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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半古刹惊魂(1)

    马鸣萧萧。

    暮霭里一面酒旗斜挂。

    离了洛阳,西去数十里的马车徐徐驶于乡间古道,前方一片村落,几间农家茅舍坐落于山脚,荒草漫漫,满目萧索。

    一名樵夫挑柴沿山路晚归,与翠羽盖顶的马车擦身而过。车窗里飘出阵阵花香,辟易道侧的樵夫猛一回头,惊奇地看到驾车驶入山道的那个车夫正持了马鞭挑起卷在车篷上的一块幡布,白白的幡布垂落在车厢一侧,竟是出殡时孝子打的灵幡!

    马车一入山中,如同一粒微尘,转瞬隐没于山野,独见一点火光在半山腰若隐若现。

    两支旺燃的火把插于车厢左右两翼,火光照亮前方路程,山路两旁灌木丛丛,顽石嶙峋,杂草石缝间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前方一片野林子,隐约可见云树梢头露着一截吊了风铃的绿瓦屋檐。

    深山老林怎会有屋舍人家?

    “公子,咱们到了,下车吧!”

    马车驶入野林中,赶车的往车厢里连唤数声,许久都无人答应,掀了帘子往里看,喝!自家请来的客人竟把那具棺材当床来使,躺在里头睡得极是酣畅,当真是懒骨一根,随遇而安!

    赶车的连推带摇,好歹把人给摇醒了。

    司马流风伸个懒腰缓缓坐起,嘴里头咕哝着:“我才‘眯’了一嗅儿,这就到了?”

    “公子,您这个盹可足足打了八个时辰,天都黑了,快些下车吧!”赶车的一迭声地催促。

    司马流风慢慢悠悠晃下车来,睡眼惺忪地往四周一看——荒山野岭,风吹树叶,树影幢幢。他怔了一怔,揉一揉眼,原地打了个转,猝然弯腰往草堆里仔细翻寻着什么。

    “公子?”赶车的直瞧得一头雾水,“您这是在找什么呢?”

    “你家小姐的窝刨在哪边?”司马流风踢开石块,扒开草丛,忙得不亦乐乎。

    窝?!

    赶车的晃了晃身子,险些一脑门栽地上去。自家小姐又不是山中狐精,搭什么窝?“公子,您往林子里头看,小姐的府邸就在林中。”

    林中一片空地,豁然开朗处果有一堵围墙,中间开了道门,门上吊挂一块匾额,匾中五个金漆剥落大半的篆书字体——西山普度寺。司马流风“啊”了一声,指着寺门问:“你家小姐住在和尚庙?”奇了个怪!

    “西郊古刹,内有玄机!”赶车的嘻嘻一笑,把车停靠在树阴下,隐身暗处,枝叶剪落的大片阴影笼住了脸庞,独留两点泛出异色的目光在暗处闪烁不定,原本憨憨粗粗的声音突然阴柔几分,“公子何不进门瞧瞧!”

    “古刹梵音倘若换作那靡靡之音,倒是别有一番情调!”司马流风寻花问柳般一步三摆袖,潇潇洒洒迈上石阶,笑指门上匾额,“普度寺开了风月门,岂非寻欢窑子一座?”说着,越发来了兴致,这就叫了门:“客人登门,烦劳寺中住持打开方便之门!”

    溅染斑驳泥污的寺门虚掩着,无人应门,他便伸手去推,这一推,两扇寺门酩酊大醉般晃晃悠悠往后一仰,訇然倒地!巨大的响声震荡在寂寥的夜空,惊得几只栖息林中的野鸟拍翅而起,嘎嘎乱啼,盘旋空中。

    轻轻一推,却令这古刹失了门面,司马流风登时愣了神,呆呆望着门里风光——断垣残壁、碎石瓦砾,古刹久已无人照料,门内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满目萧然。

    荒山破庙,无半点香火供品,野狗也安不了窝,哪里去找貌若天仙的美娇娃?

    “赶车的……”司马流风回过头再找那车把势,林中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不远处的山径上,一辆飘着白色灵幡的马车正往山下狂奔而去!

    半夜三更,荒山古刹,独留他一人呆立原地,迎着鬼哭狼嚎般的阵阵山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本想招手疾呼赶车的回来,手往上举时却只摆了一摆,连唤人的力气也给省了,挥手目送那辆马车消隐于山下,唇边只泛了一丝苦笑。

    落得如此境地,他居然只是自叹自嘲般地一笑,转个身,一步三晃袖,好一派闲闲散散的神态,竟真个往失了门面的古刹里头闲逛去了。

    十二宗命案负身,遭人追捕被人拐至荒山一丢了事,居然还有那闲情逸致逛这满目疮痍的破庙来,这人若非脑子里缺根筋,就是懒到凡事都不予计较,随遇而安,好一份潇洒率性!

    进得庙中逛了一圈,除了踩得一地瓦砾、两三只耗子尾巴,当真寻不到一张供人就寝的床榻,倒是捡了半支蜡烛,秉烛照着夜路,下山也顺畅些,只是这破庙里倒了灶台,点火的器具愣是没找着,司马流风随手将那蜡烛一丢,“咚”的一声过后,阴森沉寂的古刹深处一阵步履响动,突然传出人语:“什么人?”

    半个鬼影子也见不着的破庙里突兀响起的人语委实叫人吃了一惊,司马流风目注古刹深处,答得可妙:“你家客人!”

    “流风公子?”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在古刹深处荡了片刻,人语竟从寺门外传了进来:“贵客莅临,有失远迎!”

    司马流风立刻转头面向寺门,看到空荡荡的寺门口多了一物——一盏琉璃彩罩的八角宫灯搁在门外第一层石阶上。

    一灯荧荧,门外并无人影,人语却在门外响起:“公子,请!”客人在门里头站着,主人却在门外头候着,这情形当真妙得很!

    “你家小姐呢?”司马流风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门外石阶上孤零零的一盏宫灯,灯光照得地上纤毫毕见,人语分明从门口荡来,却不见人影闪动于灯下。

    “公子出门来瞧,我家小姐这不就来了吗?”主人家竟把客人往门外迎。

    司马流风走出门来,拎起那盏宫灯往四周一照,只见树影幢幢,风中摇曳的婆娑枝叶投影在地面,形态诡异,犹如鬼魅!

    举高灯盏,往失了门面的古刹围墙外细细一照,司马流风可算照见了适才在门外发话的人。围墙边上黑乎乎一团人影,一件黑色斗篷将那人从头裹到脚,裹得密不透风,压得低低的帽檐下藏住的面孔窥不清那五官轮廓——这个披着斗篷隐身墙角的人,约莫亏心事做得多了,竟是藏头藏尾见不得人的!

    灯光照来,斗篷人往墙角阴暗处躲了躲身,刻意压在喉咙里的声音闷闷的:“公子,我家小姐来了。”

    果不其然——

    漆黑夜色中,一盏盏红灯笼飘来,荒山野路上有人吹起了唢呐,山道口拐出一顶火红的花轿,花轿两侧一支送嫁队伍吹吹打打,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惊荡山谷,突如其来的热闹场面摆在这夜半时分的荒山野岭之中,无半点喜庆气氛,却叫人瞧得心惊肉跳!

    送嫁的排场热闹着,头一顶花轿拐出山道口,后面又一颠一颠地跟来一顶款式一模一样的火红花轿,八个青衣小帽的轿夫抬着两顶花轿绕进了野林子,后面又追来了四个青衣小帽的轿夫,膀子上齐力抬来第三顶大红花轿……司马流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指着停入林中的三顶花轿问那斗篷人:“贵府有几位小姐?”

    斗篷人道:“您自个数数。”

    片刻工夫,山道口又拐出一顶大红花轿,后面再追来一顶,一顶顶花轿颠上山来,瞧得人应接不暇。司马流风从一数起,数到六时,嘴巴里已能塞进几个鸡蛋,数到九时,眼睛都瞪大了,数到十二,心头却是“咯噔”一下,他偏了脸瞪着隐身墙角的斗篷人问:“十二个?”这数字今儿个总与他犯冲,似乎……不大吉利哪!

    斗篷人却问:“公子嫌少了?”

    司马流风眉梢儿撩带春风,一笑,桃色满面,“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斗篷人答得更妙:“您嫌少,不如拿我再凑个数?”

    司马流风瞅瞅那人稍稍露在斗篷底下的一双布鞋,那脚板儿忒大,分明是男人穿的鞋子,他立即把脸偏了回去,瞧准了抬入林中的十二顶花轿,打个哈哈:“十二足矣、足矣!”

    “既已足矣,请公子踢了轿,迎娶我家小姐入门去!”斗篷人趁热打铁。

    司马流风“啊”了一声,“迎娶?”

    一无媒妁之言,二无两情相悦,主人家半夜里猴急猴急地拐人上门当女婿,莫非这家小姐们都有些问题,以至于找不到婆家,这才拐个倒霉蛋来扎堆儿一嫁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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