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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诸多太监及宫娥的层层环伺陪同下,懿妃与朱倾城在凤仪宫里,接见了曲无常及洛离。

    朱倾城高坐于堂上,隔着层层的白色纱帐,她冷颅着站在堂前,有着一头银发,虽是仪表不凡,脸上表情却带着玩世下恭,笑得有些讨人厌的男人。

    这是什么鬼王嘛!

    看来既不阴冷亦不厉狠,倒是皮相俊美得有些过分,若要说他是个采花贼,哼!她可能还会比较相信。

    “草民曲无常,拜见懿妃娘娘及倾城公主。”

    虽说是行礼拜见,但由那家伙不太正经的笑容里,实是令人难以嗅出一丝恭敬或是害怕。

    反倒是他身后那看来年纪极轻,却也和主子同样出色好看的小书僮,想是因少见世面,是以那双澄亮的瞳子里,才能捕捉到了些许不安。

    哼!朱倾城心想,你既不怕我,那我也不用对你多客气!

    于是对于曲无常的行礼,她只是低头妪枢指尖吹吹气,掏掏耳朵,懒得理会。

    “曲先生请少礼!”

    见女儿又在开始要任性了,懿妃温笑出声的打圆场。

    “公主的病,得有劳您了。”

    无论是面对朱倾城的无礼,或者是懿妃的和气,曲无常一概以笑容面对。

    “娘娘,说‘有劳’不敢,只盼草民这一回来,真的能够帮得上公主。但所谓的诊病,可还得要对着症,方能够下药,眼看隔着这一层又一层的纱帐,恕草民无法诊断出公主病因。”

    “本宫——没、有、生、病!”朱倾城拔高着尖冷的嗓音。

    “还有……”她不屑的哼口气,“本事不足就别乱找借口,别人还不都是隔着纱帐用棉线听诊、闻声辨音就能办得到?”

    “所以他们都失败了。”曲无常笑嘻嘻地直指事实。

    “你的意思是……”朱倾城挺直背脊,头上那以金银线绾丝,妆点着珠翠玉簪,如纱帽般的高髻,上头的饰物因为她的动作而互击作声,等她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夹着浓浓的挑衅,“你有把握,一定能够治好本宫的病?”

    曲无常魅笑的提醒,“刚刚公主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病?”

    “本宫本来就没病,只是嗜睡而已,哼!若非想让父皇及母妃安心,本宫又怎会任由你们这些只会要嘴皮子、卖弄邪术的江湖街上在我这里胡来?摇得一片乌烟瘴气!惹人生气!看了就讨厌!”

    “你这……”你这蛮下讲理、生了病不但不承认还骂人、从头到脚被宠坏的刁女!

    曲无常被骂,脸皮厚厚笑嘻嘻,反倒是洛离忍不住脱口想骂人,却让她师父给伸手扯了扯袖,登时住了口。

    虽然没能骂成,但至少洛离眼中原有的不安已消失,更替上了怒火。

    虽然不懂礼,但至少够坦率。

    坐在高处的朱倾城冷笑着将一切看在眼里,虽说那小书僮当真胆大包天,竟敢想要教训她,虽说他太过护主,连人家说声难听的都捱不住,但至少这小鬼够真实,不像他的主子,笑得一脸奸猾,摆明了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过有点奇怪……朱倾城眯紧美眸,总是觉得那小书僮竟然会有点眼熟。

    就在此时,曲无常笑呵呵地打破沉默。

    “既然公主您自己也说了,想让皇上及娘娘安个心,何不一次做到底,掀起帐来让草民探个究竟?”

    朱倾城轻哼气,命令身旁伺候着的宫娥,将层层的纱帐陆续掀起。

    “看就看!难下成本宫还会怕了你?只是……”她的嗓音冰冷,“你可别给本宫来那套喝符水、要桃花剑、设醮开坛、跳仙家拜狐,最后却毫无用处,否则当心本宫将你以企图窥伺本宫容颜,有辱皇家清誉,入罪判刑!”

    朱倾城把狠话先放在前头,但她的入罪威胁,眼看着是用不上了。

    曲无常没让她喝符水,甚至也没有设醮开坛,他只是走近了她,挑高着眉,定定觑审着她的额心。

    然后他闭上了眼,默念了一长串的咒语,念得朱倾城一阵恍神并感到头痛欲裂。

    接着他要求到公主的寝宫里去施察。

    由入门处走到床杨前,他一路打着古怪的手势,偶尔还会做出如贴符般的动作,但看在众人眼里,却是什么也没能看见。

    怪的是从那一夜开始,朱倾城的“病”便不药而愈了。

    她亥时入眠,卯时清醒,持续了七日之久,她所有的生活作息,已和常人没两样了。

    但懿妃还是不放心,因为先前朱倾城也曾有过在正常了一阵子后才犯病的经验,于是他们继续等,耐心地等。

    眼看着十天、十五天过去了,朱倾城始终作息正常,不再无故地陷入沉眠。

    于是皇帝笑了,懿妃笑了,她的近身侍从及宫娥也都笑了,甚至连其他宫里的太监宫娥,也都放下了怕被迁怒的恐惧,开开心心地笑了。

    皇城里好一片喜乐融融,颇有点过年时节的热闹腾腾。

    谁都笑了,只除了朱倾城,她,不再笑了。

    是的,朱倾城不再笑了。

    她甚至忘记了什么叫做笑了。

    她虽然不再无故沉眠,但她常会恍神,也常会突然在屋内疯狂翻找,甚至还趴到床底下去找。

    但如果有人问她在找什么?她却回说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好像遗忘了什么。

    她好像遗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却因为找不着、甚至连那是啥都不记得了,于是她连带地把笑都给忘掉。

    是的,她忘了,她忘了她曾经有过的梦。

    也忘了她并不是生了什么怪病,她只是恋爱了!

    她恋爱了,与那个打从她十一岁起就认识了的梦魔男子。

    且还爱到有几回为了他,险些放弃红尘俗世里的一切牵绊。“鬼王”的家伙出现了,他令她无梦,他斩断了她的梦,他甚至也扼杀了她的爱情。

    ***凤鸣轩独家制作******

    十一岁那年某个无眠夜晚,朱倾城在仁寿殿里遇见了魅,一个正在向宁妃施术法的梦魔。

    但在当时,她一点也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好奇地靠近追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在作梦?”

    然后她就听见了,他微带着傲慢语气的回答。

    “因为我能够进出梦,甚至于控管梦。”

    “你?你管梦?”朱倾城很不给面子地回以大笑,“别当我只有十一岁就很好骗。”

    “你当我在骗你?你当外头那些侍卫只是很凑巧地,全都一块睡着了?”

    蓝色狭长眼眸不悦地眯紧,对于眼前这不懂得“尊敬”及“害怕”他的女孩,魅明显有着不开心。

    还有一点,他来之前明明已令手下在外头布下了“昏睡魔咒”,以防有人进来坏他好事,没想到会对这丫头失了效力,让她闯了进来。

    “难道不是?”她语带挑衅。

    “当然不是!”他面带受辱。

    八成是被她那双满载着娇矜及挑战的大眼睛给惹失了理智的,因为魅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那你敢不敢跟我去入梦及见识呢?”

    她傲气地扬高尖巧的下巴,“哼!我朱倾城长这么大以来,还下曾遇见过不敢的事情。”

    “可笑!长这么大?你刚刚自个儿都说了才不过十一岁……”魅嗤之以鼻,“不过短短十一年寒暑,又能够见识到多少奇事?”

    边说他边在心底起了盘算。

    小丫头姓朱?

    所以她是当今人类天子的女儿?

    而这也正是他的手下法术会对她失灵的缘故?

    梦王曾说过,一种是天子龙脉正出者,—种是心思纯净无垢者,—种是术法修炼到炉火纯青者,灵台处都会有元神守护,有着简单的基本辟邪功夫,普通法术是影响不了的。

    影响不了还不打紧,更该死的是他让她看见了他,看见了他刚刚在做的事,且还险些一时嘴快,披露出他的身分。

    原先按照他们族中规定,他是该用催眠术,清洗掉她对于此事的记忆,以免将他族人的秘密外传,但现在一来知道了她体内有龙血,他未必动得了她,二来没来由地,这个有些骄傲,却还挺有意思的漂亮小东西,居然引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兴趣。

    管她是公主龙女,他都想要先试试她的胆子,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和这个有趣的小东西结交一番。

    因为她当真精致漂亮,是个会让人爱不释手,想要私自收藏的搪瓷娃娃。

    曾不曾有过梦魔拿个人类公主当收藏品的呢?想必没有吧,但若对象是她,嗯……他喜欢这种想法。

    见他半天低吟不语,朱倾城捺不住性子地伸手推他。

    “嘿!你睡着了吗?刚刚不是还夸口说要带我去见识入梦的吗?难不成……”她菱唇轻衔着挑衅,“你不过是在吹牛皮?”

    听见这话,那双满载着神秘气焰的蓝瞳用力眯紧了。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且还真不愧是皇室娇娇女,随便吭个一两句话,都要远比别人的骄纵无礼。

    很好很好,方才想着要试她胆量的想法,现在更加坚定了。

    如果她真的敢,那他就为她破例坏规炬!

    “我答应了会带你去就会去,但不能是今晚,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办,如果你确定了真的不会怕我,明夜子时你喊我,我会上门去找你。”

    “还得等到明夜?且还得由你来找我?”她忍不住皱眉,“你可别诓我,凤仪宫里守备森严,绝不比这仁寿殿——”

    魅出声打断她,“放心!我向来言而有信,说了会去就是会去,倒是你,哼a不会改变主意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邪邪一笑,“此外因为你体内流有龙血,我接近你得比接近旁人多费些功夫,不方便来去自如,如果你到时候仍不怕我……”他掀唇冷嗤,“记得喊三遍我的名字,那么我就能出现了。”

    她不耐烦了,“我都说不怕了,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夜?”

    “小姑娘别心急,等你明晚确定了之后再吵着跟我去也不迟。”他冷笑道,那表情仿佛是算准了她会打退堂鼓。

    “好吧。”她不情不愿的问出口,“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魅!”

    “那只是名……”

    “不,这就是我的名字,梦魔族人的名字,都只有一个字。”

    “梦魔族?!”

    她皱着眉头覆述一逼,仍是打从心底不相信,只当他是个会点幻术,就出来混世骗人的盗贼。

    他肯定是会些术法的,才会令得仁寿殿里的人都睡倒,就在他准备开始搜宝的时候,却让她无意问撞见,为了怕她尖叫吵醒熟睡中的人,又怕她跑去找来皇城禁卫军,所以他才会编出这一套“魔”话连篇的。

    至于他何以会选中仁寿殿,想来一定是看中此处巡防的兵丁最少。可这小贼实在不够聪明,愈是无人看守的地方愈代表着无宝在内,想这些被贬进冷宫的妃嫔,身边又能够有多少宝?

    “没错,我是一只梦魔!现在你终于怕了吗?”魅笑容邪气,嗓音阴沉低缓。

    “怕?”朱倾城摇摇头,以双手捂着嘴,似在忍笑,“我只是觉得好笑。”

    魅无力了,只好也摇了摇头,“算了,不与你这没见识的丫头一般见识,现在闭上眼睛,喊三声我的名字。”

    “干嘛?”

    “因为我要送你回你的床上继续睡觉,好让我快把该做的事做完,否则看看时辰,那些换防的侍卫就快要过来了。”

    哼哼9不承认是贼?连换防的时辰都捏得这么清楚?

    “还不快点动作?”

    见她迟迟没动作,他耐心不足地催促。

    哇9真是会演呢C吧,反正没事,本公主就舍命陪君子,陪你玩,就不信你真能够变得出什么把戏来!

    朱倾城闭上眼睛,轻声喊道:“魅!魅!魅!”

    喊完后她一点也没感觉到身子在动,就在她想张开眼睛骂人的时候,却听见了上方有人在喊她。

    “公主!公主!您今儿个怎么睡得这么晚?别怪奴婢吵醒您,辰时已至,蒋太傅已在书斋等着,要给您上课呢!”

    上课?

    辰时?

    这怎么可能?

    现在明明还只是夜晚,她也不过才刚闭上眼睛……

    朱倾城霍地张大眼睛,眸子转了一圈,继而不敢置信地慌张跳起来,还叩地一声,头顶撞上贴身丫鬟喜儿的下巴。

    疼得喜儿泪水直枫,一手捂着下巴蹲到地上。

    “真是疼死喜儿了……公主哪,您再气再恼再不想起床,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奴婢呀!”

    没理会哀号中的喜儿,也没去在意自个儿头顶的痛楚,朱倾城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眸光,来回直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凤仪宫,不是仁寿殿?

    现在是白昼,并不是夜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朱倾城彻底困扰了,难道说有关于仁寿殿的一切全都只是……一场梦?

    但,世上能有梦真实成那个样的吗?

    她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描绘出那叫“魅”的男人长相,以及那双饱含着邪气的蓝色眸子。

    她往身上一瞧,看见了那袭还罩在身上的银缕睡袍。

    她往脚下一瞧,看见了那双还沾着夜露没脱的鞋。

    所以,她是真的真的曾经下过床。

    也是真的真的,跑到仁寿殿那里去了。

    可无论再如何感到惊讶,全都比不上她之后得到的消息。

    仁寿殿里传出了噩耗——

    年庚二十八的宁妃于睡梦中骤逝,无疾无痛,无原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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