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p>

    这是我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p>

    我妈是老师，爸妈离婚，父亲早逝，从小只有妈妈抚养我。</p>

    她把我视为工作的累赘。</p>

    六岁那年，我跟她的学生一同被歹徒绑架。</p>

    歹徒索要赎金不成，在警察到来前选择了撕票。</p>

    她的学生去世，而我活了下来。</p>

    每年清明，她都会逼着我去学生坟前下跪忏悔一整天。</p>

    她总会一遍一遍的念叨：</p>

    “怎么死在歹徒手里的就不是你呢！”</p>

    忌日喊，清明喊，甚至我的生日也会被指着鼻子骂这句话。</p>

    直到我被妈妈最得意的学生赵明拿着刀堵在废旧的厕所隔间，打电话向她求救时。</p>

    只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p>

    “撒谎精！别想用这种方法博取同情，六岁那年你就该死了！”</p>

    手机最后一丝电量耗尽，电话自动挂断。</p>

    哐一下，厕所门门被砍开。</p>

    绝望和恐惧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瘫在墙角。</p>

    赵明恶狠狠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p>

    “杜肖，你早就该死了。”</p>

    而得知我死亡后，一向视我为仇人的妈妈疯了。</p>

    1</p>

    赵明掐死了我。</p>

    随着失去最后一点氧气，我的灵魂升到了空中。</p>

    我看到赵明用带来的器具抽干了我的血，绞碎我的血肉，从厕所冲了下去。</p>

    这个厕所已经废弃多年，除了我和赵明，根本没有人来过。</p>

    加上学校趁假期在翻修，用水量本来就大，没人察觉出用水量的异常。</p>

    没有监控，这里就是天然的犯罪场所。</p>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切成一块一块，被痛苦死死捆绑着却流不出泪来。</p>

    这是个大工程，赵明从白天弄到天黑，才堪堪收拾完一部分残局。</p>

    叮———</p>

    手机铃声响了。</p>

    他像变了个人一样接起电话：</p>

    “喂，杜老师，请问有什么事吗？”</p>

    “小明呀，你爸妈说今天不回家了，老师做了你爱吃的菜，今晚来老师家吃饭吧！”</p>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心情不错，话语间还带着几分讨好。</p>

    熟悉的声音，却是我十分陌生的语气。</p>

    赵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一节我的手臂，眼神漏出与说话声音截然不同的冷漠。</p>

    “好的老师，我给您带点肉去。”</p>

    “哎哟你这孩子，跟老师还客气什么。慢点来，路上注意安全哈！”</p>

    我跟着赵明来到我家，听到敲门声，妈妈赶紧迎了出来。</p>

    “小明来了？快进来，菜都做好了，马上开饭！”</p>

    暖黄的灯光下，她围着围裙，笑的很灿烂。</p>

    餐桌上铺着鹅黄色的格子布，刚煲好的汤热气腾腾。</p>

    原来家的感觉这么温暖啊......</p>

    妈妈，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p>

    可她的眼里只有赵明。</p>

    他们才像母子。</p>

    是的，从小便是这样的。</p>

    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学生。</p>

    每次有学生来吃饭，她都会把我锁到房间里，不许我出声。</p>

    等他们都吃完了离开了，才会把残羹剩饭倒到碗里扔给我。</p>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玻璃弄出了声音，影响了她和学生的交流。</p>

    在学生面前，她笑盈盈地一笔带过。</p>

    我以为她变了，开心地抱着她的胳膊喊妈妈真好。</p>

    谁知等学生走后，她将玻璃碎片一片一片地扎进我的背上。</p>

    “谁让你开口的！贱人！你害了我学生一次还想害第二次吗！”</p>

    我哭着倒在地上，背上的鲜血染红了地毯。</p>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难过时都有妈妈抱，而我的妈妈连一丝温暖都不肯施舍给我。</p>

    在她眼里，我才是最大的杀人犯。</p>

    我肮脏、自私。</p>

    我见不得人。</p>

    赵明不动声色地将袋子递给妈妈，丝毫看不出刚杀完人的半点心虚。</p>

    妈妈草草看了一眼便塞进了冰箱，笑眯眯地拍拍赵明的肩：</p>

    “可惜今天来不及了，下次你来老师做给你吃！”</p>

    赵明乖乖应了声好，平静开口：</p>

    “老师，杜肖怎么没在家？”</p>

    我妈一下变了脸色，</p>

    “呵，他这种没有心的畜生，我都希望他哪天死在外面别回来了。”</p>

    “他刚刚还敢挂我电话！他哪里来的资格？”</p>

    “你知道吗小明，萧萧死的时候才六岁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捅了十几刀，哎哟我，我一辈子都过去不去这个良心啊！”</p>

    妈妈满脸通红，颤抖着捂着脸蹲在地上，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滴到我的灵魂上。</p>

    可是妈妈，当年我也被捅了十几刀。</p>

    连医生都说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p>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p>

    我不能死，妈妈只有我了。</p>

    但很讽刺，我到死也没想到，我妈从来不需要我。</p>

    2</p>

    下了一整夜的暴雨。</p>

    我死后第二天。</p>

    学校里发现了一节白骨。</p>

    暴雨积蓄，化粪池水位上涨，将我的骨头被冲到了化粪池边的草地上。</p>

    流浪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叼着它走进了我妈的办公室。</p>

    我妈教生物，看到的第一就颤颤巍巍瞬间报了警。</p>

    警察顺着线索，在学校的化粪池里发现了人体组织碎片。</p>

    消息一出，人心惶惶。</p>

    警察的问询声，学生的尖叫声，老师的安抚声乱成一片。</p>

    我妈还沉浸在发现尸骨的惊惧中。</p>

    她一向视学生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子。</p>

    哦不，比亲儿子还要重要。</p>

    她气红了眼，极力压抑着怒气，像绝路上迷茫的困兽：“畜生啊，简直是畜生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p>

    这么多年，妈妈还是第一次这么同情我。</p>

    如果她知道命苦这个词用在了我身上，会是什么心情呢。</p>

    这时，我的班主任李老师敲敲门，办公室里的目光又都聚集到了门口。</p>

    “杜老师，今天你们家杜肖没来上课。”</p>

    “什么时候了他还来给我添麻烦！”</p>

    我妈好面子，几乎是争抢似地拿起手机，拨通我的电话。</p>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p>

    又打一遍：</p>

    “嘟......嘟......您拨打......”</p>

    众目睽睽之下，我妈没办法，只能冲李老师露出一个抱歉的笑。</p>

    “不好意思啊李老师，这孩子皮惯了，我回去就教育他。”</p>

    她极快地给我发出一条信息：“翅膀硬了是吧，一分钟之内，给我回电话！”</p>

    但是妈妈，我已经死了，虽然你很生气，我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绞尽脑汁给你道歉了。</p>

    一分钟过去，依旧毫无讯息。</p>

    我妈又下了最后通牒：“你就是死在外面今天晚上也得给我回去！”</p>

    李老师见我妈尴尬，开口缓解道：</p>

    “杜老师，这个…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小肖一直是个好孩子。咱学校出了这种事，我是担心小肖的安全。”</p>

    办公室里的老师将我的失踪与化粪池里的白骨联系到一起，都脸色一僵。</p>

    没想到我妈满不在乎。</p>

    “要是死的是他还好呢，就少了个无辜的孩子了。”</p>

    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已经死了呢？</p>

    3</p>

    我死后第三天。</p>

    警方将这起案件定性为极恶性的校园暴力案件。</p>

    说起来挺可笑。</p>

    作为老师，我妈对校园暴力深恶痛绝。</p>

    但她从未管过发生在我身上的校园暴力。</p>

    小学时放学妈妈不去接送我，她不喜欢我，去接我会让她丢人。</p>

    我就迈着小小的步子一步一步往返于家和学校。</p>

    有一次下大雨，同班同学的妈妈看我可怜，骑车捎了我一程。</p>

    我跟同学窝在他妈妈的怀里，一点雨都没有淋到。</p>

    阿姨问我妈妈怎么不来接我。</p>

    我看着外面的雨哗啦哗啦，闷声吐出一句话：</p>

    “妈妈不喜欢我，她说我是坏孩子。”</p>

    阿姨笑了：“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啊，你做个好孩子妈妈就喜欢啦！”</p>

    原来是这样呀！</p>

    阿姨的话点醒了我。</p>

    妈妈喜欢她的学生。</p>

    我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模仿妈妈的学生。</p>

    这样妈妈就会喜欢我啦！</p>

    她最喜欢谁我就模仿谁！</p>

    学他们写字，学他们吃饭，学他们说话。</p>

    那时妈妈已经去教高中了，萧萧的死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她不愿再面对同年龄段的孩子。</p>

    我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像偷油吃的小老鼠。</p>

    被发现了，常常免不了一顿嘲笑和毒打。</p>

    第一次，他们把我堵在角落，对我拳打脚踢，抢走我身上的钱。</p>

    我哭着回家告诉妈妈，她说：</p>

    “你要是不招惹别人，别人怎么可能打你？”</p>

    第二次，他们在我身上乱涂乱画，说我是废物，是他们的狗。</p>

    妈妈说：“你怎么光会撒谎，自己弄的衣服上乱七八糟还嫁祸给别人。”</p>

    第三次......</p>

    妈妈说：“别来这里卖惨了，你才是最该死的人。他们说的都对。</p>

    第四次......</p>

    于是我再也没有告诉过妈妈。</p>

    钱没了我就饿一天。</p>

    受伤了我就等它自己愈合。</p>

    小学，初中，高中。我是所有人的受气包。</p>

    每个人不开心都能来踹我两脚。</p>

    我也不会反抗。</p>

    因为妈妈告诉我了：</p>

    我该死。</p>

    都是我的错。</p>

    我必须忍着。</p>

    4</p>

    我死后第四天。</p>

    我妈很生气。</p>

    她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p>

    没有收到任何回复。</p>

    被赵明杀害的前一天，我刚因为不堪忍受她的打骂，离家出走，在教室里睡了一晩。</p>

    打我的原因是，她想我把竞赛名额让给赵明。</p>

    我自然不会让，这是我一个又一个日夜艰苦学习换来的全校唯一的名额。</p>

    妈妈原本甚至没打算让我读高中，她嫌我脏了她所在的学校。</p>

    “妈妈，求求你，求求你，我只想上学！”</p>

    我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给她磕头，鲜血从额角冒出来。染红了我的侧脸。</p>

    “你读高中又能怎样？你想想萧萧，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上学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有什么脸再去说自己的未来。”</p>

    谩骂，争吵，挨打，我都可以接受。</p>

    只要我能上学。</p>

    我不知道离开了课本上的知识，离开了我擅长的事情该何去何从。</p>

    我苦苦哀求了她一个月，又去学校求校长说情，最后，她拗不过面子才让我继续上学。</p>

    如果竞赛拿到奖，我就可以保送到我想去的大学，甚至还有一年的时间给自己赚学费。</p>

    这样即使妈妈不想让我继续读大学，我也可以自己供养自己。</p>

    我怎么会把触手可及的未来让给别人！</p>

    但妈妈不理解。</p>

    她到现在都觉得，我的漠视是对她权力的反抗。</p>

    她坐在沙发上，给我发了最后一段话。</p>

    “再不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p>

    我很想告诉她，我已经死掉了，不要再为我生气了。</p>

    可惜我说不了。</p>

    妈妈，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少一点负罪感，也算有点价值吧......</p>

    5</p>

    她刚发完。</p>

    警察带着证件敲开了我家的门。</p>

    “杜女士您好，有人报案说您儿子失踪了，麻烦您配合一下调查。”</p>

    报案的是我的同桌，宋城和他的妈妈。</p>

    宋城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小学，初中，高中，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做同桌的人。</p>

    我跟着飘去警局，又见到了他的妈妈。</p>

    那个曾经下雨天送我回家的女人。</p>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子，长发及肩，手臂环着宋城的胳膊，一看就很爱自己的儿子。</p>

    我活到十七岁，唯一感受到的一点温暖，是别人的妈妈给的。</p>

    面对我妈，宋城有点发怵，他往后退了两步：</p>

    “老师，杜肖已经四天没有联系我了，我觉得不太对，就来报了警。”</p>

    他的妈妈握了一下妈妈的胳膊，表示友好跟着解释：“杜老师，您别怪我们多管闲事，是我让孩子来的......”</p>

    妈妈十分冷漠，推开握着她的手臂，不带半点温度地说：“我们家的家事，就不麻烦外人多管闲事了，死的不可能是我儿子，他只是闹矛盾离家出走了。”</p>

    宋城握紧了拳头，脸涨的通红，他暴怒如雷：“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杜肖！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妈妈！”</p>

    “你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杜肖是我见过最好最可怜的人！”</p>

    “杜肖挨打了你不管，他现在死了你也不管吗！”</p>

    “你闭嘴！！！！”我妈怒喝，举起手向宋城挥去。</p>

    她的手被截停在了半空中。</p>

    警察阻止了她，向她递来一份文件。</p>

    “杜女士，经过DNA比对，我们确认死者是您的儿子，请您节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