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菩萨蛮扶颜嬷嬷回到钩戈殿歇下后,自己提着风灯,一路来到太子府邸。府外张灯结彩,红灯印照,宾客大都散去,地上残留着炮竹碎屑,酒肉残羹。菩萨蛮一路问着宫女,寻到太子大婚的洞房。房内红烛尽燃,红亮耀人,隐有男女说话声传出。菩萨蛮一喜,看样子是还没有洞房,菩萨蛮悄悄摸到窗户下面,舔了舔指头,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探眼朝里头看去。
新房内,太子挑开楼雅公主的盖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楼雅公主精致美好的容颜,心中暗暗叹了一声气:
“为什么你今夜要这样美?为什么你不可以丑一些?如果你丑一些!再丑一些!我就可以有借口不与你洞房……哎……”
楼雅公主盛妆静坐,含情脉脉地凝望着面前的太子,半是娇羞,半是勇敢地与太子对望。太子与楼雅公主喝完合卺酒,楼雅公主面泛桃红地垂下了头,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下太子。太子有些迟疑起来,有些愧疚起来,有些无奈起来,有些兴致阑珊起来,他站了起来,低着头在新房内踱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盯着楼雅公主看了一会,二更鼓响,太子深吸一口气,深知自己今晚是逃不掉这个洞房,更躲不得这个洞房了,太子走近楼雅公主,伸手想解开楼雅公主衣襟最上面的一粒纽扣,蓦然,蝶仙慌乱的哭声响在耳边,回在心尖,
“我不要那些!你知道我不要那些的!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的!你跟我走,跟我远走天涯!求求你!求求你啊据!不要娶她!不能娶她!”
太子神色一黯,伸出去的手僵停在半空,距楼雅公主胸前半寸之遥。楼雅公主娇羞不胜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没见太子任何动作,孤疑地睁开眼睛,抬起睫毛,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深吸口气,甩甩头,闭闭眼,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保全自己和母后,才是你该做的!成为像父王一样伟大的君王,才是你该想的!刘据!女人可以用心去爱!但只可以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绝不可以成为你的阻碍!”
太子的手触到楼雅公主衣襟最上面一粒纽扣了,楼雅公主偷偷看了太子一眼,眸光若水波流动,太子解开了第一粒纽扣,楼雅公主蓦然一个旋身,旋进了太子怀里,含羞带喜地捉住太子双手,与太子一起解着自己嫁衣上的纽扣。太子震惊后回神,目光闪动间,楼雅公主的大红嫁衣跌落地上,紧身的火红色中衣勾勒出楼雅公主健美又性感的身体曲线,楼雅公主含羞一个旋转,旋进了绣着点点红梅的轻罗帐中,美人鱼一般侧躺在榻上,将最美丽婀娜的曲线含羞带笑地展露在太子眼前。太子喉结不自觉滚动两下,红烛微闪,轻烟暗涌,罗帐低垂,太子含笑向帐中走去。
菩萨蛮在窗外看的气愤难当,心中早把楼雅公主当做淫妇骂了千遍百遍,又把太子当做那多情寡意的负心郎诅咒了千儿百遍,临了,犹不解气,见到太子当真要与楼雅公主洞房时,热血上涌,横眉瞪眼地一拳砸在纸糊的窗户上,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负心郎!小姐都伤心地跳楼了!你却在这温香软玉地调戏淫娃荡妇!我让你们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让你们春宵一刻值千金……”
菩萨蛮盛怒之下,一拳接着一拳地,将太子与楼雅公主新婚洞房的纸窗砸了个遍,只是眨眼间,太子与楼雅公主俱都一脸惊愕地盯着四面八方破破烂烂的纸窗,和砸完了,发泄完了,掉头就走的菩萨蛮。待太子和楼雅公主真正回过神来时,菩萨蛮已惊觉自己犯了错,早已撒开两腿,逃之夭夭了。
楼雅公主羞愤难当地看向太子,太子记得菩萨蛮说蝶仙跳楼了,二话不说,一脸煞白地向屋外跑去。
有风从破烂的纸窗吹了进来,新房内的灯烛瞬间被吹灭了,屋内黑漆漆的一片。有宫女太监闻声赶来,见到眼前破破烂烂的一幕时,个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待看见只着火红中衣躺在床上的楼雅公主时,俱都不约而同背过身去,私下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心领神会地轻笑一声,很快退了个干干净净。
房门大开着,楼雅公主盯着门口,呆了片刻,一脸安静地走下榻,也不着外衣,拿了墙上挂着的铁鞭就走出了房门。楼雅公主在院中停了下来,院中放满了楼雅公主命人搬过来的各色花卉盘景,虽经风雨施虐,仍是生机盎然。楼雅公主沐着风雨,一鞭抽在最爱的牡丹花枝上,一边英姿飒爽地跳着鞭舞,一边低声吟唱: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深夜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舞斜阑。
难!难!难!
佩声悄,晚妆残,
罗衾不耐五更寒。
鼓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妆欢。
瞒!瞒!瞒!”
楼雅公主鞭之所至,无不百花摧残,万叶零落,吟唱间,院内已是残花败叶,杂乱一片。
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看见楼雅公主在风雨中鞭舞,犹豫着想靠近,又忌惮楼雅公主铁鞭无情,硬是头一低,双眼一垂,装作没看见一样急冲冲跑了过去。
再说太子,一路也不坐轿,也不撑伞,急冲冲就奔蝶仙的钩戈殿跑去。湿漉漉地来到钩戈殿后,开门的小太监却说钩戈夫人老早就出了殿,至今还未回来。太子转身想寻去,又不知偌大深宫,从何寻起,想起砸窗户的那个小宫女好像是蝶仙身边的,当下二话不说,推了门内的小太监,直接跑了进去。守门的小太监急得在后面直追,
“太子殿下!这是后宫娘娘住所!太子殿下,这要是传出去,奴才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陛下砍的啊!太子殿下……”
太子浑然不闻,一口气跑到蝶仙寝房外时,颜嬷嬷披着外袍,一脸惊愕地站在廊檐下,菩萨蛮衣衫整齐地走了出来,一脸的惊慌。
“太子殿下!这是钩戈夫人寝宫!您深夜……”颜嬷嬷责怪的话没说完,太子一把推开颜嬷嬷和菩萨蛮,直奔蝶仙床榻跑去。颜嬷嬷回头瞪了菩萨蛮一眼,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菩萨蛮的肩膀,牵着菩萨蛮随后跟了进去。
“夫人今夜并未歇在殿中,太子还是回去吧。”颜嬷嬷面无表情地劝说。太子急冲冲地掀开罗帐,帐中空荡荡的,并无蝶仙人影,太子转身,冲到菩萨蛮跟前,心急如焚地大声喝问道:
“你不是说蝶仙跳楼了吗?她人现在在何处?在哪里跳的楼?快说啊!”
菩萨蛮被太子疾言厉色的样子唬住了,看了颜嬷嬷一眼,支支吾吾地往屋外指:
“凤,凤来仪……”
太子拔腿就要走,颜嬷嬷一脸穆色地拦住了太子,郑重地说:
“夫人已经无恙!夫人并非一人,有陛下陪着……太子如果还敢去,老奴敬佩!绝不阻拦!”
太子脸色蓦地惨白,拔腿冲到院中,冷风一吹,冰雨一浇,神智顿时清明起来,脚步也缓了下来,走了没几步,折回房中,垂头丧气地问颜嬷嬷:
“蝶…钩戈夫人…当真已经无事了吗?”
颜嬷嬷叹出一口气,母亲一样摸了摸太子湿漉漉的额发,点点头,对菩萨蛮说:“啊蛮,去拿把伞来,太子回去时不要再淋雨了……”菩萨蛮迅速拿了把雨伞过来,递给太子,太子没有接,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盯着窗外飘摇的风雨,黯然未语。颜嬷嬷和菩萨蛮对望一眼,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和几件太监穿的干净衣袍,放在太子身边,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的灯烛燃尽了,太子依旧雕像一般坐在窗前。太子在蝶仙寝房枯等了一夜,这一夜,蝶仙整夜未归……
寅时三刻,风雨飘摇中的凤来仪,漆黑一片。凤来仪顶楼,武帝专属寝房中,粉纱熏色,佳酿芳醇,暗香沉浮。雕龙描凤的鎏金榻上,罗帐尽垂,帐中隐隐传出男子粗重均匀的呼吸声。蝶仙悄悄爬下了床,皱着眉头看了武帝一会,轻悄悄穿好衣裳,就着电光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钗环散乱,云鬓半偏,本明若秋水的双瞳,如今红肿中透着令人心痛的酸楚,那苍白到透明的肌肤,看了令人心动心怜。蝶仙神情恍惚地抚摸起自己的眉、自己的眼、自己的双颊和粉柔的唇瓣,睡意阑珊中,新愁缱绻,黯然神伤。
武帝自蝶仙下榻就醒了过来,他扭头看看榻里无人,用胳膊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武帝的目光定格在铜镜前静坐的蝶仙身上,拨开罗帐,铜镜中似真似幻的容颜观之心动,看之心怜,令人定睛难移。武帝静静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夜深,天亮还早,夫人为何不多睡一会?”
蝶仙惊了一下,迅速敛去眼中的泪,微笑回首,
“臣妾一向浅眠。陛下多睡一会吧。”
武帝下了榻,走到蝶仙身后,扶着蝶仙双肩对镜凝视一番,细心地为蝶仙拆了凌乱的发髻,一缕一缕地梳理着蝶仙乌黑的长发。蝶仙慌乱起来,欲要接过梳子,武帝按住蝶仙的手,轻轻笑道:
“今日,就让朕,为夫人代劳吧……”
蝶仙盯着铜镜中为自己绾发的武帝,本就冷冷清清的愁绪,霎时一片凄凄惨惨戚戚……
钩戈殿,晚来风急,太子守着一支残烛,伴着梧桐细雨,点点滴滴的回忆,一夜到天明。天大亮时,太子憔悴不堪地开了门,一步一踉跄地向太子府走去……
武帝临朝时,蝶仙坐在龙椅旁边。苏公公站在殿中,大声宣读武帝的旨意:
“钩戈夫人蕙心纨质,甚得朕意。自今日起,凤来仪赐钩戈夫人。凤来仪内一切生杀大权,钩戈夫人可先斩后奏,权比朕。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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