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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叶辞风朱弦绝(六)

    逐渐那破碎的画面消失了,阵阵寒冷再次袭来,訾槿蜷缩成一团,躲避着那彻骨的冰冷。那是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阴寒,这种寒意缠绵入骨,丝丝连连地浸入全身,一点点侵蚀着訾槿的身体与感官,逐渐地僵化着她的肢体和血脉。冰冷的气息一波接着一波,让她的承受达到了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已冷到毫无知觉的訾槿,突然感到一丝丝的暖气从手掌渗了进来,虽只是一丝丝的暖意,可也让訾槿温暖不少。似是找到了方法,那暖意蜂拥而至,让訾槿舒服的只想尖叫。

    訾槿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宝羡那张苍白的脸。他双眸紧闭,头上满是汗珠。手上的暖意依然未消失,訾槿微愣了一下,看见宝羡的手紧紧地附在自己的手上,若是没有那些记忆或许不知道手上的暖意是什么:“宝羡你寻死吗。”

    宝羡猛然睁开双眸,翡翠色的眸底闪过一丝欣喜,他极缓慢地敛去了手上的暖意,徐徐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訾槿不善的脸色让他慌忙从床上退了下来,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身子不稳地椅了一下,扶住床柱方才站稳,他敛下眼眉低声恭敬地道:“主子醒了。”

    “为什么要输内力给我?”訾槿无力地靠在身后被人事先放好的锦被上,有点虚弱地问道。

    “主子怎会知道宝羡是在输内力?”宝羡一惊,随即问道。

    “宝羡……”訾槿欲言又止,一瞬不转地盯着宝羡,良久,“宝羡……你是纳蓝南族的暗息,是吗?”

    “主子……想起什么了吗?”宝羡声音有几分不确定。

    訾槿敛下眼眸,摇了摇头:“头脑很乱,似是想起来了,又好像没想起来……宝羡是暗息吧?”

    “是。”宝羡沉思了一会,再次道,“主子现在还有没有不适?”

    “解药不是你忘记了,是老太婆不给你。”訾槿不答又道。

    訾槿笃定的语气让宝羡无法反驳:“主子多虑了,夫人她……”

    “罢了,别替她说话了……呵……对我倒是越来越狠了……”

    “主子,要吃点东西吗?你已睡了一日……”

    “你下去吧,我感觉很累,想睡会。”訾槿缓缓地闭上双眸,听着越来越轻的脚步声,再次开口,“宝羡别忙了,也去歇会儿吧。”

    宝羡拉门的手微微一僵,他默默地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床的方向,随即出了门。

    天未亮,一辆朴素的马车和几个随从自藏玉山庄的后门缓缓驶出。未到几步,四周的街道突然大亮,只见独孤郗徽与安乐王一人一骑,挡在了路中间。

    独孤郗徽脸上露出假意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那马车:“夫人与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

    玉夫人从车里探出,轻然一笑:“再过几日便是太子殿下与槿儿大婚,老妪自是要带殿下前去祖陵告慰先人。独孤国君这是何意思?”

    独孤郗徽微微一笑:“大雪封山,路上不似太平,夫人与殿下如此轻简出门,怕是不妥,正好我与王爷调来侍卫,共三百人,护送殿下与夫人前去。

    “国君这是威胁吗?”玉夫人眼色一凌,直直地望向独孤郗徽。

    独孤郗徽脸上的笑意更浓:“夫人,莫要惊惶,我与王爷二人对你的宝贝孙女并无兴趣。夫人该知道,我是为了谁,我等的是谁,才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吗?槿儿与她只能……”

    “夫人若不同意,便莫怪我与王爷要用强了。”独孤郗徽四处了看了一眼,不似经意地说道。

    玉夫人眯着混浊的眼:“呵呵……好个独孤国君……国君如此执意,我便是舍得了我的槿儿也要让国君满意!”

    独孤郗徽眸光一沉:“她又不在,夫人大可不必装什么祖孙情深,此时……由不得你不舍得!”

    君凛面无表情地跳下车来,扫了一眼独孤郗徽,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安乐王,冷然道:“既然国君与王爷都有此雅兴,那边请吧。”

    祁咏跃从后面牵来一匹雪白的马,君凛一跃而上,与独孤郗徽、安乐王并骑一排。身后不远两简便的马车徐徐跟上,三百多人护住的大队,缓缓朝不日谷的方向开去。

    月光下的“不日谷”,宁静之中带有萧瑟,远处山峰之上堆积着千年不化的白雪,层层雪梅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更显玲珑剔透。惜梅园最后方,一簇簇的火把闪耀着,不知为何忙碌着。

    两个人影悠闲地坐在房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火把和忙碌的人群。

    “宝羡,是不是他们就要来了?”訾槿斜斜躺在房顶上,望着远处问道。

    宝羡面无表情地坐在訾槿的下方,看似不在意,但若仔细看便可看出他不着痕迹地护着斜躺的人,唯恐她不小心滑下房去:“夫人该是明日才能到,主子莫要多想。”

    “那日你……输了多少的内力给我?”訾槿想了一会,方才问道。

    宝羡轻轻一笑,翡翠色的眸子潋起一波柔光:“没多少,无论给主子再多,主子也不会用,岂不是白白搭去了宝羡多年的苦练。宝羡不傻,自是知道轻重。”

    訾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情绪:“是啊,这内力我又不会用,何必白白浪费在我身上……宝羡可有想过……过些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再跟着我和夫人?”

    宝羡微愣了一下:“主子既然已知宝羡是纳蓝南族的暗息,自是该知道暗息是没有自我的。暗息的主子便是暗息的全部,暗息生下来便是为了与自己的主子……生死相随。主子这么说,可是嫌弃宝羡了?”

    訾槿抬眸看着高处的月光:“宝羡喜欢梧桐吧……宝羡不想和梧桐一同离开,过些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宝羡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呵呵,主子在说笑是不?……主子明知道宝羡身有……此生已不可能再娶妻……何必还要误了梧桐的一生呢?”

    “若梧桐不在乎呢?若梧桐不在乎,你便带她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了,找个想住的地方住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主子不懂,对暗息来说……根本就没有自己……”宝羡敛下眼眸,低声说道。

    訾槿转过脸来,看着宝羡一字一句地说道:“纳蓝南族早已灭族,宝羡何苦跟着我这个冒牌货四处奔波……这天怕是要变了……夫人和君家的野心都太大了……宝羡和梧桐走吧……走得远远的,再别回来了……纳蓝南族都没了……暗息何必再守着祖训?……”

    “主子怎能说出这般话?只要主子活一天,纳蓝南族便不会灭,主子难道不知道吗?纳蓝南族从开祖注重的便不是血统,而是魂灵的继承……主子……”宝羡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訾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宝羡……从开始便什么都知道是吗?夫人的所有的计划,宝羡都有参与吧?……以我,传说中的纳蓝风槿转世作饵,将三国的主上都引来此地,暗中调遣兵马将‘不日谷’与山中镇包围,将三国的主上斩杀……不对……其中的两国主上斩杀。夫人此次合作的对象是月国,所以才让我与月国太子联姻,以确保自己能得到的利益。而一直未曾露面的,纳蓝风槿曾经最忠心的侍卫——君赢,则是伺机而动,备下大军。两国国君都未诞下子嗣,待到天下人都得知两国国君已死的讯息,两国必然大乱,到时月国出其不意地偷袭两国或其中一国的边界。月国这些年暗中养了多少精英兵马,还不是为了这一次,偷袭一旦得力……过了边界的大军,月国便有吞并两国的可能……宣隆帝好大的胃口,好大野心……只是不知,咱们自诩忠心耿耿的宝大总管会得到什么好处呢?荣华富贵、高官厚爵,不知咱们的太子殿下许给了宝总管什么?才会让总管如此的为其卖命?不惜耗费十年的功力,用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宝羡微微地低下头去,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衣角:“主子……怎能这样想,那些对宝羡来说……”

    “也是,本来就是残缺之身,再多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爵……也不如美女来的销魂,到时只怕引得宝大总管的心伤才是。”訾槿嘴角露出坏意的笑容。

    “宝羡对待主子绝无二心……主子如此折辱……”

    “好个绝无二心!有谁会对自己的主子下如此阴狠之毒?……你下毒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主子,可曾手软半分?……是不是看着我被那阴毒折磨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你对我有恨不是吗?如果没有我你何必成了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你要报复不是吗?”訾槿眯着眼似笑非笑,紧盯着宝羡说道。

    宝羡将头低得死死,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让人随之心怜。

    沉默,窒息的沉默,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息,不知过了多久。

    訾槿缓缓地转回脸,嘴角带笑的看着半空中的月牙儿:“宝羡……”

    “嗯?”宝羡声音带有很重的鼻音。

    “你何时认识我的?”

    “那时……主子尚在……襁褓之中,夫人拉着宝羡的手说,宝羡,从今日起你要牢牢地记住她是你的主子,将来即便倾尽所有你也定要护她周全……以后每日里,夫人都会带我去看你,重复着这句话……后来主子被将军……接走,夫人便将宝羡送到师父那里,但是每年……有几日宝羡总是会到将军府看望主子,只是主子不知道罢了……直到十一岁那年夫人将宝羡送进了月国皇宫,宝羡才彻底和主子分开……”月光下,宝羡紧闭双眸,嘴角浅笑,似是回忆着世上最美好的过往,只是那柔和的侧脸带着淡淡的落寞与寂寥。

    訾槿目不转睛地望着月光下的宝羡:“宝羡你……恨我吗?”

    “不恨……”宝羡转过脸来,翡翠色眼眸与訾槿对视着。

    “不恨?……梧桐说,你小时候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眸,漆黑漆黑的……再看看如今的你成了什么模样?!……有谁愿意从襁褓之中便让人喂毒?有谁会愿意在懵懂天真的少年时。被人送去净身做了宫人?你不恨吗?能不恨吗?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你?是因为我!因为我!你为什么能不恨?!”訾槿猛地坐起身怒视着宝羡。

    宝羡不敢与訾槿对视,缓缓地敛下眼眸,轻声问道:“主子你……恨宝羡吗?……恨宝羡狠心给你下毒吗?……”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人几乎听不到。

    “恨!喜宝天真无辜,曾经是我心中最干净的人,你却将他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尤其这双妖瞳让我恶心!”訾槿狠声说道。

    “主子……是嫌弃宝羡眼睛吗?”宝羡抬起头来敛下眼眸,轻声问道。

    “宝羡,你该拿起铜镜好好地看看,仔细地看看你那双眼睛,瞧瞧你那妖瞳和那最阴毒的毒蛇有什么两样!”

    訾槿愤恨的话语,和脸上毫不遮掩的恨意,深深地刺伤宝羡的双眸。他死死地抓住衣角,脸色惨白惨白的:“主子在太平轩时,不让宝羡自称奴才,不让宝羡下跪,让宝羡与你同桌吃饭,偷来的点心还要留给宝羡一份……”

    訾槿仰望天空,轻声说道:“那是喜宝,不是你宝羡!”

    “主子曾说宝羡有一双最漂亮的眼眸……”

    “胡说!我何时说过!”訾槿转过脸来,怒视着宝羡。

    宝羡微微地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房上风大,宝羡抱主子下去吧。”

    “你去拿梯子,我自己下去。”

    宝羡缓缓地回过脸来,静静地看着訾槿良久。他翡翠色的眼瞳中深沉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主子小心点,宝羡去去便来。”宝羡飞身下房,背影孤寂让人害怕。

    訾槿怔怔地凝视着宝羡的背影,眼底闪过浓重的自厌。

    宝羡小心地将竹梯放牢,静静地望着从上面爬下的訾槿的背影,翡翠的眼眸之中含着难掩的伤痛。

    訾槿从梯子走下来,看了宝羡一眼,停顿了一下:“这几日别让我再看见你!”

    “主子……”宝羡单手抓住梯子,敛下眼眸轻声说道,“这两日便要变天了,主子小心。”

    “若还当我是你的主子,便不准暗中守在我门外,这几日也别让我再看见你!”脚步未停,冷冷地重复着。

    “宝羡……知道了。”直到訾槿消失在转角,宝羡才缓缓地放下一直扶住梯子的手,散落一地的碎竹屑。

    訾槿转个角,从房后转身朝主房走去,到了主房门口悄然地打量着四周,闪身走了进去。

    “谁?!”黑暗之中,一个娇小的人影猛地窜起,厉声问道。

    訾槿缓缓地走到月光之下:“我。”

    “小姐?”娇小的身影不确定地看向訾槿。

    訾槿缓步上前,静静地仔细地凝视着月光下这个与自己身段与身高都如出一辙的人:“梧桐,咱们做笔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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