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爹是个烂赌鬼</p>
他赌了十几年，赌到家产输得一干二净</p>
讨债的人来了，我的混账爹要将我娘和我抵债</p>
典当了我娘的肚皮三年，要给镇上的王员外续香火</p>
我娘性烈，胸口藏了一把刀，一刀将我爹命根子剁了，当场就送了他的命</p>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破烂麻布褂子一半是鼻涕眼泪，一半溅满了艳红红的花</p>
盼儿，娘对不住你，害了你……</p>
娘拉着我投河，我命大，没死</p>
捞我上来的是翠红楼的老鸨柳娘子</p>
我烧了三天三夜，人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p>
但柳娘子给我灌了一壶苦药</p>
那是她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活命仙方</p>
接着用一条暖被，三碗米汤，硬是留下了我一条命</p>
只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溺，河石划破了我的左脸，留了疤</p>
我醒后不吃不喝，缩在被窝一角，活像一只瘦脱形的癞皮狗</p>
柳娘子气极了，捏着我的脸把我臭骂一顿</p>
你爹娘死了，人死债消可你活下来的这些个债还没消哩</p>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柳娘子，从不做赔钱的生意</p>
我原名陆盼儿，我娘唤我毛丫</p>
我的混账爹上过几天私塾，每日想儿子发了癔症，叫我起了盼儿这个大名</p>
柳娘子说，在翠红楼的姑娘，都要忘了前尘过往，哪个没有个招人的诨名</p>
从那起，我成了楼里的荷苓丫头，在小厨房打杂</p>
端茶倒水，烧柴洗碗，磨得一副黝黑瘦长的豆芽菜身板</p>
白天给楼里的姑娘跑腿买胭脂，夜里给醉酒的嫖客送洗脚水</p>
烧火做饭的朱嬷嬷看我老实乖巧，每日都会拣些剩菜剩饭给我吃</p>
她总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偷从柴堆里掏出来一个白瓷碗，碗里盛得满满当当</p>
苓丫头，这猪肘子腻人，楼里的姑娘只咬几口就剩下来了，你快吃了吧</p>
她是翠红楼里对我最好的嬷嬷了，虽然有时会在我摔碎碗的时候臭揍我一顿</p>
臭丫头，这吃饭家伙什怎能摔了，你吃不完倒是留给嬷嬷也吃一口啊</p>
虽然吃得半饱，我也晓得这日子已经比村子里好太多了</p>
那时我和娘饿得每日前胸贴肚皮，娘还让我灌几碗凉水再睡</p>
如今在翠红楼，我每日都有白面馍馍吃，时不时还能吃上剩菜</p>
听楼里采买的小厮说，年年征税，日日募兵</p>
如今临近的酉州和庸州都在闹灾</p>
好在翠红楼处于两城交界的邺城</p>
大梁的运河从这里穿行而过，往来行客货物，川流不息</p>
现下年景虽比往日差，楼里生意却更红火了</p>
楼里的姑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了</p>
我也曾艳羡花魁娘子的境遇</p>
她身穿价值千金的蜀锦，乌发明眸，笑不露齿</p>
袅娜的身姿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映在每个客人的眼睛里</p>
一手拿手的琵琶曲，温婉妩媚的嗓音似带了蜜一般勾人</p>
随后便是无数的调笑声，还有雪花花的银子、银票、珠宝</p>
我正看得入迷，一张大手便把我提起来</p>
朱嬷嬷说，这不是给小姑娘看的，看了要长针眼的</p>
我望见楼顶的灯熄灭了，那是花魁娘子的厢房，翠红楼最高的房间</p>
翌日的晨光里，花魁娘子浇上七八桶热水，洗上一两个时辰</p>
那时的花魁娘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敢抬头看她</p>
花魁娘子却伸出白如葱的手，抚摸我的丑脸，微微笑道</p>
苓丫头，你是个好福气的，你想不想来我身边伺候</p>
花魁娘子的双眼很美，我抬起头，瞅见水雾之下颜色斑驳的痕迹分外吓人</p>
我畏缩地退了几步，害臊起来</p>
我太丑了，娘子……</p>
也好，这些污秽的事，怎好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娃娃</p>
花魁娘子笑着，指尖点我的鼻尖</p>
我若是男子，就娶你这样的丑丫头</p>
她从浴桶里站起来，披上一袭红衣，站在窗前，眺望着繁华的邺城</p>
我听到她的自言自语</p>
耕田织布，粗茶淡饭，油米酱醋，便足矣</p>
还没等我应和，我就听到外面的小厮在通传</p>
贵人来了，娘子可梳妆打扮了</p>
转头，她换了一张冷脸，噙着一丝冷笑</p>
呵，贵人，来见我们这些个贱人么</p>
她把桌上的梅花糕和荣记的八宝鸭塞给我</p>
丑丫头，下去吧，这些东西我横竖都吃腻了</p>
吃饭的时候，我问朱嬷嬷</p>
嬷嬷，贵人是谁</p>
嬷嬷摇头，在冰冷的井水里洗菜，头也不抬</p>
人啊，贵贱贫富，都是天数贵人啊，就是我们这辈子也攀不上的人</p>
嬷嬷，那他们有没有娘知不知道疼</p>
嬷嬷这才纳闷地抬头看我</p>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说这样的傻话</p>
人没娘如何是人既然是人，当然会疼</p>
快把饭吃了，来帮我将这些碗筷给洗了</p>
我低垂着头，闷声不语，难得的八宝鸭似乎不香了</p>
快速将碗里的饭扒完，便埋头给嬷嬷洗碗</p>
娘说过的，要学会知足常乐</p>
至少，丑丫头还能吃得饱饭</p>
要是一辈子都在翠红楼就好了</p>
那样的话，陆盼儿再也不用饿肚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