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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楼小梅自庆功宴后,总是隔三岔五地“路过”献王府,“顺便”进去拜访一下献王,“请教”一下国之大事。是的,楼小梅的贴身侍卫,也是跟随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战场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箫贝,一直是这么跟楼老爷和楼夫人汇报的。

    而献王打心眼里就欣赏楼小梅这样,又英勇又有孝心又智慧的少年将军。所以,当楼小梅“路过”献王府很多次很多次,“顺便”拜访自己很多很多次,再“请教”自己很多很多次后,就明白过来了,人家这怕是冲着忆雪来的吧。于是,在抚着胡须对楼小梅这次一打量,那次一观察后,就派人喊出了忆雪,隔着纱幔奏响瑶琴,美其名曰,为他和楼小梅的谈话“增添雅兴”。

    在纱幔后奏着瑶琴的忆雪,总是安安静静地奏着优美的旋律,偶尔抬眼,隔着纱幔,朦朦胧胧地望一眼楼小梅,就低下头去,静静奏着瑶琴。

    忆雪喜欢为楼小梅奏一曲《碎》,因为她发现楼小梅听到这首曲子时,总会停止和父亲的谈话,透过层层纱幔看向这里。

    “红枫萤雪 寥落尘间。

    粉纱罗妆 泪朱颜。

    缘定三生 浮云转眼。

    人海漂浪 相逢难。

    忆当时 两相欢。

    烟霞飞散 一去不复还。

    陷情牢 刻心愿。

    曾经山盟海誓 怎能淡!

    痴情关,痴情唤。

    痴心扰扰又几番。

    鹊桥已断。

    甘愿平凡。

    偏偏看见……

    满眼啊,

    秋雨波澜……

    楼小梅被曲中似凄婉,似嗟叹的痴心、痴情感动着,他静静地听着,深深地凝视着,他知道,除了这个女子,今生,再也无法动情了……

    随着楼小梅路过的次数越来越多,随着刘舜听出忆雪琴中越来越多的期望和欢喜,他经常经常地“有要事”离开,留下楼小梅和忆雪单独相处。

    于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忆雪开始了和楼小梅的思想交流。他和她,谈自己小时候的事,谈自己成长中的事,谈自己的人生,谈自己的理想,谈自己渴望的一切一切。两个生活境遇迥异的年轻人,在战场无情的惊叹中,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倾慕中,彼此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了。而且,他和她,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兵法。每每两人隔着纱幔为一个退敌的计策争执时,都会忽然安静下来,然后,彼此心有灵犀地一笑。

    两个最优秀的年轻人,就这样,感情一点一点地加深,直到生死相许,许下,一生的不离不弃。

    而且,两人还有一个“小秘密”。所谓的“小秘密”,就是楼小梅每次要离开献王府的时候,忆雪总会故意延长瑶琴尾音两个音调。楼小梅知道,这是忆雪邀请他,第二日再聚。

    而蝶仙,自宫宴过后,她总是遣开随身丫鬟,偷偷一个人来到皇宫铁门前,默默徘徊。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在太子出宫的时候,能够看上一眼,就一眼,对,就一眼而已。

    这一日,献王府门前停了一辆宫中的马车,来人是个白净的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传忆雪郡主入宫见一见。献王府的人没有怀疑,忆雪听从父亲和母亲的嘱咐,收拾好包袱,就带着秦娥和云嬷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上确实是向宫门方向前进,而且也的确进了皇宫。忆雪便安下心来,在马车内与秦娥和云嬷嬷低声说笑。

    马车最后停在一片灿漫的梨花林外。忆雪打开车帘,发现梨花林深处,有一幢三层的阁楼,很是精巧别致。

    “公公,皇后娘娘为何传臣女在此见面?”忆雪收敛了对这片梨花林的喜爱,讶异地问道。

    “郡主,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带郡主往阁楼一行。”小太监恭敬地蹲下身子,请忆雪踩着他的背部下马车。

    忆雪在此诧异了番,却也没再多问,踩着小太监的背部,就下了马车。

    “公公,请问这里是后宫中的哪处地方呀?”秦娥下了车,好奇地问小太监。

    “这里是月影台,因为地势高,大晚上站在阁楼顶端,能居高临下地欣赏无数月影,那景色可真是美呢。”小太监回头答了一句,脚步却没停。

    小太监领着三人来到阁楼第三层,就恭敬地退下了。忆雪走到阁楼栏杆前,发现那小太监走的时候急冲冲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一样,就起了疑心。她在阁楼内来来回回地巡视了一番,没发现一个人影,心下不禁更加疑虑起来。若是皇后娘娘召见,怎么会让自己在这个地方等,还一个宫女都没有?正当忆雪惊疑中准备带秦娥和云嬷嬷下楼去时,被已经上楼来的刘髆给拦住了。刘髆再见到忆雪,喜得眉开眼笑,

    “郡主美人,本皇子自上次泣别后,相思成病,茶不思饭不想,你看看,看看,本皇子几日的功夫,就瘦成这样了……”说着,就拉住忆雪的宽大袖摆,往日光更亮些的一边移。

    忆雪慌忙挣脱掉刘髆的手,秦娥和云嬷嬷自从上次吃亏,也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位玩世不恭的皇子,齐齐上前,一左一右地捉住刘髆的胳膊,将他拉离了忆雪。

    “皇子请自重!今日是皇后娘娘召见我家郡主,若是被皇后娘娘瞧见你这等模样,定会责罚与你的!”秦娥竖着柳眉提醒刘髆。

    趁此机会,忆雪闪到一边去了,离刘髆远远的。

    刘髆嘿嘿一笑,嬉皮笑脸地扭头就要往秦娥颊上亲,口中还喃喃自语着道:

    “这位小美人儿也不错,来来,让本皇子香一口……”

    秦娥唬了一大跳,赶紧松开手,闪到栏杆边躲了开去。

    云嬷嬷见状,更是死拽着刘髆,深怕他对自家郡主和秦娥不轨。

    刘髆没亲着秦娥倒也不恼,只是被一名老妇人这样死拽着,心里却泛起气来。脚一抬,对准云嬷嬷的下腹猛地一踢,吹胡子瞪眼地大声嚷嚷:

    “本皇子也是什么人都可以抓的吗?你个丑老太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敢吃本皇子的豆腐……”

    云嬷嬷老了,身子骨不灵便,一下子没躲开,肚子上顿时吃了刘髆狠狠的一脚,痛的当时就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冷汗更是刹那间沁了满额。

    忆雪和秦娥大吃一惊,顾不得躲着刘髆,齐齐冲到云嬷嬷跟前,小心地扶起她,

    “嬷嬷,嬷嬷。怎么样,你怎么样了啊?”

    云嬷嬷忍着痛楚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

    “嬷嬷骨头硬,不碍事的,小姐,秦娥,你们快些走,到有人的地方再喊人来带嬷嬷走。”

    忆雪闻言抬头看了刘髆一眼,刘髆正吊儿郎当的斜靠在栏杆上,眯着眼欣赏忆雪担忧时的美态,见忆雪看向自己,喜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上前就要牵忆雪的手:

    “美人儿郡主,走走,咱们不让这老不死的败了兴致,咱们进屋去聊,进屋去聊……”

    忆雪嫌恶地一躲,沉声喝道:

    “刘髆,本郡主本念你同为皇室血脉,才对你一再忍让!没想到你竟然打伤嬷嬷,还恶语伤人!本郡主这便去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说着,一甩衣袖,就要往楼下走。

    秦娥安慰一下云嬷嬷,也满脸气愤地跟着忆雪,想要去皇后面前喊冤。

    刘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下蹦到楼梯口,张开双臂拦住了忆雪和秦娥,嚣张霸道地嚷嚷道:

    “此路是我开,此楼是我盖,要从此路过,先问本皇子来!”

    忆雪闻听此等纨绔之言,怒极而笑,与秦娥一对眼神,两人齐齐出手,拽住刘髆的胳膊就往里面拖。

    刘髆正被忆雪的笑恍了神,被忆雪和秦娥拖到一边扔在地上,身子作痛后才反应过来。眼瞅着忆雪已先下了楼,秦娥正扶着云嬷嬷走到楼梯口时,赶紧起身,对着正下楼的秦娥小腿就是重重一脚。边踢边拍手嚷嚷道:

    “看你们敢动本爷!看你们敢动本爷!”

    秦娥触不及防,被刘髆的一脚踢得站立不稳,“啊”的一声,直直向楼梯下倒去,头往栏杆上重重一磕后,连着十几个滚,从三层高的楼梯上,一直滚到了楼下,面门再往楼下左手边一个种着睡莲的巨大陶瓷罐上一撞,当时就断了气。

    云嬷嬷本就受了伤,被秦娥往下一带,也站立不稳地往楼梯下滚去。

    忆雪刚下到楼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再一转身,就看见云嬷嬷从三层高的楼梯上往下滚,吃了一大惊,也顾不得被撞伤,站在楼下,整个身子堵住楼梯口,张开双手接住了刚好滚下楼的云嬷嬷。

    “嬷嬷?你怎么样啊?你的额头流血了,手上也是,你睁开眼,不要吓雪儿啊!”忆雪的身子被撞得往后一个踉跄,抱着云嬷嬷就倒在了已断气的秦娥身上,震惊中转过头,腾出一只手就摇着秦娥的胳膊,急急喊着:

    “秦娥,秦娥,你怎么样?你醒醒,你醒醒啊!”

    摇了半天,也喊了半天,倒是云嬷嬷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道:

    “小姐,试试秦娥还有气没有,这么高,嬷嬷不是小姐接着,早就没气了。”

    忆雪大惊,连忙伸手探了探秦娥的鼻息,半晌,没有一丝气息扑到自己指尖上时,大吼一声,转头就瞪向还在三楼楼梯口向下张望的刘髆,悲痛欲绝地狠声道:

    “刘髆,我刘忆雪发誓!定要你为今日的恶行付出代价!!!你,等着!!!”

    当附近巡视的侍卫发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活像女罗刹,一脸恨意的忆雪郡主,在忆雪郡主怀中奄奄一息的云嬷嬷和已断了气的秦娥。还有,拔起腿逃之夭夭的刘髆。

    太医很快就到了,给云嬷嬷紧急救治后,就近抬到了月影台一楼住下。说是人老了,伤到了筋骨,至少一个月不能挪动。忆雪心中有愧,留在了月影台照顾云嬷嬷,再派人通知献王府,将秦娥的尸身领回去,好好安葬了。秦娥是家长生,她的父亲正是献王府的总管,母亲也是府里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献王为替秦娥、云嬷嬷和女儿讨回公道,亲自上折控诉刘髆而行,请求武帝秉公处理!

    事情的最后结果,就是刘髆在武帝的斥责下,亲自来秦娥灵前下跪磕头道歉,赔偿黄金一千两给秦娥父母。再去月影楼云嬷嬷床前下跪道歉,赔偿黄金五百两。献王府众人自然对这样的处理结果不满意,可这是武帝的旨意,无人敢违抗。

    当楼小梅听闻这件事,急急赶来月影楼探望云嬷嬷和忆雪时,就看到了一身缟素,头戴白花,身着白衣的忆雪。

    忆雪坐在云嬷嬷床头,直挺挺的,白净白净的脸上没施一点胭脂,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正看着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云嬷嬷,一滴眼泪也没有,看到楼小梅进来时,眸光也是波澜不惊的。

    楼小梅走了过去,站定了。他注意到忆雪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粉色丝帕,似乎是极为用力,指关节处都泛白了。

    “忆雪!”楼小梅喊出了忆雪的名字,他是第一次这样亲近却沉痛地喊着忆雪的名字。

    忆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小梅,那双晶亮乌黑的眸子,慢慢沁出泪来,一丝一丝,一颗一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最后,眼泪竟似断了线的珠子,顶大顶大的颗颗滚出眼眶,滑过苍白到透明的脸颊,滚落在胸前,裙裾和木质的地板上。

    他伸手给她,嘶哑着声音:“从今以后,不要让你受委屈!也不要让你哭!我,来晚了,对不起!”

    她扭过头去,看了看熟睡中的云嬷嬷,眼睛闭了闭,重重地咽了一口气,可那哽在喉间的感慨,却让来不及止住的泪珠,如深秋的山泉,沁凉沁凉地咕咕涌出,瞬间,便将衣裙和床单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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