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能几何(一)
未央寝宫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宫灯,微微地亮着。
安乐王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他狭长的眼眸中,已是水雾一片,再无往昔的凄厉与阴霾。他一遍遍地抚摸着訾槿睡脸,一眼不眨地,似是想从那脸上找出一点血色和生机。睡了那么多日,吃下了那么多的灵药,为何还是这般模样?为何还是这般模样?
安乐王紧紧地握住訾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点点地磨擦着:“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你要我如何才好?你要我如何……你才肯再相信我?……小哑巴……小哑巴……”
“我再不会打你骂你了,我再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了,我再不会让他们取……,我再不会让你孤苦无依了,我再不扔下你一个人了。……以后我日日陪着你……再不会让你冷、让你痛、让你怕、让你孤单了,好不好?好不好?……我不敢了,不敢了……我怕了,真的好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不信我了,不要不信我了,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安乐王哽咽失声,将脸贴在訾槿的手上,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王爷……”锦御站在暗处,低声唤道。
“说……”安乐王动也未动,不甚在意地说道。
“王爷是否过去看一下皇上?”
安乐王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睡颜,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着訾槿的脸颊:“不去了。”
“……皇上大发脾气……将所有的人都赶出了寝宫,就连南姑娘也被送了回去……王爷是否过去……”锦御面有难色地说道。
安乐王想了一会,坐起身来,将訾槿的手放入锦被中,一点点的掖好。他轻拍着她的脸颊,俯首在她耳边柔声哄道:“小哑巴等我……我去去就来。”
世界一片黑暗,光和暗交织着,灼疼与燎热纠缠着,那是一种极致的泯灭与重生。
訾槿站在月国宫中,朝阳宫内的琴声悲悲切切飘荡在空洞的月国皇宫。那琴音充满了彷徨与哀伤,那该是怎样的心情才能弹奏出纠葛。
君赤比以前高了很多,站在小小的院落内,仰望着高空,只是这院落竟比素染宫还要萧瑟陈旧。
御花园内,宣隆帝与訾吟风正持子对弈。訾吟风眉宇之间少了往日的平和与瑟缩,犀利的眸光,不留余地的下子,已成了真正运筹帷幄的将军王。
太平轩还如走时那般的一尘不染,如婴儿高的青铜香炉内,还焚烧着荷香。那种若有若无的香甜,不禁让人回味当初那份天真与平和。
訾槿回到了辰国,这皇宫比月国的皇宫来得大气来得悠久。那巍巍的城墙经过岁月的风霜已斑驳得找不到原本的模样。它埋葬过多少壮志雄心,埋葬过多少暗黑阴陋,埋葬过多少帝王的千秋家国梦。
梦中的女帝幼嫩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与薄凉,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不敢靠近任何人。纳蓝南族的唯一后人,为了活命整日整夜地恐慌。面对重臣的斥责,面对众人的咄咄相逼,她只能偷偷地哭泣,一次又一次地哭泣。
她没有了父皇也没有了母后,那黄金高座给她带来的并非是一世的荣华和富贵。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野心勃勃的人们拿着这把利刃刮着她的心要她的命。她幼小的内心哭泣着呐喊着哀求着: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吧。
可那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一步步地将她逼到万丈崖边。她从一个彷徨哭泣的女孩,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将军,一刀刀地斩杀着敌人,不留情,不能留情。路上、手上、身上、全是敌人的鲜血,踏着这些腥臭的鲜血,她不再回头,一步步地走上帝王之路。
一滴泪……不知从谁的眼角滑落。
訾槿默默地凝视着那个蜕变成女帝的女孩,你不想的是吗?你一直不想的是吗?
你与我一样胆小、一样怯懦、一样的不愿。他们为何要将你逼到如此的地步?只是想活命……就那么难吗?就那么难吗?
你与我一样卑微、一样贫穷、一样不甘。因为我们没有一切,也从未奢求过一切,我们只有一条鲜活的性命,卑贱的性命而已,所以,无论怎样……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不是吗?
是谁?是谁在耳边哭泣?那哭声如此的悲切,那伤痛如此莫名地啃蛀人心,让人不禁怜惜。
别哭了,别哭了……
訾槿努力地睁开眼,希望能看清眼前人,但是周围的一切都漂浮着,不甚真切。
“小紫……”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却哽咽着。
訾槿尽力地睁大双眼,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昏暗的灯下坐着一个人,还是那一身熟悉的白纱衣。虽只是个侧脸,訾槿还是看见了。那双泪洗过的眸子已红肿不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他的手攥得自己的手腕生疼生疼的。
訾槿的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她使劲地动了动被那人攥住的手。
小白猛地回头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訾槿。那双泪水洗过比琉璃珠宝还要光彩照人的眸子,闪烁着小鹿般的不安与悲切:“小紫。”他猛地扑到訾槿的身上,颤抖地趴在她的肩窝,“我怕,小紫不要,睡。”
訾槿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怕了,我不睡了,有小白陪着,以后我都不睡了。”
“想你,我……很想你。你怎能……狠心。”小白埋在訾槿的肩窝,不停地流泪。那泪水打湿了訾槿的衣襟,烫伤訾槿的皮肤。
“小白不哭了,我有点头晕,小白起来好吗?”
小白猛地坐起身来,泪眼都来不及擦。他谨慎地盯着訾槿的脸,一动也不敢动,眸中满满的委曲和不安。
訾槿朝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上的空位,笑问道:“一起睡吗?”
小白眼圈又红,拼命地摇了摇头。
“小白不害怕了,我没事。来吧,我也想小白了。”訾槿歪着头,虚弱地笑笑。
小白凝视着訾槿,墨玉般的眸中露出了一丝狐疑,却不敢轻举妄动。
訾槿费力地坐起身来,好笑地看着小白想伸手来搀又不敢的模样。她靠着床头,微喘着对小白露出安抚的笑容,伸出手去:“来,我帮小白脱袍子。”
小白墨玉般的眸中满满的挣扎,羽扇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了訾槿好一会,最后终是抵不过诱惑,小心绕开訾槿,身子一点点地倾了过去。
訾槿眼底闪过一丝得逞,轻巧地解开小白的衣扣,解到一半突然无力地垂下手去,虚弱地说道:“自己脱吧,我没力气了。”
小白一个激灵猛地坐正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訾槿,乖顺地脱下衣袍,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他僵硬地躺在原处,不敢乱动,似是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訾槿一般。
訾槿嘴角上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小白,我没力气了,这不舒服,我想躺着。”
小白连忙起身,怯生生地伸出手去,颤巍巍地扶着訾槿慢慢地躺了下去,然后他轻吐了一口气,僵硬地侧身躺在訾槿的身边。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盯着訾槿,生怕眼前的人再消失了一般。
訾槿嘴角满是掩不住的笑意,欺负人的感觉就是好啊。她猛地伸出手去,一把将小白抱住:“小白,我好想你啊。”
小白一怔,瞬间红了眼眶,莹粉色的嘴唇使劲地抿着:“小紫,我怕,你的脸很白……睡得很沉……我疼,你别睡。”
訾槿闭上眼眸,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脸上露出满足安逸的神色。
漆黑如墨的夜,只这一袭白衣如朝阳初生穿云破雾,照进了人的心田,一步步地靠近,看到光亮,有了希望。
訾槿又朝这光亮靠了靠,她蹭了蹭小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这一身的冷香,让人静心凝神,沉溺于世,沉溺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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