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凝晖堂内。</p>
国公府的晚辈基本都到齐了，除了谢淮序嫡出的妹妹谢乐瑶和弟弟谢淮鹤。</p>
庶出的几个兄弟姐妹们也都已落座，角落里，还坐着国公爷谢临漳的几位妾室。</p>
因着姚老太君的默许，国公府中的妾室地位比其他家族略微高出那么一些，外加她们都育有子女，让她们在府中的份量又增添了几分。</p>
“祝氏虽说占了个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但到底是个妓子生的，纵然勇毅候夫人对她视如己出，却也难养出嫡女风范，都道她娇纵跋扈，还总与其嫡姐比个高下。”</p>
“昨儿拜堂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在盖头下发出笑声，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咱们世子器宇轩昂，品貌非凡，若不是皇上赐婚，定然也瞧不上她。”</p>
“梨花巷里住的，才是大哥心尖尖上的人吧？听说昨儿江姑娘又犯心疾，大哥洞房花烛夜都顾不得，就前去看望了。”</p>
“可惜大哥金屋藏娇，梨花巷那位我们都没见过，哎，那祝氏岂不是独守空房了？”</p>
“那倒没有，世子回了婚房，其他的，可就不得而知了。”</p>
话语权给的太多了，就这点不好，随地大小论。</p>
远远的，各种议论声声声入耳，祝卿安斜了一眼缓步走在她斜前方的谢淮序，这些人之所以敢这么编排她，都是谢淮序的态度使然。</p>
就像此时，他明明听到这些污蔑之词，却也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p>
祝卿安加快步伐，瞅准时机，狠狠地踩上他的脚，重重碾了一下，听到“嘶”的一声后，故作惊讶道，“呀，不好意思。我眼睛有点斜视。”</p>
而后动作轻盈地踏向门槛。</p>
众人只是隐约瞧见两道身影短暂交叠，谢淮序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p>
除了——</p>
谢淮序的脸色非常臭。</p>
当然，这也正常，任谁被迫娶了一位粗鄙浅薄的草包媳妇，也高兴不起来。</p>
祝卿安一进屋，声音顿时静了下来，看见谢淮序，又都站起了身。</p>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p>
所有人目光都齐聚她身上，鄙夷的，看戏的，艳羡的，不一而足。</p>
祝卿安在各种闪光灯下都不带眨眼的，所到之处，都是焦点。</p>
对于各种直白的眼神，早已习惯，这种打量实在稀松平常，自是不会在意半分，端的是从容优雅。</p>
她款款入内，落落大方，自信从容。</p>
不知谁说了句，“素闻宫中惠妃娘娘仪态万方，风华绝代，咱们国公府少夫人亦有其姊风范。”</p>
听着是夸奖，其实语气戏谑。</p>
祝卿安看过去，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淡笑着，“何姨娘，日后夜里还是多独处些，好好养生，眼神儿便好使了。”</p>
何姨娘脸色青红交加，一时反驳不出。</p>
众人亦是互相交换眼神，传闻中祝卿安自诩容貌不逊他人，最不喜旁人拿她与其姐姐比较，今日听她这般说话带刺，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p>
“惠妃娘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大嫂想来也不差吧？”</p>
众所周知，原主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对于才艺一窍不通。</p>
祝卿安驰骋艺海二十年，自是能歌善舞，但显然，这些人不配让她献艺。</p>
“琴棋书画太过寻常，倒是玄学看相，我略有涉猎。”</p>
“这个也学？”</p>
大家一听，来了兴趣。</p>
“我学艺不精，只学会了皮毛。”祝卿安笑得一脸谦虚。</p>
“切，故弄玄虚。”有人不屑。</p>
祝卿安不恼，从容地看了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在一个刚刚扣完指甲，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抓起一把瓜子吃的青年身上，淡淡地说，</p>
“方才说话声音最大的是你吧，若我没看错，你早上出恭，太用力手指捅破了手纸，是也不是？”</p>
祝卿安话音刚落，青年磕在嘴里的瓜子瞬间有了其他味道，众人一脸嫌恶地看向他，先是嫌弃，而后哄堂大笑，惹得青年恼羞成怒，把瓜子丢回了盘子，管事的立马来把盘子换走。</p>
待笑声低了些，祝卿安将目光锁定在一直败坏她名声的人身上，那是谢淮序的庶弟谢羡风，排行老五。</p>
“你看我做什么？”谢羡风预感很不好，顿时如临大敌。</p>
“你惯常流连花丛，但你片叶不敢沾身，倒不是因为你洁身自好，而是你……”</p>
“大嫂，大嫂，不，你是我的亲嫂！”谢羡风惊叫一声，苍蝇搓手，仓皇的眼神很明显，已老实，求放过。</p>
众人听到前半句，还以为祝卿安道听途说，现在看到谢羡风的表现，便知她说的定然外人不知晓的隐秘之事。</p>
若说刚才还是看个乐子，此时气氛逐渐凝重起来。</p>
祝卿安笑了笑，没有继续，然后对上另一个轻视她的人，是谢淮序的三妹谢梦瑶，“你年逾二九而不出阁，并非姻缘未到，只因你心中所念之人……”</p>
“大嫂，求求了！”谢梦瑶羞赧至极，她看上的是珈蓝寺一个佛子。</p>
“还有你。”祝卿安放过谢梦瑶，面向一个桃花眼的少年，谢淮序排行老六的庶弟谢淮宇，“这些人里，数你最胆大，公爹房中……”</p>
谢淮宇迅速搬过了一把椅子，放在祝卿安面前，双手呈上，“大嫂，您累不累，请坐。”</p>
“祖母还没到，我怎能先坐？”祝卿安拒绝，而后又缓缓扫视周围，漫不经心地发问，“还有谁对自己的命运有疑问的吗？让我瞧瞧你们算什么东西？”</p>
一言出，大家齐齐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她点到自己。</p>
谢淮序静静地站在祝卿安身旁，脑海中忽而闪过早上她说过的那句话，“祝福还是补偿？”</p>
她真的能看透一切？</p>
“少夫人有这般高深学问，实在令人佩服。世子好福气，得妻如此，亦是国公府之幸。”</p>
一道温柔女声打破宁静。</p>
祝卿安看过去，这人是谢淮序的另一个姨娘，长得柔媚婉约，她是谢梦瑶的生母，她一心想给女儿寻一门好姻缘，奈何女儿始终以各种形式拒绝。</p>
刚刚听到祝卿安的话，瞬间看到希望，恨不得立刻让她给指条明路。</p>
祝卿安微微一笑：“白姨娘过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罢了，只知道做好相夫教子的本分。至于其他的事情，还需要仰仗府中各位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呢。”</p>
谢淮序冷着脸沉默不语，前有惠妃赏赐，后有人拿惠妃与祝卿安相比，他心情极差。</p>
听到祝卿安舌灿莲花，他亦是没有半分愉悦之色。</p>
众人不知其真实缘由，自以为是方才对祝卿安的诸多轻浮讨论，令他不悦，见他不接话，场面冷却下来。</p>
人们面面相觑，再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p>
祝卿安瞧得明白，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娇羞，她看了谢淮序一眼，“夫君，您别再生气了，我相信先前大家都是无心之言。”</p>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听到不同的人耳中，是不同的意思。</p>
“嗯。”谢淮序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淡的声音。</p>
果然对她还是不一样的！</p>
众人看祝卿安的眼神，彻底变了。</p>
“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大哥得一贤妻也！”</p>
见风使舵倒是快。</p>
“老夫人到。”</p>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p>
姚老太君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被王夫人搀着出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祝卿安一眼，端坐在上首。</p>
姚老太君一来，众人暗自擦了把冷汗，氛围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p>
她看了眼谢淮序，笑着打断众人谈话，“我着急喝一口你们大嫂敬的茶，你们晚些时候再玩吧。”</p>
祝卿安恭恭敬敬端着茶碗，指腹伤处传来痛意，她细微地缩了缩手指。</p>
姚老太君目光在她指上停留一瞬，随即乐呵呵地接过茶碗。</p>
“前朝彩凤双飞翼，今朝共偕连理枝，你们一定要鸾凤和鸣，永结同心。”</p>
说了几句吉祥话，又让身边的嬷嬷端出了礼物。</p>
“谢谢祖母！”</p>
祝卿安笑不露齿，端庄得体。</p>
越国公谢临漳年逾不惑，一双桃花眼经岁月雕琢越发深邃，他面色沉静，接过茶碗，说了句中规中矩的祝福语。</p>
夫人王氏看祝卿安的神色颇有几分婆母威严，近看之下，眼尾上挑，一双凤目精明厉害，却难掩周身病气。</p>
她看不上轻佻女子，连带着也不喜欢祝卿安，书中婆媳势同水火。</p>
她不咸不淡地教导了几句，送了祝卿安一对手镯。</p>
大家都是一水儿的夸赞，看向祝卿安的眼神，赞许中带着敬畏，再不敢有半分指摘。</p>
反观谢淮序，全程冷脸，没有一点新人的喜气。</p>
一道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祝卿安身上，祝卿安早有所觉，回望了过去，入目是一双娇俏杏眼，两人一对视，那双眼睛里满是讽刺。</p>
祝卿安略一回忆，这不是谢临漳的贵妾，沈氏婉凝？</p>
沈氏出自书香门第，是谢临漳的初恋，两人阴差阳错分开，后又在王夫人孕期再续前缘，宁做妾，也要誓死相随。</p>
但她的目标，又岂是一个男人？</p>
祝卿安心中一哂，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p>
退出凝晖堂时，姚老太君叫住了谢淮序。</p>
“沛之，你留下，我有话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