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我仓皇地嚎了一嗓子，跑得比谁都快。</p>

    炮弹不断在我身边落下，溅起了被染成红色的雪，碎刀子一般。</p>

    我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另一个人的。</p>

    想不到老吹跑得还挺快。</p>

    “我们要不要找什么地方避一避？”</p>

    我大喊着问他。</p>

    “不能停，要是遇见雪崩，就麻烦了！”</p>

    不是老吹。</p>

    赶上来的是一个女红军，裹着小脚，连走路都费劲，别人都叫她越梅。</p>

    就算是逃命，她还没忘记背上炊事班的大铁锅。</p>

    越梅跑得歪歪扭扭，在子弹横飞的雪地里，很快就跌倒在地。</p>

    我来不及扶她，也不敢去扶她。</p>

    只恨自己跑得太慢，子弹会追上来射穿我的心脏。</p>

    她站不起来，索性趴在地上，用身体护住了铁锅。</p>

    不是，她怕是个傻子吧？</p>

    命都没了，还管锅呢？</p>

    幸好我跑得快，活过了这次围剿。</p>

    小脚越梅和瞎眼老吹竟然也活了下来。</p>

    “你的锅呢？”</p>

    没子弹了，池德宝又开始找我麻烦。</p>

    “你知不知道炊事班是干啥的，没有锅，你让大家喝西北风啊！”</p>

    他一骂我，我就想顶嘴。</p>

    “越梅背上不是还有一个吗？”</p>

    “那个是她的，我是问你的锅呢？”</p>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p>

    “情况那么紧急，当然是逃命要紧，哪儿还顾得上锅呀？一口锅，哪里有命重要！”</p>

    “啪——”</p>

    左脸剧痛，而后是一阵刺痛的麻木，几乎是丧失了知觉。</p>

    “对于炊事班来说，铁锅，粮食，就是命！人不在，它们都要在！”</p>

    池德宝的怒吼像隔了一层纱，我的大脑开始鸣响。</p>

    我被打了？</p>

    他凭什么打我？</p>

    我想活下去，有错吗？</p>

    我捂着脸，火辣辣的，气血不断上涌。</p>

    “你凭什么打我，我爸妈都没有打我！”</p>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要跟他理论。</p>

    “我又不是你的兵，凭什么听你指挥！你给我道歉！”</p>

    老吹和越梅急忙来劝。</p>

    “班长，算了算了，她的锅老吹带着呢！”</p>

    “小同志，你也别跟班长犟了。服个软，道个歉，也就过去啦。”</p>

    “谁是你同志啊！”我先骂了越梅和老吹，唾沫星子飞溅。</p>

    “他这是职场暴力！我不会和他道歉，我死也不会和他道歉！”</p>

    “是红军了不起吗，是红军就能随便打人吗！”</p>

    池德宝被我气得直抖，像一颗马上要炸掉的炮弹。</p>

    “有本事！你不要穿红军的衣服，不要吃红军的干粮！”</p>

    我的怒吼忽然戛然而止。</p>

    冰天雪地，要是没有他们给我的棉袄，我早就冻死了。</p>

    见我哑火，池德宝乘胜追击。</p>

    “你不是很能耐么！从今天开始没有你的干粮，什么时候认错，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p>

    瞧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总不能这时候给他认错。</p>

    多没面子。</p>

    他是红军，我还不信他真能把我饿死！</p>

    “谁怕谁啊！”我嘁了一声，踢了脚旁边的铁锅，继续向前走。05</p>

    我穿越的时候，口袋里只有一支黑笔。</p>

    没想到能派上用场。</p>

    池德宝以为不给我吃的就能拿捏住我，那可就大错特错。</p>

    我蹲在大石头上，靠给红军写遗书换粮食吃。</p>

    “叫啥名？”</p>

    “写给谁？”</p>

    他们递过来让我写字的纸千奇百怪。</p>

    有的是一块破布，或是秃噜皮的腰带，甚至是一片埋在雪地里经年的叶子。</p>

    总归是没有一张像样的纸。</p>

    长征的每一天漫长且危险，昨天能见到的人今天不一定能再一次打招呼。</p>

    他们自发地为战死的同伴保留着遗书，渴望着这些绝笔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p>

    “小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封？”</p>

    老吹将大半个红薯递给我。</p>

    我接过红薯，掰成两半，将另一半还给他。</p>

    “我只要四分之一就行，写哪儿啊？”</p>

    老吹将帽子递给我，指着已经黢黑的内里。</p>

    “写这里，行不行？”</p>

    又酸又臭，还热腾腾的。</p>

    我屏住呼吸，捏着帽檐，只想速战速决。</p>

    “写什么？”</p>

    老吹理了理自己的军装，十分庄严隆重样子。</p>

    “老吹，原一营狙击手，参战五十二次，歼灭敌人126人。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p>

    “没啦？”</p>

    “哎，没啦。”老吹挺直的背又迅速佝偻下来，“我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早早地饿死了。如果有人能记得我，这辈子也是值了！”</p>

    老吹小心翼翼地将帽子虚扣在头上。</p>

    “小同志，谢谢你啊。”</p>

    许是他笑得太够慈祥，我想起了我的姥姥姥爷。</p>

    我是拉着他们的衣角长大的。</p>

    和老吹不一样，他们的身上，总是散着肥皂干净的味道。</p>

    “老吹，”我把红薯丢给他，“我收的红薯太多了，吃不完，就不要你的了。”</p>

    老吹捧着红薯，不知所措，“我没吃过，你是不是嫌脏啊？”</p>

    “嫌脏？”我没好气，“嫌脏我怎么会偷吃你那么多红薯？你快走吧，别磨磨唧唧的！”</p>

    赶走了老吹，我躲在石头后边抹眼泪。</p>

    我想家了。</p>

    我想念繁荣的2024年，想念车水马龙的街道，想念夜晚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总有一盏灯为我而明亮。</p>

    大雪纷纷，在陈旧的岁月里，我是唯一的异乡人。</p>

    好想回家啊……</p>

    泪水凝结成冰，呼出的白气弥散在白雪皑皑当中，小腹一阵绞痛，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急转直下。</p>

    该死，我来月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