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书妤的感冒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晚上加班时候又加重了,吃了周樾宁送来的药,烧退了一些。</p>
值班到晚上近十点,从酒店出来,周樾宁的车已经等在外面。</p>
车里温度适宜,李书妤靠着座椅有些难受的呼吸,嘴唇烧的发红,肤色却雪白,莫名显出艳丽。</p>
周樾宁拧开保温杯递到她手里,“先喝一点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p>
李书妤抱着杯子点头,车子行驶过郁郁葱葱的行道树。</p>
“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周樾宁没忍住说。</p>
李书妤闭着眼睛,低声道:“感冒而已,很正常。”</p>
周樾宁说:“这么长时间都没好,哪里正常了?”</p>
李书妤不说话了,城市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她疲惫又漠然的脸上。</p>
周樾宁打着方向盘转弯,车停下了,他先一步下车,将身体发软的李书妤扶了出来。</p>
挂了号,躺在病房里输药。</p>
李书妤让周樾宁先回去,说自己一个人可以。</p>
周樾宁没走,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p>
李书妤有小公主一样的长相,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总显得有些乖。可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乖巧的外表下藏着逆骨,性格孤傲又薄情。</p>
她不喜欢与别人有太多的牵扯,也不喜欢听别人的叮嘱说教,哪怕是关心。</p>
可她会听周樾宁的话。</p>
因为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则会让人铭记很久。</p>
周樾宁是李书妤母亲张挽俪朋友的孩子,李家遭遇变故时,他是唯一没有退避三舍提供帮助的人。</p>
当初,李书妤孤身一人回国处理了许多李修鸣的身后事,他帮了她很多。</p>
后来李书妤放弃学业回国,也是周樾宁提议她来京市发展。</p>
李书妤说:“真的可以,我又不是CC,今年两岁半。”</p>
周樾宁被她逗笑。</p>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李书妤左手处的疤痕就是一个刺眼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是一个放弃过自己的人。</p>
几年前,李修鸣去世的当月,李书妤回国,作为直系家属接受了调查。</p>
曾经风光无限的李家一夜之间跌入泥潭,平时想尽办法攀附他们的亲戚、称兄道弟的朋友唯恐避之不及,最后,二十岁出头的书妤成为唯一一个处理事情的人。</p>
法院判决书下来后,她卖车卖房,几乎出售了所有,才堪堪填补了李修鸣生前巨额欠款。</p>
做完这一切,她辞退了佣人司机,回到英国。</p>
书还是要读的。</p>
在Cardiff 大学的学业过半,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p>
只身在异国他乡,脱离了曾经殷实的家境,一年四五十万的费用,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困苦。</p>
她也尝试着做各种各样的兼职,但养尊处优的二十年,她能做好的事情很少很少,那些微薄的收入也无法支撑她的学费和生活费。</p>
她将出国时随身带着的几样饰品出售了,那其中包含着许况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条定制的项链。</p>
2020年的冬天,格外漫长。</p>
圣诞那天,李书妤从做兼职的咖啡店出来,裹了厚重的围巾,呼吸着夜晚干净湿冷的空气,看着这所异国他乡的陌生城市时,神情茫然。</p>
李书妤是一个性格敏感,但感情淡薄到近乎麻木的人。</p>
她没目标、没追求,一直都是能过一天是一天的状态。</p>
李修鸣活着的时候,哪怕关系再冷淡,至少也有个家可以回。</p>
现在他死了,以一种足以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方式。</p>
每天很累的时候,李书妤总是会陷入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p>
那个圣诞夜,深夜回到公寓。</p>
李书妤向圣诞老人许了一个愿望:“如果有下辈子,就给我多多的快乐和负责任的父母。”</p>
雾气弥漫的浴室,满手鲜血,躺在冰冷的瓷砖上。</p>
夜色寂静。</p>
子时钟声响起,声音厚重悠远,不远处的教堂,以鸣钟之礼庆祝耶稣圣诞。</p>
卡迪夫这座海港城市难得下雪,市区内现代化街道、旧式街道、古新建筑和教堂并存。</p>
雪落了薄薄一层,整个城市都像是色调浅淡、饱和度很低的水墨画。</p>
那晚,李书妤被邻居连夜送往医院,进行抢救。</p>
……</p>
周樾宁看着李书妤手腕处的疤痕时,语调严肃,半是叹息:“小书,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乱过。”</p>
李书妤点头。</p>
输完吊瓶,已经凌晨一点。</p>
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周樾宁上班之前先送她回家,说已经给她请好了病假。</p>
李书妤到家时,室友周玲裹着毯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怀里抱着平板,一看样子就是昨晚熬夜画图了。</p>
李书妤放轻动作去了卧室,推开房门,一个漂亮到男女莫辩的卷毛小孩坐在小床上揉着眼睛。</p>
看到门口的李书妤,瘪了嘴要哭不哭,因为还不能流利说话,声音黏黏糊糊,“你怎么才回来?”</p>
李书妤进去,坐在床边揉了揉他睡乱的头发,“我赚钱去了呀。”</p>
男孩儿迷迷糊糊伸手要抱抱,李书妤将奶香味十足的宝贝拥在怀里,低头和他有很长睫毛的眼睛对上,感叹:“怎么更会撒娇了?”</p>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客厅睡着的周玲也醒了,一脸困倦的模样,披着毯子进屋,问书妤:“你好点儿没?昨天周总发信息,有点儿吓到我了。”</p>
“不严重,他惯性夸张。”</p>
周玲打了个哈欠,“也是。不过你还是好好休息几天吧,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p>
李书妤点头,又问:“CC乖吗?”</p>
周玲倒了杯水递给书妤,伸手捏了捏小孩儿白嫩肉嘟嘟等的脸,“超级乖,他还掌握了一个新技能,自己洗澡。”</p>
李书妤将贴在她怀里的小孩挖了出来,好奇道:“是吗,那今晚展示一下?”</p>
CC带着小奶音,说:“好哦。”</p>
周玲说:“你朋友打过电话。”</p>
李书妤问:“她说什么?”</p>
周玲说:“她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忙完,让我们再照顾一下孩子。”</p>
周樾宁让李书妤休息够两天再去上班,结果第二天,李书妤接到了酒店经理的电话,说人手不够他们忙不过来了。</p>
感冒好全了,也没理由不去。</p>
一到单位,就被告知她负责的房间,客户反映有问题,叫她去谈。</p>
李书妤问:“什么问题?”</p>
同事说:“不知道啊,只打了电话,说让负责人去趟房间。”</p>
李书妤翻看住房信息,入住人显示:周先生。</p>
没有太多详细的信息。</p>
星北是以高端酒店、餐饮和商务会所经营为主,因为业务广泛,各部门之间的人员流动比较频繁。</p>
李书妤原本是负责会展厅的工作,前几天被借调去了客房部,很多事情都不是很了解。</p>
她问:“怎么没有详细入住人信息?”</p>
同事解释:“像这种+V客房,住户信息都是绝对保密的,我们也无权了解。要不你先去看看。”</p>
客房在三楼,房间门虚掩着,书妤敲了门安静等待。</p>
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打开,是一张年轻的脸,戴着眼镜,有些疑惑的看她。</p>
李书妤说:“您好,您反映了房间有问题,请问是哪里需要调整呢?”</p>
眼镜男“哦”了一声,扭头对房间里的人说:“老大,你叫的客房服务吗?”</p>
“嗯。叫她先等一会儿。”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耐听。</p>
李书妤抿着唇,因着眼镜男侧身的动作,她也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p>
客厅的长桌那里,像是刚结束或正在进行一场会议,围坐了一圈人,看起来都很年轻。</p>
“远洲科技”科技智囊团,以热烈和活力著称。这支研发了无数新品的队伍,集结了世界各大名校的互联网精英,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是许况入主公司后亲力打造的。</p>
曾有有报道称,“远洲”公司之所以能够从传统行业转战新兴产业成功,与这支团队密不可分。</p>
许况坐在会议桌的尽头,拿着平板看数据,时不时的抬头看项目经理正在介绍的PPT。</p>
他一身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矜冷之中显出几分随性。</p>
助理刚才的话并没有打断他的思路,交代先等一会儿之后又重新回到会议之中。</p>
李书妤等在门口,助理见会议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叫她去镂空屏风隔断的隔间等。</p>
室内的温度十分适宜,李书妤坐在隔间白色的沙发里,地上铺着干净柔软的地毯,脚踩在上面有种不真实的错觉。</p>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客厅里的人。</p>
会议进行到一半,两个项目经理因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中文夹杂着外语。许况靠在座椅里,手里拿着一支电子笔,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也并不出名阻止。安静,却有运筹帷幄的从容。</p>
李书妤想起昨天电梯口的匆匆一瞥。</p>
时隔六年,重逢来的猝不及防。</p>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p>
很奇怪,她依旧记得那晚天气闷热,她在安全通道听到的漫不经心的话:“长的漂亮就要喜欢?和她谈恋爱会很麻烦。”</p>
年少的感情或许直白,连不喜欢都很直接。</p>
……</p>
书妤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p>
听到门被推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路过玄关处出了门。</p>
许况关上门转身,恰好看到隔间已经站起身的书妤。</p>
“等很久了?”他出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打量她的变化。</p>
还是很漂亮,不说话时显得很清纯的脸,连眼神里的漠然都没有变。</p>
以前,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李书妤长了一张娇气很会骗人的公主脸,可真实的性格、内里,又会被那双清冷漠高高在上的眼神出卖。</p>
时隔多年再见,许况在无声之中认同了这个观点。</p>
李书妤没应他的话,骤然重逢,她也不想与他叙旧。公事公办问:“请问房间是有什么问题?”</p>
许况没答她,绕到屋内,拿起杯子喝了水。</p>
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后面是缓缓绵延的山丘,劲烈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他俯瞰着园区内的碧蓝水面的人工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见她就要走。</p>
半晌,嘴角带了一些稀薄笑意,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果然还是大小姐,顾客至上这个道理都不懂?”</p>
李书妤步子停住,回头安静的看他,目光清凛,说:“懂。”</p>
他抬头看一眼,没说话。</p>
李书妤又问了一遍:“房间要没问题,我就走了。”</p>
沉默良久的人说:“把香薰撤了。”</p>
李书妤说:“好。”</p>
许况拿着电脑坐回客厅的沙发,目光落在屏幕上,开始处理工作。</p>
李书妤没耽误时间,叫了保洁上来,换掉了香薰,给房间做了彻底打扫,开窗通风,让香薰残留的味道散尽。</p>
处理完这些,她正要出门,坐在沙发里的人突然问:“你不是学景观设计的吗?怎么做这行了。”</p>
李书妤步子一停,故作惊奇:“……呀!你还记得我学什么呢。”</p>
看电脑邮件的人抬头,神色意味不明,淡声道:“你出国之前,送那么一份大礼给我,想忘记都难。”</p>
李书妤顿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