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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申敏云是有夫之妇。

    每一个字都是中文,也相当简单,但帝百计不只是难以接受,更是无法相信,比起她有超能力这回事,她已经结过婚,还嫁了人,更让他陷入一种恐慌的情境里。

    脑子和心都像被大炮炸过,什么事都不能做,什么感觉都没有,当再度能够思考,意识到自己处在什么环境时,十二刻馆已经吊起了一盏盏梦幻的油灯,散发昏黄迷离的光芒。

    他还是无法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啊!

    那样天真可爱的小小人儿,还有一个那样事业有成,怎么看怎么成熟,一副绝对菁英分子,能在说笑之间就惊动各方,作出重大决定的男人,是夫妻关系……

    完全无法令人相信,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啊!

    突地——

    「小弟弟,让女士独自用餐是很失礼的行为。」单开举起了酒杯,宣示存在地轻声道。

    看着精美的菜色,申敏云和东方研却不在视线范围,帝百计根本就食不下咽,半点食欲也没有,更何况他既没有义务,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陪着这个女人用餐。

    不请自来的单开用口布擦了下嘴。

    第一次被当成比空气还没有价值的人,从来没人会这样忽视她,更别说直接露出如此不耐烦的眼神了。

    不过,更妙的是,她不以为忤。

    「真可爱,年轻人的反应还真是直接不加掩饰呢!」想起了他对敏云热情到旁人一看都脸红的行为,单开好心情地道。

    帝百计的脸色阴冷。

    「如果不满意我的反应,请恕我离席。」

    单开若有所思,望着那对曾经凛冽不带一丝杂质,但此刻雷光闪烁的漂亮眼眸,闪过了一个念头。

    「想不想知道单双发生什么事?她和敏云又是什么关系?」她佯装随口问道。

    那不能使人难堪,所以强忍住想跑情绪的心,瞬间进入了拔河状态,但不要多久,想了解敏云的贪婪奢求让他失去了离开的倔强。

    「你的行为令人联想到老富婆引诱男人的行径。」帝百计火大到不行,不吐不快。

    计谋得逞,对方只剩口头威风,令她备感愉快。

    其实这漂亮少年真的很直接,和敏云不相上下,都是独角兽般的存在,神秘美丽,异常单纯干净的存在一被扰动情感,就会不顾一切的凶暴狂乱。

    「老……是啊,我是不年轻了,所以敏云来到单家后,是我和东方两人亲手带大她的。」回忆起过去,她轻声沉吟。

    帝百计微微偏首。

    他只是随口这么说说,没想到会引起她类似自怜的低语,况且她看起来并不老,成熟而美艳,几乎风华绝代。

    伤人的言语,只会伤了自己。

    「对不起,」他不是个能任性伤人还装成没这回事的人,「我一时口不择言。」

    单开眸光一凛。

    「不要随便同情别人,尤其是不需要同情的对象,这个行为更失礼,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帝百计硬压下了胸口那股恶气。

    「看在我也是哥哥带大的份上,我忍。」他表明立场。

    单开微笑。「不过你哥哥的情况肯定和我不一样。」

    帝百计好奇心动。

    对于单家人来说,申敏云是个很重要的人,她不可取代无庸置疑,但是她究竟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重要,他现在才开始惊觉对她一无所知。

    而且她为什么是由眼前人抚养,她的父母呢?而她与单双之间那切不断的关系又是什么?

    如果想要保护她,他必须要先了解她。

    「怎么个不一样法?」

    一点就通,不笨,勉强过关。

    单开在心里简单评注,好整以暇地猜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到底清不清楚他爱上了一个怎样的对象。

    爱上谁是神秘的命运,爱情最好玩的一点就是无法控制会为谁心动。

    「敏云来到单家前,已经快满六岁了,父母意外双亡,因为那个事故,她的大脑受到严重损害,不只失去了所有和父母相处的记忆,整个人也退化回婴儿期,艰难地使用一个幼儿的身体归零开始,还莫名其妙出现了超能力,不过,这一切还是慢慢熬过来了,没想到事情还没结束,等到年岁渐长,我们惊觉她的心灵年龄几乎就停在十岁左右,十九年来,我的育儿经验就算不是一团灾难,至少也可以写成一本敏云专用的医疗史。」她口气表情未变,说出了一连串惊人的事实。

    帝百计深吸一口大气,再次受到强大的冲击。

    「我没想到……」

    单开喝了口酒。「你要是想得到,那我就没有说曲折离奇故事的乐趣了。」

    帝百计还在震惊中。「天啊,那……」

    单开主动接着说下去。

    「你别提问,还是由我来统一说明比较好,要不然条理肯定非常混乱。」

    帝百计没有多想就点头,他只能接受,因为他的大脑的确为了处理大量资讯而罢工了。

    单开的思绪飘回到过去,那个惨不忍睹的过去。

    事发至今已经快要十九年了,那一个十月对这两个当时都是儿童的女人是人生的转捩点。

    「那个意外是将敏云和单家,不,是和小双连结起来的关键……敏云的双亲都是警察,一起负责小双的绑架案,那案子非常棘手,三个月都无法破案,但一袋又一袋的血浆却被不停的送回来,想到小双的生命一滴一滴在消逝,也已用尽方法的单家最后只能屈服,和绑匪妥协。

    「但赎金付出之后,小双却一直没有获释,敏云的父母不放弃,连自家出游都没有忘了这件事,意外地发现了被丢弃在山区任其自生自灭的小双,但他们没有注意到那是一个……圈套,犯人被锲而不舍的警方惹毛所设下的歼灭圈套,刻意丢弃在他们的目的地,然后在他们喜出望外,加速带小双前往市区就医时,攻击他们的私家车,最后,那辆车撞上了山壁……」

    「天啊,等一下。」帝百计已经听不下去了。

    单开神色未改,继续说:「那时候的情况不能等一下,车上两个大人在撞车当时就已经死亡了,小双和在后座的敏云则受到重伤,待单家的人赶到时,所有的车门都是敞开的,小双抱着比她还小的女孩昏死在路边,后来想一想,或许是在危急的情况下,敏云的潜能爆发,才让她们得以脱离起火燃烧的车辆。」

    她望着死咬着下唇的少年。

    「一场开开心心的出游,却让一个小女孩失去了天地所有……单家亏欠敏云太多,多到我们怎么还都不够,这间十二刻馆是为了让敏云能够自在生活而建,但光是这样都不足以偿还万分之一,如果办得到,我们该还的是她最重要的父母,最宝贵的记忆,但她非但不怨这一切,在她的身体和大脑不协调,万分辛苦,重新成长一次的时候,还用最温柔、最天真的笑容抚慰着所有接近她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单家的人能完全接受小双要找出当年那个凶手的决定,并且无所不用其极地让敏云也能进入警大,顺利就学毕业,通过国家资格考试,只为了在终结当年这件不公不义的未破案子时,她也能用警察双亲的双眼,见证这一切。」

    许久——

    帝百计抬起了眼。

    「所以有人来袭代表单双正在进行报仇计画吗?」在逼自己得去思考的情况下,他只能想到这个结论。

    单开笑了,淡淡地说:「就我的认定,这不是报仇,小双没有复仇者的性格,她只是在偿还她亏欠敏云的部分,就算敏云什么都不记得,在知道这一切后也说她不在乎了,但愈是这样,小双就愈是要用她的一切来记住这件事情,记住敏云的父母是一对优秀的警察。」

    语毕,寂静重新回到两入之间……

    突然,帝百计叉起了一点都不想吃的食物塞进嘴里。

    吞下后,他抬起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艰难地问,有一种非问不可的感觉。

    单开坐下以后,首次露出带有温度的笑容。

    「敏云一直被我们保护着,连婚事也在众人半哄半骗下接受,但是你好似破坏了这个平衡的情况。」她语气一转,变得冷酷,「如果你支撑不起如此严酷的现实,我希望你在伤害她之前,赶快离开十二刻馆。」

    帝百计哑口无言,只能拚命地吞下食物,忍住涌到眼角的泪水。

    她说过自己很麻烦,她说过因为有门,所以不能坐云霄飞车,她……她是多么让人心疼啊!

    他要赶快长大,拥有一对强大的翅膀,最有力的双足,能够强而有力的拥抱申敏云的双臂。

    内心猛地涌出了无边无际的欲望,他很自私地想要让她幸福,好想、好想。

    今天早上不得不松开手的那个景象又闪现眼前,而他发誓,再也不要有这种放开她双手的痛苦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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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摇的雨丝在转瞬间变成雨箭,由乌灰的云顶射入凡间,这一个夏天的雨水泛滥到秋天,让夜晚提早平添了几许寒意。

    申敏云伫立在窗边,看着雨成片地落,永无止尽般地落。

    十二刻馆在雨幕之中有一种沧凉的气息,那昏黄的火光使人想要学飞蛾扑火,以拥抱最真实的温暖。

    如同她蠢蠢欲动的胸口,想以最短距离,飞行到七点钟楼的灯光之中,无畏任何冰冷……

    「还不想睡吗?」

    悦耳的男性嗓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有一些舍不得,但又不得不抛下那一抹光,回过头,东方研笑得无比温柔包容,伸手拍了拍两张床铺的其中之一。

    「该睡觉了,敏云。」他半带命令地道。

    「哦。」

    申敏云也只好挪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情愿的脚。

    看着小小人儿就像木头人一般地走着,东方研打从心底发笑。

    别人还在享受学生生活的十七岁,他就已经为了这个手脚无法协调,连使用言语都有困难的女孩而吃尽苦头,近二十年的相处,她的哪根毛不顺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不想睡啊?」只怕不只是睡的问题而已,他笑着问。

    申敏云嘟着嘴,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她想睡,昨天晚上都在哭……

    「我不想睡。」她努力睁大双眼,信誓旦旦地说。

    说谎。

    东方研在内心很平静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不想睡?」他再故意不过地问。

    申敏云低下头,对于要用什么借口非常地苦恼。

    「嗯,下午有睡过,所以……」

    「我们下午去树林里散步,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你合过眼。」面对这种不攻自破的谎言,东方研哭笑不得,也只好戳破它。

    申敏云有一点慌乱了起来。

    东方哥说过,爱说谎的人是坏孩子,开姊也会生气,可是,那该怎么办呢?

    有没有办法不在这里睡呢?

    「东方哥,」她抬起写满恳求的小脸,「夫妻一定得一起睡吗?」

    结婚之后,因为还住在随时会有单家人回来的十二刻馆内,所以他们都会找时间尽量独处,以前也和东方研一起吃、一起睡,她没有不满,但今天,突然就是今天,她不想这么做了。

    东方研躺回自己的那张床上。

    虽然是夫妻名义,但在她有那种心情之前,他把自己当成她的父亲,而染指女儿禽兽不如。

    不过,既然身为父亲,他自然也有做父亲的自私。

    「敏云要让我一个人睡吗?这样会好寂寞哟!」他万分认真地道。

    果不其然,申敏云露出为难的表情,再度挪动她半石化的腿,一脸的不情愿,就像要她上刀山下油锅。

    「哦、哦。」申敏云无意识地发出几个单音后,躲进棉被里。

    她知道应该在东方研回十二刻馆的时候住在一点钟楼,但是相较于他,还有另一抹身影更令她在意啊!

    她在想小百,一整天都在想他,就像他初到来之时,无法将他从脑海里删除一样地想。

    他有两、三天没有露出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了,而且他难受的表情让她也跟着难受。

    其实早上若不是东方研握着她的手拉向他,她是想重新牵起那带着细茧的手的。

    据他有一次翻动着她软软的手时所说,握剑是要非常用力的,所以他的手一直没有细致过。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对那握军刀的手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特别是昨晚,他始终悍然地护在自己面前,所以她只能从空隙看见他灵巧俐落却又力道万钧的使刀,任性逗弄着,然后华丽攻击时,她好想被那样紧紧地握住。

    能当他的军刀,该有多好啊!

    她有这个笃定的念头,却是愈想愈迷糊。

    北杉也有茧,更为厚实的粗茧,她没有特别爱啊!

    若是她不喜欢那茧,为什么今天被东方研平滑的大手牵着在林间散步之时,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呢?没有那种怦怦乱跳,好想要、好想要的感觉呢?

    「眼睛张得这么大,能睡得着吗?」

    申敏云循声望去。

    躺在自己床上的东方研撑起手臂在笑,忍受不了那种审问般的视线,她垂下根本不愿意闭起来的双眼。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

    「东方哥,小双回十二刻馆的时候,敏云也都会陪她睡,」在他眼前,她有一点点胆怯,但她决定试一试,「小百也会作恶梦,所以我去陪他睡好不好?」

    东方研挑起了眉。

    单双向来难睡是因为申敏云的缘故,那个死小鬼睡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

    而且那个死小鬼像要吃了他一样瞪他的事情,他还没忘记呢!

    「杉叔说他已经能正视被囚禁的事情,所以你以后不用去陪他了,他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早晚该回家。」

    回家,对啊,小百也有自己的家……

    申敏云心头一绞。

    她忘记了,小百有一天也要离开的,离开这间处处不便,只有一个麻烦的她的十二刻馆。

    她的小手不由得绞紧了被子。

    「晚安,东方哥。」

    东方研还以浅笑。「晚安,敏云。」

    语毕,他闭上眼,决定放那个突然显露伤心表情的申敏云一马,在她蹑手蹑脚溜下床的时候,也刻意保持熟睡的假象。

    谁教他今天心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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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着,他睡不着。

    辗转反侧,无辜的雨声令人心绪浮动,再柔滑的床单也只有被自己揉了又揉这一个功能而已。

    原本该乖乖栖息在胸膛里的心脏想要找到出口,躁动不安,为了她的人生、她的命运狠狠地抽痛着。

    人生如戏,但戏般的人生多半充满令人费解的情节。

    申敏云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孝,她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她呢?

    她柔软的笑容再度浮现脑海,他的心于是更痛了几百倍。

    这份心痛,帝百计无法否认其中掺杂了同情,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是的,为了自己,为了没有任何力量的自己。

    他好不甘心自己为什么这么的弱,无能为力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苦涩和酸楚滋味。

    要喜欢她就认真看清楚现实,他的确不如东方研、单双和单开这群人,再加上其他的单家人,更是显出他的渺小。

    开玩笑,一票人都是政商名流、集团接班人、三线一星的警官、前任美国陆军绿扁帽部队的少校,而她的丈夫东方研,就算鲜少看财经杂志,都对他这号人物有概念。

    谁能在他们面前不自卑!

    如果有这种人,麻烦站到他面前用全力给他一巴掌,教他要果敢一点,硬起膀子!

    承认自己不如人真是个悲哀的经验。

    但是,为什么即便如此,他都无法将心中的爱拔掉呢?

    那爱已盘根错节地和他的心合为一体了。

    一个人一生之中是不是一定会爱上一个人,然后就算不管再怎么样羞耻和丢人,都无法说不爱就不爱呢?

    对他来说,申敏云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能不爱,否则就不需要生命;不能不爱,否则他的世界就会崩解。

    帝百计觉得好痛好痛,全身都痛,因为非爱不可,他痛得浑身颤抖,可是也心甘情愿。

    他不后悔,不后悔……

    念头一经翻动,他霍地起身,眸射精光。

    十二刻馆没有门,很好。

    每一栋楼都有横向的连结,很好。

    如果有人防守,他手边有军刀,很好。

    东方研的体态就算运动神经不弱,都不像个习武者,很好。

    若是他拿着枪,敏云就在一旁,等于什么作用都没有,很好。

    既然这样,那他在忍什么?他好想见她,都快要发疯了,他已为她神魂颠倒了,又何必以为自己能够放弃,或是自己一个人想破头就能得到最好的结论呢?

    一如他所说过的,爱情是他和她的事情,而他愿意相信她口中的「不一样」。

    连没有那张纸都不能阻止他的爱意,那有没有婚姻这件事情,就不是他应该优先在意的。

    难关是用来冲撞、突破,然后胜利欢呼的。

    况且依照单家人的态度,他怀疑那个男人会逼铁定对性爱没概念,幼儿般的申敏云就范,如果她不愿意的话……

    帝百计那冲动发烫的身子突然窜过一阵恶寒,他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另一个可能性。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敏云是愿意的呢?

    万一她的确是爱着东方研的呢?

    万一的万一,那他该怎么面对这个现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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