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后的同心殿内，洛姝让几个侍卫押着我。</p>
父皇高高地坐在主位，旁边是委屈啜泣的媚妃和洛姝。</p>
在媚妃的言传身教下，洛姝和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哭样，就感觉特别滑稽，于是我笑出声来。</p>
父皇大怒：“你为何发笑，身为一国公主却做了偷盗之事，朕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朕今日就命人将你乱棍打死。”</p>
我仰头凝望，冷眼看着这个与我有着血缘至亲的男人。</p>
丝毫不用怀疑，他真的会打死我。</p>
我虽养在皇后门下做了长公主，但他身为一国之君，子女不计其数，并不差我这一公主。</p>
更何况皇后平素里总是对我冷冷淡淡的，皇宫里并不觉得她对我有什么亲情可言。</p>
媚妃连哭带喘地捂着胸口：“皇上，你是知道的，这钗子是臣妾娘亲留下的遗物，对臣妾而言再贵重不过，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呀。”</p>
“纵使贵重，但洛宁公主若是喜欢，臣妾也必定双手奉上。”</p>
“可洛宁公主偏偏要偷盗，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有损其他公主的名声，更是损坏皇上您的声誉呀。”</p>
父皇盯着我，良久冷声道：“将这个贱人给朕押到酷刑司。”</p>
酷刑司里最少的刑罚也要打三十大板。</p>
一个板子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三十个板子下来，不死也是废人。</p>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殿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慢着。”</p>
皇后走了进来。</p>
每个月的今日都是她去龙佛寺的日子，往日她会用完斋饭再返回。</p>
我没想到今日她回来这么早。</p>
皇后径直来到我身边，冷淡地直视着父皇：“皇上，平民百姓也要讲究是非分明，更何况这事事关公主，没有调查清楚难道就直接上刑吗？”</p>
父皇脸色大变。</p>
媚妃立刻哭起来：“是非曲直自然已明了，这赃物可是在洛宁公主寝宫搜到的，难不成就因为她是皇后所养，皇后就要包庇她不成？”</p>
媚妃从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p>
这些年来，父皇宠妃灭后，媚妃又执掌后宫，她一直认为她才是父皇心里最尊贵的女人。</p>
至于我母后，不过是个不得皇上疼爱，偏安一隅只有皇后头衔的废物罢了。</p>
因此即便当面锣对面鼓地碰上，她也毫不示弱。</p>
然而，平日里身着素衣，沉默寡言的皇后突然转头，望向媚妃。</p>
那一霎，她的身上迸发出无比霸气的威仪：“跪下。”</p>
媚妃呆愣着怔在原地。</p>
皇后一字一顿：“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带着洛姝，一起跪下。”</p>
父皇却没有发话，而是脸色发白地看着殿门外。</p>
那里伫立着一排高壮的男子，他们并未进屋，只是默默地排成长龙，每个人都犹如一座沉默的铁塔。</p>
那是皇后从将军府陪嫁过来的府兵。</p>
往日里，我以为他们就是普通侍卫，叫他们王叔，张叔，相处十分融洽。</p>
如今他们全都盔甲加身，每人都是跟着镇国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勇士。</p>
父皇神情有些发慌。</p>
他颤声对媚妃道：“皇后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跪下认错。”</p>
媚妃难以置信地看着父皇。</p>
父皇厉声：“跪下。”</p>
媚妃吓得直哆嗦，这才拉着洛姝，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皇后面前。</p>
但她仍不死心，举起钗子递到皇后面前：“皇后，这赃物的确是在洛宁公主寝宫里找到的，证据确凿，这是我娘亲留给臣妾的遗物，市面上根本买不着。”</p>
皇后接过媚妃手里的钗子，眯起眼，看了又看。</p>
下一瞬，她直接将钗子丢在地上。</p>
“什么破烂货色。”</p>
殿内鸦雀无声。</p>
所有人都吓呆了。</p>
媚妃自跟了父皇，从来没人敢这般对待她。</p>
她看着那被皇后扔在地上的钗子，一时间竟然连哭都忘了。</p>
皇后冷冷地转向父皇：“皇上，你觉得我沈天泽的女儿，犯得上偷这般货色？”</p>
看着父皇木讷不语，皇后回眸，吩咐她的陪嫁婢女原妈妈：“取我的妆奁匣子来。”</p>
皇后自一心礼佛后就极少梳妆打扮。</p>
连我都从未知晓，她还有妆奁匣子。</p>
原妈妈很快带着两个家丁，取来一个巨大的楠木盒。</p>
打开，大殿上流光溢彩。</p>
同心殿内吵吵闹闹声音嘈杂，吸引了后宫嫔妃们前来吃瓜。</p>
父皇新纳的杜妃是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很是见过大世面，她不由得惊叫出声：</p>
“天哪，这是西域贡品级的翡翠，我只在祖奶奶那里见过这等水头的镯子。”</p>
“竟然有这么多簪钗和夜明珠。”</p>
媚妃面容呆滞。</p>
洛姝则愣愣地看着满匣子的奇珍异宝。</p>
她的神情中有困惑，有震惊，亦有怨恨。</p>
前世，她跟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却从未知晓那冰窖似的大殿里，竟然会有这样多的宝贝。</p>
皇后没理睬任何人，只是向我招招手：“宁儿，快，过来挑几件自己喜欢的。”</p>
我：“什么？”</p>
过了片刻我才摆手，连忙回绝道：“母后，这太金贵了，我不能收……”</p>
皇后轻笑出声：“你是我女儿，我的所有宝物以后都由你继承。”</p>
一时间，大殿内艳羡的目光向我投来。</p>
当然也有嫉妒。</p>
洛姝犹如死鱼眼一样瞪着我，她的目光几乎要杀了我一般。</p>
媚妃已经面如死灰，然而仍然挣扎着最后一搏：“皇后娘娘，我知道洛宁公主是您培养长大的，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是臣妾的姝儿没法儿比的。”</p>
“您想袒护洛宁公主，没人敢忤逆您，但难不成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长公主就能为所欲为，其他妃嫔公主的命就是贱命了吗？”</p>
皇后看向媚妃，她突然大笑起来。</p>
平素里皇后冷言冷语时，媚妃可从未怕过她。</p>
可此刻皇后一笑，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微笑，媚妃却生生打了个寒噤。</p>
皇后目视着媚妃，话却是对着原妈妈说的：“带上来。”</p>
原妈妈会意，转身出去，片刻后，两个侍卫将一个蓬头垢面的婢女带了上来。</p>
洛姝失声道：“玉儿……”</p>
媚妃狠狠掐了洛姝一把，洛姝将话音咽下去，可她的身子却忍不住地在颤抖。</p>
她心里应该害怕极了，因为她口中的玉儿趴在地上，十指夹着刑具，血肉模糊。</p>
大殿内的妃嫔婢女吓得惊叫起来，纷纷侧目回避，唯有皇后处变不惊，平静地说：“晌午时，原妈妈就瞅见这个婢女在满大殿乱窜，制造动静引开当值的人。”</p>
“之后又出现在宁儿的寝殿内，出来时恰巧被府兵撞个正着，神色慌张。”</p>
“臣妾察觉不对劲，就先做主替皇上审讯了。”</p>
“这是记录好的口供，玉儿已经签字画押，皇上可以看看。”</p>
皇后轻轻挥手，原妈妈将一份摁了手印的口供呈给父皇。</p>
皇后料事如神，知道媚妃下一步会如何狡辩，便吩咐吓人堵住所有退路：“以防有心之人说本宫屈打成招，审讯时，本宫特意以皇后的身份请了后宫嫔妃们前来旁观，她们可以作证这婢女说的句句属实。”</p>
父皇拿着玉儿那份口供，另一只手不停发抖，瞬时一巴掌拍在桌上。</p>
他从未料想到，皇后竟如此厉害。</p>
她自嫁于父皇后就沉默寡言，父皇嫌她无趣，就冷落了她，她便偏安一隅，一心待在佛堂静修，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后来父皇就把管事大权交给了媚妃。</p>
而此时此刻，父皇才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声不响，却有如此大的魄力，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p>
她明察秋毫，提前逮住了内鬼。</p>
等风波起来时，她已经连人都审讯完了。</p>
却又偏偏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地等待敌人主动出击。</p>
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事实摆在眼前，整个后宫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父皇哪怕再想护着媚妃和洛姝，也无济于事了。</p>
那玉儿早就吓得拼命磕头：“皇上饶命，皇后饶命！都是媚妃娘娘和洛姝公主指使奴婢的！她们拿爹娘的性命威胁奴婢，如若不照做，奴婢的爹娘可就没命了。”</p>
父皇面色铁青。</p>
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媚妃和洛姝。</p>
洛姝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媚妃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此刻梨花带雨地看着父皇，使上浑身解数，用尽所有绿茶之姿：</p>
“皇上，臣妾服侍您十几年，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救救臣妾……”</p>
皇后打断了媚妃，直接来到父皇面前：“臣妾就问皇上一句话，偷盗是大罪，按酷刑司的处置是三十大板，那栽赃陷害该如何治罪？”</p>
父皇不耐烦地瞟了一眼哭得几乎晕厥的媚妃，又看向皇后，他不语，不语中是一种恳求。</p>
“皇后。”父皇低声道，“媚妃和姝儿固然做错了事，但也没到栽赃的地步……”</p>
父皇话音一落，连大殿里的下人和其他妃嫔都看不下去了。</p>
父皇宠妃灭后，已经偏心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p>
我犯偷盗，真相尚未查清，就要送进酷刑司。</p>
媚妃和洛姝栽赃陷害，证据确凿，却想飘飘然放过。</p>
看热闹的人群都露出气愤的神色，只有皇后脸上依旧无波无澜。</p>
她淡淡道：“噢，原来皇上是这么想的。”</p>
不等父皇张口，皇后已然转身，扶着原妈妈的手就要往外走：“臣妾原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指望着皇上在后宫就能公道处理，可如今看来，皇上忙于政务忙昏了头，既然如此……”</p>
“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将此事散播出去，让全天下的子民都知晓这一事，让全天下来评评理。”</p>
话音未落，父皇脸色霎时血色尽失。</p>
他大喊：“拦住她！”</p>
大殿里的侍卫一窝蜂地围上去，想要拦住皇后的去路。</p>
然而皇后掀了掀眼皮，府兵们立刻上前，将她护在中央。</p>
他们是镇国侯的旧部，认皇后不认皇上，普通侍卫在这些铁塔似的府兵面前吓破了胆，不自觉地退让开。</p>
父皇现在还要仰仗皇后的兄长镇守边疆，也不能对皇后轻举妄动。</p>
眼看着皇后就要走出殿外，父皇终是没了办法。</p>
他捂住脸，发出一声悲鸣：“来人，将媚妃和这个不孝女押到酷刑司，给朕往死里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