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当今圣上亲封少年将军的阿姐。</p>
准确来说我也是他的童养媳。</p>
十岁那年我被阿爹捡了回去，照顾刚出生不久的魏景钦。</p>
他娘分娩时大出血去世，阿爹没两年也因病走了。</p>
阿爹临死前做主让我跪地上磕三个头就成了魏景钦的未婚媳妇。</p>
也才不过十二岁的我抱着怀里的奶娃娃忍着泪应了，历尽千辛万苦将魏景钦养大。</p>
后来，他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英勇无畏，屡获先登之功，三年平息叛乱回来被封为安北将军。</p>
听闻他前途一片大好，被皇上赐婚柔宁郡主，婚期将近。</p>
郡主却误以为我是魏景钦成名之前养的外室，对我百般折辱，挖了我的眼睛，用烧红的铁签穿透我的脚心，将我绑在马尾巴上在大街上拖行。</p>
正巧遇上魏景钦面圣回来。</p>
我在他怀里咽气时，郡主还故作一副小女儿情态对他说：</p>
“人我帮你处理了，你的过去我既往不咎，但从此以后你只能爱我敬我......”</p>
1</p>
自阿爹在大旱灾年把我捡回家已过去二十载。</p>
我没有辜负他的临终所托，含辛茹苦将魏景钦拉扯大。</p>
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十七岁时去参军，意气风发地告诉我他一定会有出息，会让阿姐过上好日子。</p>
北边战乱结束后，他被皇上给了封号赐了宅子，要接我到京城去住。</p>
但我知道他在军中遇见同宗弟兄，告知魏景钦我并非他的阿姐而是他未过门的妻子。</p>
魏景钦见到我后虽然迷茫无措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接受十多年的姐弟竟然没有血缘关系。</p>
但他重情重义还是愿尊亡父遗愿娶年长他十岁的童养媳。</p>
我自知已年老色衰，不该耽误他的大好前程，说只愿当他的阿姐。</p>
也没去魏景钦的宅邸，只和一位多年的哑仆，来京路上捡到的三岁稚儿安家在京城的苦水巷里。</p>
这日我正在市集上买菜，有关系相熟的菜贩子同我八卦说京城第一美人柔宁郡主看上安北将军，求皇上赐婚了。</p>
魏景钦因为我的缘故常来这边，自一次在市集行侠仗义被人认出来后，众人惊为天人，常常对这位少年将军赞不绝口。</p>
我只是温婉地笑了笑，我刻意隐瞒了与魏景钦的关系，她只当我是个平常的寡妇。</p>
我想着魏景钦应当娶的是高门贵女，对他之后的仕途有帮助，却没想到最先看上他的是柔宁郡主。</p>
但想到魏景钦的脸又觉得不难理解。</p>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样的诗句竟可以完美适配在一个武将身上。</p>
魏景钦如果真的娶了郡主也算是一段“英雄爱美人，美人惜英雄”的佳话了。</p>
魏景钦清晨派人传了话，说想和我一同用午饭。买菜回来后我便开始准备做他最喜欢吃的炒血鸭。</p>
却听见院门被重重撞开，一片喧哗嘈杂的声音。</p>
2</p>
“郡主，今早魏将军身边的小厮就是来了这儿传话。老奴打听过了，这个院子是一个月前才买下的，平日进出买菜只有一个娘子。”</p>
“闭嘴，什么娘子。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竟然哄得魏郎三番五次拒绝我的邀约。本郡主今天就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再也不敢出现在魏郎面前。”</p>
话刚落音的女声娇腻而蛮横，听上去就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p>
她刚刚被称作“郡主”，该不会就是求皇上赐婚的柔宁郡主？</p>
我步履匆匆跑出厨房准备迎接，却看见气势汹汹的一群人排开一列出现在院子里。</p>
为首的女子娇艳夺目，妆容冶艳，满身珠光宝气，却是眼神狠厉地盯着我。</p>
我刚准备开口，那女子给了身侧五大三粗的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就快步上前给了我狠狠一耳光，扇得我半边耳朵嗡嗡响。</p>
“见到郡主，为何还不下跪？”</p>
我被这一巴掌扇懵，半天没有回过神来。</p>
那婆子见状又对着我的膝盖狠狠一踢，我痛得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p>
“这个人老珠黄的乡野村妇难道就是魏将军的外室？真是叫人笑掉大牙。”</p>
“是啊，你看她那手，比我府上厨房里的下人还粗糙，魏将军到底看上她什么了？”</p>
郡主身后的几个贵女也开始取笑我，拿着手帕捂嘴轻笑，眼神高傲轻蔑。</p>
我看着伏在地上的手，手指和手心都布满了老茧，与修长柔软搭不上边。</p>
但是就是这双手采草药，磨豆腐，做绣活儿才把魏景钦拉扯大。</p>
“不，我不是景钦的外室，我是他的阿姐。是我抚养他长大的。”</p>
我迫不及待地开口解释，想要解除这个误会。</p>
郡主闻言，眼中怒意更盛，快步上前揪住我的衣领，巴掌毫不留情甩了过来。</p>
力道之大，腰间的玉佩随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p>
“贱人，魏郎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p>
郡主打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两颊高高肿起。</p>
“竟然敢撒如此可笑的慌来骗本郡主，你与魏郎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他那如画般的人物怎么会有你这样貌若无盐的阿姐。”</p>
“就算你曾帮助过魏郎，也是你挟恩图报，他心善不好拒绝。我今天就要帮他彻底断了你这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p>
“来人，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敢和我柔宁郡主做对的下场。”</p>
郡主身后的侍女婆子都冲了过来，扯住我的头发，将我生生拉到在地。</p>
粗暴地将我按在地上，对着我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又拧又掐，朝着我背部猛踢。但最多的还是用指甲抓花我的脸。</p>
柔宁郡主和一群贵女站在后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满是冷意和恶毒。</p>
我一边挣扎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我......我真是魏将军的阿姐......郡主，你不能这样......”</p>
在我终于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痛呼后，屋内传来了幼儿哭泣的声音。</p>
3</p>
“什么？这外室竟然已经生了孩子，更留她不得了。”</p>
柔宁郡主身后一个穿群青织锦的女子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给我留活路。</p>
郡主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已经第一时间进房间去查看。</p>
“殿下，是有一个两三岁的男童，该如何处置？”</p>
柔宁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漠地开口说道：</p>
“把他带到池塘边，溺死吧。魏郎的嫡长子只能是我的孩子。”</p>
轻飘飘地发令好似那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p>
我着急喊出声：“不，小熙不是魏景钦的孩子，他只是我在路边捡来的，不要伤害他。”</p>
我在来京的路上看到有人卖子求财，小小一个躲在阿爹身后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p>
让我想起了当初瘦得和病猫一样的魏景钦。</p>
他也曾好奇地问过我为什么要救小熙，难不成养孩子上瘾了吗？</p>
我一边哄小熙睡觉一边笑着回他。</p>
“我既能养出你这么个大将军，说不定也还能养出个状元郎。”</p>
柔宁郡主听了冷笑更甚，缓缓靠近我。</p>
“满嘴谎话的贱人，竟敢愚弄本郡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拙劣的谎言吗？”</p>
说罢，她踢了踢我的肩膀拉开距离，像是嫌弃什么脏东西般，示意去屋子里把人抱出来。</p>
我趁身边的婆子都散开没有防备之时艰难爬起来，张开双臂拦在一脸横肉的婆子面前。</p>
“景钦最疼爱小熙了，生一点小病都会亲自照料。如果小熙不见了一定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郡主殿下这样做定会被魏将军厌恶。”</p>
我直直地盯着对面一群人，毫不退让。</p>
虽然被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巴掌，说话都会牵扯到伤口，疼的很，但为了保住小熙的命我已经顾不上了，。</p>
郡主被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看起来恨不得徒手撕了我。</p>
“你竟然敢威胁我！来人，剜了她这双眼睛，让她知道对本郡主不敬的代价。”</p>
表情阴辣狠毒，丝毫没有京城第一美人的样子，好似可怕的母夜叉。</p>
“可惜了，她这张脸也就这双琥珀色的眸子能看，清澈纯净，最适合用来勾引不懂情爱的少年郎。”</p>
还是那位穿青衣服的贵女，句句拱火，不知道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p>
郡主闻言，怒气更甚，好像说中了她心中所想。</p>
“可是，身上的伤都好说，如果真的挖了她的眼睛，可能就活不成了。魏将军那可怎么交代啊？”</p>
“怕什么，我可是郡主，一个低贱的草民我杀了便杀了，我马上就要嫁给魏郎了，他怎么会蠢到为了一个外室与我翻脸。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p>
柔宁郡主的贴身侍女拿出一把匕首，命令两个婆子架住我的左右胳膊，一个在身后按住我的脚，让我动弹不得。</p>
我咬紧牙齿狠狠地瞪着她，好似要把她的面孔记在脑海里，死后好找对人报仇。</p>
“我......我不敢。”</p>
侍女吓得哆嗦，拿不稳手中锋利的匕首。</p>
“真是废物，让开。”</p>
柔宁郡主推开侍女，手指摩挲着匕首的刀背走到我面前，宛如地狱修罗一般。</p>
匕首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冰冷的触感让我忍不住的发抖，死命挣扎却动不了半分。</p>
只能闭上眼侧过头去不愿面对。</p>
却听见郡主的哀嚎和四起的惊叫声。</p>
4</p>
是我的哑仆，她趁众人不注意飞扑向柔宁郡主。</p>
等众人反应过来，很快就被侍女拉开。</p>
她像一只小兽般双目通红发出含糊的咕哝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p>
哑仆被我买下时才十岁，只比魏景钦小一些。</p>
魏景钦第一次接触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对她颇为照顾。</p>
十年朝夕相处，我与哑仆名为主仆，实际更像是姐妹。</p>
“贱人，我要杀了你。”郡主被哑仆撞了一下摔了个屁股墩，发髻和华服粘上尘土颇为狼狈。</p>
她拿着匕首刀刀只往哑仆脸上招呼，划得脸上血肉模糊，却仍不解气。</p>
“把她打断手和脚送到最下贱的窑子里，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了之后再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被秃鹫啄食。”</p>
柔宁郡主歇斯底里朝着侍女怒吼，声音尖利刺耳。</p>
哑仆被拖走时我狠狠咬了一个婆子的胳膊，逼得她吃痛放手，竟然也生出力气挣脱了那两人朝门口跑去。</p>
听见柔宁郡主气急败坏地大喊抓不住我，所有人都要受罚。</p>
但我实在被折磨得浑身骨头像被敲碎了一样，痛到没有力气，没跑多远就被抓住。</p>
我被柔宁郡主一脚踢中胸口，嘴角立刻流出血了，只觉得呼吸都困难。</p>
我意识模糊地看见郡主指了指那名穿青衣的贵女。</p>
“你是刑部侍郎之女，你说应该怎么惩罚逃跑的犯人。”</p>
“回殿下，应该施以夹棍。如果没有刑具，对于妇人，也可以用烧红的钢针刺穿犯人的脚心。”</p>
众人发出一阵讥笑，郡主连连夸赞是好主意。</p>
有婆子从我的房间里翻出了我给魏景钦做衣裳留下的绣针，又去厨房的灶里把它烧红。</p>
“不......不要过来......景钦救我。”</p>
我被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流，嘴里发出含糊的求饶声。</p>
随着通红的钢针缓缓逼近我的脚心，我已经感受到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炽热。</p>
我瞪大惊恐的双眼，拼命挣扎着也无济于事。</p>
闻见了皮肉被烧焦的的味道。</p>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钻心的疼痛让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p>
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p>
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我真的不是魏景钦的外室，我是给予他二十年关心和爱护的阿姐。</p>
我痛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神志不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匕首。</p>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好像看见了阿爹的样子。</p>
我照阿爹临终的嘱托让幼时多病的魏景钦活下来了，将他养大。</p>
可是阿爹，为什么我没有将他抛下，生前还是不得安宁？</p>
5</p>
“郡主，她是不是死了，已经一动不动好久了。”</p>
“慌什么？死了便“”死了，一个冒犯郡主的罪名就够她死千百次了。”</p>
“可她在魏将军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怕到时候会生郡主您的气。而且我们这样动用私刑已经引起周边百姓的注意了。”</p>
我也在惊叹自己竟然还没死，但也是气若游丝，出气多近气少了。</p>
院落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有相熟的邻居在门外喊，“韵娘子，你在里面吗？”</p>
不一会儿又听见有什么东西摔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的童音大叫：“杀人了，杀人了。”</p>
“一群不辨是非低贱的草民，既然他们不知道这个贱人的身份，我就帮帮她。”</p>
郡主的声音少了几分底气，但还是强撑着身份高傲开口。</p>
“把她捆起来绑在马尾，你们站在两边，不许人去救她，告诉众人她就是个不要脸下贱的外室。”</p>
婆子将我架起来，手脚紧紧捆在一起抬了出去。</p>
“啊呀呀，真是作孽啊。”</p>
我向发声的方向望去，他们看到的却是空无一物的两个黑窟窿，小儿吓得哇哇大哭。</p>
婆子告诉围观的众人说我是个惯会勾引人的外室，不值得同情。</p>
我拼命地摇头，感觉背部的衣服已经被砂石磨破，重重的血腥气，可能已经在巷子里留下了抹不去的血痕。</p>
也许是早些年的磨难让我比常人更能吃苦，竟然现在还吊着一口气。</p>
为什么呢？</p>
为了再看一眼魏景钦吗？</p>
可我已经看不见他了......</p>
忽地，我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