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地善心救少女
官道外,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在蹒跚前进。
那是个红衣的年轻少女,约十六七岁,一张秀丽的鹅蛋脸,大眼水光潋滟,琼鼻樱口,极为美貌。
少女乌黑的长发已经挂满雪花,嘴唇也冻得发紫,行动间四肢僵硬,显见得在雪地中行走不止一时半刻。
“救命啊!有人没有?救救我!”少女边走边断断续续地叫唤,不时惊惶地回头张望,却只能看到白茫茫一遍。
“救——”
一脚踩滑,少女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
她扑倒在积雪中,上气不接下气,口鼻间尽是冰寒,手脚已经麻木,试了好几次都起不了身。
她是不是要死了?少女撑起身体,双臂乏力,又倒回雪地中,绝望地想。
她会死在这里,整个冬天都没有人知道,直到明年春天雪化了,尸体才重见天日……
不行!她不能死!她死了爹怎么办?她不能就这么死!
“爹……”少女微弱地叫着,一双手臂像是忽然又有了力量,慢慢地支撑起身体。
头一点一点地抬高,少女的眼角瞥到一样东西,让她瞬间停住动作,激动地发抖。
那是一双脚。
一双穿着布鞋的脚。
不是官靴,就肯定不是追赶她的人——是来救她的人!
“救救我!”
密匝匝的落雪让视野一遍模糊,赵梓樾循声而去,虽然脚下软绵绵的浑不受力,几个起落,他还是寻到了呼救声的来源。
他先观察了片刻,看着少女筋疲力尽仅凭意志仍不放弃挣扎求生,听到她的自言自语,终于现身走过去。
他走到趴在雪地中的少女面前,听到她惊喜交加地又叫了一声。
少女抬起头,一张糊满雪花和泪水的脸望向他,似乎呆住了。
赵梓樾早就习惯了人们第一眼见到他时的种种反应。他这张脸几乎可以充作人性的试金石,见多了男人女人被这张脸所惑的种种丑态,只有一个人,唯有那个人能无动于衷。
赵梓樾怀念地抬头望向漫天落雪,初遇李去非时,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神……神仙……”女声打断赵梓樾的回忆,少女用做梦般的神情看着他,叫道:“神仙救我!”
“闭嘴。”赵梓樾低下头,冷冷地道,“你很吵。”
他俯身攥住少女右臂,一把提起来,扛到肩上,少女尖叫一声,他毫不犹豫地封住她的哑穴。
少女像是终于醒悟这个长了一张神仙面孔的少年根本没有半点慈悲,无声地拼命挣扎。赵梓樾理都不理,扛着她走回官道,将人放下地,解开她的哑穴,转身就走。
少女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刚想出声叫他,想起他说她很吵,又赶忙闭上嘴。
她左右望了望,虽说是上了官道,知道了回家的方向,但路途遥远,又积雪路滑,凭她的脚力不知还要走多久。况且这场雪下个没完没了,没等她走到家可能就冻死了。
踌躇半晌,少女咬住下唇,挪动脚步,跟在赵梓樾身后。
赵梓樾袍袖拂过,车夫位置上的积雪被罡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坐回原位,无视那名尾随而来的红衣少女。
“神仙……大哥,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
“走开。”
“……小女子家在嘉靖城,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滚。”
“大哥!”少女攀住马车前辕,尖声叫道,“大哥我求求你,救人救到底……”
“闭嘴!”赵梓樾轻喝,身后车厢内传来微响,该死,还是把她吵醒了。
他恼怒地瞪一眼半身都挂在马车上的红衣女,要不是怕她吵醒李去非,他才懒得救她。
真该让她自生自灭!
红衣少女惶恐地止住叫声,巴住车辕的身体抖得厉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冰雪,还是眼前少年比冰雪更森寒入骨的目光。
赵梓樾刚想点红衣少女的穴道,李去非的声音传来:“乖徒儿,你在和谁说话?”
车帘拉开一条缝,李去非哆哆嗦嗦地凑到缝隙前,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看到红衣少女,她眼前一亮,掀开车帘,也不顾扑面来的夹雪寒风,笑眯眯地向红衣少女挥手。
赵梓樾急忙侧身为她挡桩风,头也不回地道:“只是不相干的人,我马上就打发走。公子你再睡会儿。”肩头忽然感觉重量,他转过头,却是李去非把大氅披到他肩上,双臂绕过他的颈项为他结系带子。
李去非的身体挂在他背后,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软绵绵的触感让赵梓樾倍觉不自在,她的吐吸轻轻喷在他颈后,更令他汗毛直竖。
似乎漫长的煎熬过后,李去非收回手,赵梓樾立刻直起腰拉开两人的距离,心头不知为何烦躁得厉害,眼角瞥到那红衣少女竟敢瞪大眼睛呆呆地盯着他们,赵梓樾冷冷一个眼风扫过去,吓得她飞快别开头,一双手却仍是死死地紧抱车辕。
赵梓樾向前倾了倾身,李去非太了解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抬高手臂搁在他肩膀上。赵梓樾立即止住动作,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她一眼,李去非只是微笑。
“好漂亮的小姑娘。”李去非歪着头打量红衣少女,笑道,“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干什么?需要帮忙吗?”
红衣少女似乎被赵梓樾吓得厉害,扭头不敢看他们,听到李去非的话,背影僵了僵,像是难以置信。李去非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回头。迎接她的是李去非的笑容,虽然稍嫌懒洋洋和不正经,却是与赵梓樾截然不同的和颜悦色。
这点久违的善意让可怜的小姑娘千般委屈万般伤痛同时涌上心头,“呜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嘉靖城。
端王朝南北以长江为界,都城北郢虽在北面,南面人物俊秀文采风流却更胜北地。嘉靖城是南方大埠,长江水绕城而出,如玉带环腰,整座城依名山“滴翠峰”而筑,又如锦屏蔽日,温山软水景物旖旎,即便在步步风景处处诗的江南,嘉靖也堪称一绝。
嘉靖城南门洞开,几名守门士卒忙着检查过往客商的路引,他们身侧,一辆探亲归来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驰入城中。
驾车的少年头戴斗笠,雪停了也不摘下来,一张脸遮得只看到秀气的下颌。少年身上衣衫甚为单薄,却不见半分怯冷情态。
马车是车行出租的最便宜的那种,连灯笼都不带,蓝底白花的布帘在风中微微晃荡,显见得遮风挡寒的作用也不大。
车厢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左边的红衣少女抽泣着诉说,而她的听众,右边那位裹了两件厚棉袄,臃肿得像个棉包的年轻男子,正一边频频点头,一边不停手地往嘴里塞糕点。
陈氏碗豆黄……美味啊……李去非咽下最后一口,只觉满口余香,忍不住伸出舌头舔嘴角的残渣。还是不过瘾,本来半眯的眼睛睁大了,盯住少女手中的最后一块。
“……我爹来信说病情加重,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老人家……”少女说到动情处,抬起红通通的泪眼,却陡然对上李去非贪婪的目光,吓得一缩。
“徐呀……”李去非笑得见牙不见眼,手脚并用往少女身边凑。
“我不叫徐,我姓许,叫青青。”少女再次声明,同时拼命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逃,李去非锲而不舍地追。
“李相公……”少女退无可退,背抵住车壁,双手紧紧抓住领口,惊惧地问,“李相公,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当然是想……”李去非涎笑,伸手。
车厢内响起一声尖叫。
马车正行至嘉靖城繁华街区,叫声引得路人侧目,赵梓樾目不斜视,平板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公子,前面有家客栈,你先进去歇息,我把这位姑娘送回家后再来找你。”
“哦。”随着答应,一只握着碗豆黄的手撩起车帘,李去非探头出来觑了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速度快到令人怀疑她根本什么都没看清。
顿了顿,车帘再次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掀开,红衣女子许青青望着赵梓樾的背影,怯怯地道:“两位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既然来了嘉靖城,就请到小女子家里歇息,也好让小女子聊表心意……”
不等她说完,赵梓樾冷冷地打断道:“不用了。”
许青青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句话顶回来,委屈地咬了咬下唇,不敢再说,默默地回到车厢里。
赵梓樾却听到她改向李去非恳求,皱了皱眉,再听到李去非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家徒儿说了算,他说不去就不去”时,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许青青无可奈何地瞧着李去非吃完碗豆黄,意犹未尽地舔手指,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偏偏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还有……她转过头,透过薄薄的车帘,赵梓樾挺拔的背影清晰可见。回想起雪地里以为自己濒死那一刻,蓦然抬首,出现在冰天雪地间神仙一般纤尘不染的美貌少年……
“徐,你的脸红了。”李去非要笑不笑,状似随意地道,又伸手到包裹里选糕点。
“啊?哦。有、有点热……”许青青慌忙抬手捂住脸颊,结结巴巴地道,见李去非挑挑拣拣甚是认真,神色间似乎没有特别合心意的糕点,灵机一动,道:“李相公吃过白糖糕吗?”
“白糖糕?”李去非立刻感兴趣地看向她,“那是什么?”
“白糖糕是嘉靖特产的一种美味糕点,刚刚蒸熟的时候最好吃,一口下去温软香糯,甜而不腻,吃十个八个都不嫌多。”许青青偷瞧李去非的脸色,忍笑道,“我爹以前是酒楼里的糕点师傅,最擅长做白糖糕!”
许青青话刚出口,车厢外赵梓樾的眉头再次皱成褶子。不出他所料,李去非立刻接过话,先问明许家的住址,接着拍胸脯保证住到她家,至于赵梓樾反对,“徒弟大还是师傅大?当然我说了算!”
……
赵梓樾泄愤似的高高扬起马鞭……不过,听她的声音这么精神,总算没有冻出病……无声地叹口气,赵梓樾甩了个空鞭,另一只手轻轻抖动缰绳。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马儿歪了歪脖子,悠闲地迈开步伐。
赵梓樾驾走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一辆崭新的豪华马车缓缓驶进嘉靖城。
拉车的是四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红漆描金的车身被雪光映得更为鲜艳夺目。
马车停在片刻前赵梓樾相中的客栈门外,车夫先下了车,坐在他右方的一名衣着光鲜的仆役半转身,轻巧地打起大红猩猩毡的车帘,轻声道:“公子,嘉靖到了。”
车厢内静无声息,他耐心地等了片刻,车内终于传来一声低应,两名仪表不凡的男子一前一后钻了出来。
赫然是曾在临仙楼现身的华服男子与他的青衣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