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是为着你大婚回来的，”皇后牵着姜雪往偏堂走去。</p>

    “钰儿也三年没回京了，听闻你将出阁，便请旨回京述职。”</p>

    “谁知边关风紧，紧赶慢赶，还是耽搁了几日，昨夜才赶至京郊。”</p>

    二人到偏堂餐桌旁坐下，“恐他一路赶来车马劳顿，你大婚之礼又已完毕，我与你父皇便让他先在驿站休息，今日再上朝述职。早朝后他来懿安宫问了安，倒没让你赶上。”</p>

    “我好些年没见到二皇兄了，边地苦寒，不知他可还好。”</p>

    想到边境，姜雪眉梢间添了一丝落寞。</p>

    “钰儿这性子，就如脱缰野马，不受拘束的。早知当年便不能同意你父皇放他到边境历练。”</p>

    皇后无奈摇头，“这三年，家书也是寥寥无几。他从前最疼你这个小妹，可一旦做了脱笼之兔，竟连你都抛之脑后。”</p>

    “皇兄他，性子向来是这样洒脱不羁的。”</p>

    “这洒脱不羁，可以是江湖游侠，可以是疏狂文士，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可以是皇室子弟。”</p>

    皇后眉间堆满愁绪。</p>

    “我生育你们三人，你大皇兄同你，都是谦逊恭义、恪守宫规的好孩子。可如今你大皇兄——”</p>

    姜雪胸中血气一滞。</p>

    那年京中大雪下了半月，似乎把什么都掩埋到深深的土里去了。</p>

    大皇兄病逝，二皇兄去了边境，而她——</p>

    自那之后，也整日沉默不语。</p>

    自那之后，她发誓会撑起天家威严，做好冀朝公主，任何事情不再任性而为。</p>

    母女皆是陷入悲伤。</p>

    “陛下驾到——”</p>

    “二皇子到——”</p>

    门外宫人嘹亮的通报声传来，惊醒姜雪。</p>

    姜雪站起，欠身半揽住皇后，道：</p>

    “母后无须忧心。先陪雪儿迎一迎父皇与皇兄吧。”</p>

    皇后拭去眼角泪痕，笑着由她扶起，二人到殿门口迎候。</p>

    不多时，一道威严明黄的身影便出现在姜雪视线中。</p>

    皇帝年过五十，却是保养得宜。身形挺拔魁梧，五官分明，不怒自威。</p>

    陪在他身后的男子，身影颀长，着深紫色朝服，已卸了朝帽，头顶玄铁发冠，正是二皇子姜钰。</p>

    姜雪欠身行礼：</p>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二皇兄。”</p>

    “臣妾见过陛下。”</p>

    “从芳，雪儿，快快起来。”</p>

    皇帝快步上前，扶起二人手臂。</p>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懿安。”姜钰行礼。</p>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道：“陛下，钰儿雪儿，此处风大，我们先进去吧。”</p>

    一行人走入殿中。</p>

    姜雪悄悄打量姜钰，他的肤色比三年前深了许多，也粗粝许多。五官越发镌刻，只是眼神却沉稳许多，不再似从前那样不羁贪玩。</p>

    姜钰也望向她，神色复杂。</p>

    席上，皇后不停给一双儿女夹菜，皇帝几次询问姜雪夫家情况，姜雪都只道很好，没有多言。</p>

    “原本要留驸马用膳，但尚书台那边尚有要务，便让他先去处理公务了。”皇帝笑道：“雪儿可怪父皇？”</p>

    “驸马虽是儿臣的夫君，却先是父皇的臣下。万事国务为先，雪儿岂敢责怪。”</p>

    姜雪笑，“父皇若是怕儿臣无聊，可否下旨让二皇兄午后陪陪儿臣？”</p>

    皇后看在眼里，只觉姜钰一改往日性子，沉稳异常。</p>

    从他来到懿安宫到现在，只浅浅同姜雪打了个招呼。</p>

    若是从前，这兄妹见面总是要拌嘴几句的。</p>

    皇后心下惆怅，只希望趁姜钰回京的机会让他们多些相处，兄妹二人关系可以如往日亲密。</p>

    “陛下，饭后臣妾伺候陛下午睡。钰儿几年未回，雪儿以后也是难得进宫，就让他们兄妹去叙叙旧吧。”皇后开口。</p>

    皇帝同意：“钰儿，早朝时你已面呈过边境军务，午后先不急回兵部，好好陪陪你妹妹。”</p>

    姜钰颌首称是。</p>

    兄妹二人饭后便出了懿安宫。</p>

    姜雪瞧着姜钰半晌不开口，道：“皇兄，去我宫里坐坐吧。”</p>

    姜雪出生在懿安宫，及笄前一直住在懿安宫东边的潇湘阁，及笄后皇帝为她赐号长乐公主，修建了长乐宫给她居住。</p>

    自今以始，岁其有；长乐无极，老复丁。</p>

    帝后希望她岁岁快乐似孩童，可人又怎么可能永远不长大呢。</p>

    “走吧。”姜钰开口。</p>

    “怎么一声不吭就嫁人了？”</p>

    二人并肩行走在宫道上，姜钰侧头看她一眼，开口问道。</p>

    “皇兄这几年也不跟我联络，我便是想吭一声——”</p>

    姜雪吐了一下舌头，“只怕也无门呀。”</p>

    姜钰看着她娇俏赖皮的神情，有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p>

    “你长大了。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与我商量。”</p>

    “我以为皇兄，不愿意再理我了。”姜雪语气里有些落寞。</p>

    “他对你如何？”</p>

    姜雪沉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宫道上一株花。</p>

    “皇兄看那花，开得那样好。想来这便是种花人最希冀的事情吧。”</p>

    “我身在皇家，从小蒙父皇母后千万疼爱，便如这株花一样，都是娇养着长大的。”</p>

    “身为女子，我上不能报社稷江山，下不能为朝政分忧。也就如这株花，永远只栽在这抔土中，除了生得娇艳些让人观赏，也没有别的长处。”</p>

    “所以，我只想做好这株花能做的唯一事情。让父皇母后知道，我长得很好，阳光够，水也够。”</p>

    她走近，手指轻轻抚过花蕊。</p>

    “父母觉得，嫁得佳婿是于我顶重要的事，那我便这样做。”</p>

    “至于郎婿究竟如何——若他待我好，我们便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p>

    “若他待我不好，我也有力量制衡其中。无论如何，不损皇家父母颜面，也不叫他们担忧。”</p>

    “他待你不好吗！”姜钰急。</p>

    “我还以为，皇兄吹了几年边关的风，有多沉稳老道。”姜雪扑哧一声笑出声。</p>

    “却不想，还是个藏不住的急性子。”</p>

    “我没有同你玩笑，到底他待你如何？”</p>

    “皇兄，其实我更喜欢你这样，你每多一分沉默，每多一分稳重，都让我觉得愧疚。”</p>

    姜雪顾左右而言他。</p>

    姜钰愣了一下，“雪儿，愧疚的人不该是你。”</p>

    “怎么不该是我，”姜雪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当年若不是我，大皇兄不会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