握在大掌中揉捏:“逃狱之罪不会株连,你是朕的皇后,这一点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变,你安心。”
“为什么?”
这么多年,有些事她或许知道,有些事她或许能看得透。他不说,她就一直在受着。
从年少时的阿姐,到后的太傅,再到如今的皇后,她没问过什么,好像也就没有付出过什么。
他们就这么胶着着,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
她黑白分明的眼底,带了些齐端看不懂的热切。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看着他,她的手不自觉地抠着他的衣襟,抠得手指头都泛了红。
齐端封得严严实实的心仿佛裂开了缝隙,有什么钻了进来,无声无息地。
他望进她的眼,唇角抿出笑,不自觉地低声喃喃,“朕有所念人,其名为行行。”
楚行行的眼一下子热了,踮起脚撞上他的唇。
就算你骗我,我也信了。
第五章
小路子在齐端身边伺候多年,第一次见到帝后如此和谐的景象。从前皇上热脸相迎,皇后娘娘爱理不理,有时候还会拳脚相向。
如今皇上一如既往地调笑着,皇后娘娘竟然也红着脸任他去,闹得急了那一小拳头落在皇上的胸口,轻轻柔柔的,看得他都忍不住笑。
齐端横过来一眼,他立马收了笑,惶恐地退出去。
“朕让人在行宫那修了个大池子,引旁邊的药山温泉进来,女子多泡泡底子好,容易有孕。”
楚行行推开他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你怎么整日想着生孩子?”
“这不是怕你跑了嘛,拿个孩子拴住你,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齐端笑嘻嘻地说,完全不在意怀里人骤然发僵的身体。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探入,寸寸游移,软着她的身体和她的心。
楚息出逃一个月后,追捕的人在邙山山底找到他骑出长安城的马,可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消息报回来时,齐端搂着自家皇后,扬扬手:“不必追了,让大理寺那边做悬案结案吧!”
楚行行惊诧地抬头,他将她搂得更紧,鼻尖蹭着她的墨发,小声道:“人肯定是没事,估计藏哪个山头了。原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这么乖,朕就不和他计较了。”
十日之后,銮驾出了长安城,在长平的行宫安置,在这儿住到九月初秋。
齐端干脆利落地让人将楚行行的行李都搬到了他的寝宫,如今皇后一人独宠,其他妃嫔看斗也没什么用处,便聚在一起打马吊、听小曲,过得甚是潇洒。
和谐不过五日,行宫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齐端一看见来人箍着楚行行肩膀的手便收紧了,面上表情晦暗不明:“武安侯怎么到这儿来了?”
薛漠行了大礼,恭敬道:“臣办完皇上交代的事情正要回长安,听闻圣驾到了长平便先过来了。护卫皇上安危,臣责无旁贷。”
齐端挑了挑眉,笑了:“有武安侯在,朕自是不必担心。武安侯这一走有大半年了,朕和皇后都惦记着你呢!是不是,皇后?”endprint
说不是就是在打他脸,说是的话……他可能又忍不住要掐人了。
楚行行柳眉蹙了蹙,别开头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有病。”
薛漠看见两人亲昵的互动,眉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随后站近了几步,腰间环佩叮当,“那臣先告退。”
楚行行看着他系着的那块白玉,眼睛倏地睁大。
齐端看她发愣,额角青筋狂跳,愤愤地瞪着她。楚行行不明所以,和他互相瞪了半晌,他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他暗暗发誓,这一次她要是不哄他,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楚行行真的没空去哄那个动不动就变脸的人,趁着天色擦黑,她披上斗篷私下去找薛漠。
他腰间系的白玉,是一年前她送给父亲楚息的生辰礼物,楚息疼她,一直都戴在身上,而如今竟在薛漠那里……个中缘由如今也不难猜想了。
薛漠一直统辖外兵,到了长平行宫的巡视便自然交给了他。楚行行绕出前院,就看见游廊尽头薛漠正负手立着,似是等了许久。
她深吸口气快步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问:“我爹现下在何处?”
薛漠上下打量着她,却是避重就轻:“行行,你瘦了许多。不对,如今应该改口称皇后娘娘了。”他微垂的眼中带着苦意,手抬了抬,拂去她斗篷上沾着的落叶。
楚行行后退一步,他的手就那么顿住。
有风吹过游廊,隐在暗处的树枝簌簌作响。
今夜无星,天边只有一轮弯月。光浅淡到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看不到不远处地上墨黑的长影。
“我走之前你还是我的行行,回来了你便是娘娘了,这是什么道理?”
……
楚行行回去的时候,榻上齐端仿佛已经睡着了,说是气但还是没忍住自己先回来了。她脱了外衫躺在他旁边,他习惯性地卷着她的身体入怀,唇瓣动了动继续沉沉睡去。呼吸搔在耳边,暖得人一颗心都酥麻了。楚行行侧过头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六章
六月十七是齐端的生辰,一开始就是准备在行宫庆贺的。銮驾出长安前行宫就已经布置妥帖,只临近几日再添些摆件便可。
晨起时齐端贴着楚行行耳边厮磨,提醒她记得送贺礼。楚行行整了整小腹处褶皱的衣衫,扯着笑点点头。
只是那笑在齐端身影消失时缓缓收起。
夏日最盛,临水而建的行宫金莲开遍。齐端是个会玩儿、会享受的皇帝,这生辰宴的花样繁多,光是玩儿的游戏就出动了大半个合宫,玩到了黄昏日落。
有时候齐端赢了,会回过头搜寻她的身影,眉头上挑,满脸的“求夸奖、求表扬”。等到楚行行暗暗伸出大拇指,他才满意地转过身。
闹腾了快一日,齐端没忍住在晚上宫宴时拉着楚行行,借口更衣溜出了殿中。微湿的甘甜空气吸入喉中,原是方才下了一场蒙蒙小雨。
倚在木桥边,齐端伸手:“皇后送朕的礼物呢?”
楚行行抿了抿唇,自宽袖中摸出一个明黄色锦缎的香囊。绣工并不好,走线有些歪,可还是让齐端咧开了嘴。他握着她的手,看着指尖细密的伤痕,嘟囔着:“皇后原也有不擅长的事。”
这时殿前的烟火冲上云霄,在天际炸开,流光乍泄。齐端握着香囊,细细嗅着其间味道。楚行行就那么看着他,在烟火的七彩霞光里,她的脸色白得厉害。
“擒贼先擒王,这一招很有效,只是啊……”齐端一直挂着的笑陡然一凛,手一扬,香囊便落入水中,“朕没那么蠢。”
那一声声烟花炸开的声音,掩住了行宫内外蠢蠢欲动的动静。暗处蛰伏着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拥了进来。
楚行行瞪大了眼,手里的刀顺着挥了过去,却被他轻易困住手脚:“这些年朕都是让着你的,别动了。你既替人做了事,如今不看看结果就想跑,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眸中携着腥风血雨,半拖半抱地强迫她穿过方才走过的小路,来到大殿之上。
灯火通明的金殿,方才的轻歌曼舞已变成金戈铁马,朝臣与妃嫔被困在一隅,殿中四周江北带来的外兵取代了原来行宫的守卫军,正中央立着的是武安侯薛漠,和之前逃出长安城的兵部尚书楚息。
见到齐端还好生生地立着,薛漠明显怔了怔。齐端掐着怀中女人的脸,迫着她抬头:“朕不想皇后如此念旧,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他话未点破,楚行行额上布着一层薄汗,胸前剧烈起伏着,神情竟是少见的哀求:“我不会害你,我从没想过害你,你相信我。”
齊端心头像是被人猛地揉了揉,他强行别开头不再看她,冷笑着望着薛漠:“武安侯掌我大晋外兵,军权在握,怎么还不知足?”
人心如海,欲壑难填,哪会有知足的一天。
薛漠并未接口,“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如今这里已经被臣的人包围,臣劝皇上不要再做挣扎。”
齐端看了眼薛漠身边的楚息,自家老丈人的眼眉和皇后相似,蕴着一脉相承的固执。他正欲开口,忽觉葱白手指勾着他的,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入了耳:“就算你不信我,也要信我肚子里、你的孩子。”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心上裂缝的城墙随着这句话倒塌,他咬着牙,掷地有声道:“楚爱卿,你还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剑入肉,薛漠愣愣地看着贯穿胸口的长剑,大口大口的血从嘴角溢出。他的身后,楚息松开了手,剑柄晃了两下,随着薛漠的身体一起颓然倒地。
那心头的血颜色极深,红意染进了楚行行的眼底。她尖叫一声,软软地倒在了齐端的怀里。
他的手覆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在一殿混乱中出神。直到小路子凑上来,唤了声“皇上”,齐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除了薛漠其余的都不要动,还有,去找太医为皇后诊脉。”
小路子暗自松了口气,忙道:“奴才这就去。”
第七章
薛漠不安分的心思齐端一早就知道,他迎了楚行行入宫后,薛漠觉得齐端夺他所爱,再加上楚息的投靠,便让他提早了计划,选择在行宫动手。endprint
殊不知,楚息在长安城闹事以及后来的越狱,都是在齐端的授意下进行的,就是为了让薛漠更加安心,早日露出马脚。等着那一日,一击即中。
擒贼先擒王,薛漠想的,亦是齐端所想。
在薛漠引楚行行出来的那夜,以旧日的情分相引,以楚息的安危相胁,丝丝入扣地诱使楚行行在献给齐端的香囊中加上毒粉。
齐端的暗卫隐在不远处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去,齐端不动声色地观察,在楚行行拿出那个香囊时压抑的怒气爆发,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可她说让他信她,还说她有了孩子。
齐端看了眼榻上还昏睡着的楚行行,起身出了寝殿,走到那日的桥边,没有犹豫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池里的水连着药山温泉,一点儿也不凉,他憋着气四处找着,时间久了有些头晕脑胀,眼前滑过的白光里,有她俏生生的脸。
齐端第一次见到楚行行时,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只记得那个真北大将军家的阿姐,生了一双好看的眼。
再之后,楚行行及笄之年便在武举考试中一举夺魁,沙场征战三年,再回长安城便做了皇帝齐端的武太傅。
那一年齐端十五岁,玩心大得很,没少被楚行行修理。只是每次将他打得浑身青紫,她又亲自给他上药。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姿态让齐端很受伤,在桃花开得刚好的一日,齐端恨恨低语:“总有一日要让你再没这个身份动手揍朕。”
“哦?皇上有如此志气,臣真是拭目以待。”
女声自身后响起,齐端苦着脸转过头。但见长安皎洁的月光里,她一身红装孑然而立,手中执着一枝桃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齐端被水雾氤氲的眼一眯,捞起那明黄色的东西游上了岸。他那日只是假意闻了闻,如今却是真的凑近了鼻子。
香气幽幽,还有她的甜意。
武安侯薛漠在长平行宫谋逆犯上,被真北大将军、兵部尚书楚息发觉,一剑格杀,救了帝后二人。随着薛漠而来的外兵群龙无首,四下逃窜,后被楚息率兵追回,按大晋军令惩处。
楚息因功抵过,仍司兵部尚书的原职。先帝留下的四个顾命大臣中就只有楚息如今还在,经此一事,朝堂上的人精十分上道地笑脸相迎这位国丈,以及下一任皇帝的外祖父。
等着楚行行的龙胎过了三个月,銮驾才回长安城。齐端对这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每日一下朝便到凤仪宫,踏进门就是雄纠纠气昂昂地一声吼:“皇儿,父皇回来了!”
楚行行忍不住笑,他就托着她的下巴缠缠绵绵地亲上去:“你真是越来越坏了,还敢笑话我。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每说一句那唇便下移一寸,掌下是她微凸的小腹,动作也停在她的锁骨处,他怅然地叹了口气:“你从前就很不待见朕,以后要是有了这个小东西,岂不是眼里更没有朕了?”
楚行行笑不出来了。
因为齐端拿了封奏折塞进了她手里,头也顺着枕在她的大腿上,唇边勾着笑:“为了让你以后不厚此薄彼,朕要把老丈人拉到身边做同盟军。”
楚行行心下惴惴,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奏折,整个人都惊得战栗。
昔日兵部借用户部的银子购置兵器,按照齐端的意思这事情闹得极大,楚息顺理成章地离开长安城后,这案子却没有如他所说了结。
大理寺卿在两部详细盘查,发现两部积弊甚深。尤其是兵部,夸大兵器数量去借户部银子,后续补上时便能吞下两份差价银子。这种事从先帝一朝开始就有,历代兵部主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挖下去,兵部上到尚书下至小小的主事,谁也逃不掉。
“皇上……”
到底是女人,再怎么强撑着精神,声音还是隐隐带了哭腔。
齐端看着虚无处,道:“朕冲龄即位,做的哪是皇帝,只是个傀儡罢了。四个顾命大臣把控六部,老武安侯走了,小武安侯上位,兵权一直不在朕的手里。有一次朕差点儿被毒死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世上大抵就是这个道理,软弱就要挨打。将武安侯手里的兵权收回来,再将顾命大臣一一搞下台,朕可横行朝野无所顾忌,这就是朕的毕生理想了。”
他没转头,只是抬了手抹去她满脸的泪水,听着她压抑的啜泣声:“其实薛漠死的那一天,朕是打算将楚息当成反贼一道除了的。可最后朕放了他,行行,你可知是为何?”
第八章
齐端总认为自己没心没肺,他娶楚行行不过是不想薛漠和楚息联合在一起,免得他日后动手费劲。
但是他又要装出一副对楚行行百般上心的模样来堵住悠悠之口,虽然大多时候他是装的,但其实他装得很开心。他喜欢逗弄不待见他的楚行行,喜欢到明知她是谁的女儿还是没忍住渐渐沦陷。
等到发觉那情感早就不可控制时,所有的一切都一触即发。
齐端坐起身,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婆娑的泪眼:“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有我吗?”
楚行行吸了吸鼻子,埋首撞进了他的胸口,哽咽着道:“那三个顾命大臣相继死了,我心里就觉得不安,猜到日后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想,在你身边一日是一日……若是心里没有你,我为什么要来竞选秀女,要拼了全力做你的皇后。”
少女的情思,蕴在朝朝暮暮的相对中,只是他不知,还以为她心里的人是薛漠。她气得一次次骂人打人,回头却觉得这样也好。若是日后真的家中受难,心里也没那么难过。
齐端满意了,做梦都能笑醒了,伸手抽出奏折在她眼前晃:“只要你心里有我,永远陪着我,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可好?”
他就是这样的人,付出了就要求回报,放弃了什么就要拿更好的找补回来。说他心机深沉也好,步步为营也罢,总归他不想辜负自己,也不会辜负她。
这次他对她让步,不会后悔,也不允许她回头。
楚行行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慌乱地点头:“我会让爹爹逐渐放手朝中事,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齐端笑了:“朕的皇后很上道啊!”
安康公主齐楚出生恰在桃花初開的三月末,齐端在产房外焦虑地站到日落西山,终于听见一声哭喊。随后产婆来报,母女平安。
齐端别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就这么看见了院中那棵桃花盛开的桃树。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那一年一身红装的楚行行站在树下,一手拿着一枝桃花,另一只手就这么伸了出来。
齐端虚虚地搭过手,会心一笑。
她在他的世界里伸了手,搅弄一池静水。从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软肋。
护之重之,藏之眷之。
我有所念,心向往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