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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尘怨

    那应是春花灿烂的季节,在那宫墙之内,杨柳之下,也有一个如春花般美丽的女子,笑声如铃,袅娜而来——

    “表哥,你最想喝的吟露酒已经酿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他,还是一个年轻的皇子,扬首笑道:“放在一边吧,我马上就要去校场,今天父皇要考校我们兄弟的武艺,我可不能失手。”

    “要比武吗?”她睁大眼睛,“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傻丫头,那是男人玩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家凑什么热闹,小心姨母知道了重重罚你。”

    “罚我也好,反正有你护着嘛。”玉雪般的手拉着他的箭袖,婉转哀求:“好不好啊?带我去吧。我来这里许久都不曾出过这片宫院,真的很无聊。”

    他叹口气:“好吧,但是不要乱跑,就跟在我身后。而且也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免得父皇找我麻烦。”

    “都听你的!”她笑着跑掉。

    于是换了身男装,跟在他的身后,扮作随从。

    校场内旌旗招展,喊声如雷,甚为雄壮。这一切让女儿身的她看得目瞪口呆,兴奋异常。

    高台上,凤皇高声说道:“习武练兵、保家卫国应该是每个凤国男儿的天职,今日自我而下,任何人都可以到校场中心操练,谁第一个来?”

    他,二皇子第一个应声:“父皇!儿臣愿拔头筹!”他飞身下场,如矫健苍鹰,只是亮了个身姿就立刻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二皇子率先下场,有谁敢掠其锋芒?”旁边四皇子和三皇子低声笑说:“今天本来就是父皇专为二哥准备,想封他军职,又怕老臣不服,故意摆出这个阵势,以服人心罢了。”

    她在旁边听着,恍然大悟,更加心花怒放。

    她自幼和母亲在远镇居住,虽然有个身为皇贵妃的姨娘却很少见面,最近两个月才刚刚来到城内探望。姨娘很喜欢她,留她们母子在宫内住。因为后宫最近少有大宴,她也没有出过门,连几位皇子都认不全,只有这个表哥和她一见如故,自然全心全意都是敬仰表哥的文才武功。

    今天看表哥一出场就光彩照人,她也觉得脸上有光,心中只盼着表哥能得头名。

    果然,几个武官下场较量,都是不出三五十招就被他剑指咽喉。最后一次只见表哥一个鹞子翻身,长剑背在身后,手肘疾扬打在对手的下巴上,那人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全场一片喝彩之声,她也忍不住拍手叫好,虽然混在群声之中不是很突出,但是王族看台内的几个皇子都不由得看向她这边。

    她急忙低头,生怕被人认出来给表哥添麻烦,但那一低头的羞涩还是落在看台尽头的一双瞳眸之中。

    那双瞳眸先是露出厌恶之色,接着是惊讶,而后是迷惑……只是这一连串的变化,满场谁都不曾发现。

    演武眼看已临近尾声,显然是二皇子一枝独秀,技压群雄。忽然间太子飘然离座,对凤皇说:“父皇,儿臣也想和弟弟切磋切磋。”

    凤皇有些奇怪,但还是准了,叮嘱几句:“兄弟比武点到为止,小心不要受伤。”

    “儿臣谨记。”太子本来可以沿着旁边的楼梯走下高台,但他偏偏就要走过长长的看台,从另一侧下去,走到她跟前时忽然故意放慢脚步,似乎喃喃自语,又似乎故意说给她听似的,念了句:“好香。”

    她的脸倏然红了,因为觉得被他言词轻薄而有点恼怒。她天真烂漫,只以为换了男装就不被人认出,却不知道自己身上薰的香料味道却不是可以骤然去掉,所以只凭气味就被人认出女儿之身。

    眼见太子也走到场心,对二皇子说:“好兄弟,今天表现得这么精彩,是为了看台上的人呢,还是为了扬名全军?”

    二皇子心无旁骛,以为他指的是父皇,淡然笑道:“父皇不是说了吗,习武练兵保家卫国是我们凤国男儿的天职,大哥要胜我只怕要尽全力。”

    “不过是和兄弟玩玩,何必当真。”太子的武艺向来稀松平常,在兄弟中只能排在倒数的位置,但他身份尊贵,既然下场,二皇子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不能让他输得太难看。

    两人一交手,二皇子就处于防守之势,并不急于进攻。太子倒是使出全力,舞了一套漂亮的流凤剑法。这套剑法姿势美妙,即使不能占上风,看上去倒也是潇洒自若。

    一时间两人从场面上看倒象是战成了平手。

    看台上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眼见此情况,不过相视一笑。

    五皇子则沉不住气,低声自语:“大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强出头?这不是给自己惹不自在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个小小的她站在人群之后,眼中满是欣喜,不由得嘴角挂上笑意,痴痴地看着校场内翻飞的人影。

    太子偶然在回步停歇时看到那抹笑容,暗沉的眸光里划过一道冷风,他右手依然是进攻之势,左手却悄悄摸向胸口,待到下一回合刚刚对过,他左手忽然摆了摆,对面之人一声闷哼,脚下步伐踉跄杂乱地连连倒退,差点摔倒。

    场上不是喝彩,而是一阵惊呼。谁也想不到二皇子居然会输在太子手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大太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暗器,未免有点小人之道,不由得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镇定自若地笑道:“二弟,兵不厌诈的道理你是知道的吧。如果战场上有敌人施发暗器,你却是这么粗心大意,到时候伤到就不好了。”

    二皇子用手掌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一拍,几点寒光飞落到他手上。虽然心里生气,但表面上他还是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拱了拱手,客气地说:“谢谢大哥提点。不过战场对敌的时候我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心慈手软了。”

    他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看台上的人不是能听得很清楚。只是看到太子笑吟吟地去扶二皇子,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

    有个兵卒突然从看台上跑下来,抢先拉住二皇子的另一只胳膊,殷殷关切地急问:“表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这位是秋水表妹吧?”太子忽然揭穿她的身份,笑着对她拱手作揖,“我听说贵妃的妹妹带着女儿来宫中做客多日,我东宫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去宫内问候,秋水妹妹可别生气。”

    “太子做哥哥,我可没有这个福气。”她瓮声瓮气地给了对方一个硬硬的钉子碰,随后扶着表哥走回看台。

    虽然有了这段变故,凤皇后来还是当众宣布赐予二皇子护国将军之职,另封武王之号。一天之内同受双封,这算是无上的光荣了。所以即使刚才被太子用暗器打伤而心头不快,此时二皇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容。

    回到宫内,她急急地拉着他到书房去,“刚才太医给你上的药管不管用?腿上还疼不疼了?”

    “我又不是你们女孩家,哪有那么娇贵?”看她好像要哭,他弯曲食指在她的鼻上用力一刮,“傻丫头,赶快换了你这身衣服,还好今天没被太多人认出,姨母那里大概还瞒得住。”

    她听话地去换衣服,走路的姿势犹如翩翩飞舞的像蝶儿。

    而书房内的他此时才皱着眉头掀开裤腿,看着腿上那一溜伤痕。他与太子虽然关系并不密切,但向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过节,怎么今天太子好像是故意来找他的麻烦似的?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呼:“太子驾到!”

    太子是前皇后所生,二皇子是皇贵妃所生,按照凤国的规矩,太子不需要每天向各宫娘娘请安问候,只在自己的东宫太子府主事办公。这里内宫之地他极少造访,今天这一来倒显得有些突兀,让宫内奴婢们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太子倒是微笑着走来,后面还带着几个人,“二弟,今天在校场伤到你,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安,我带了御医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多谢大哥关心,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他做了个让座的手势,但是脚步还是有些迟缓,一看就是伤势作怪。

    太子一笑,摆手让御医送上个药瓶。“这是父皇赐给我的万金丹,据说可以活络血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想对二弟的伤势应该是大大的有好处的,所以特意给你带过来。这种药因为珍贵,所以国内普通人都看不到,大概二弟也未必见过吧?”

    太子那副洋洋得意,高高在上的架式让二皇子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似乎他不是来探望自己,而是来示威他太子身份的。

    于是哼了声:“今天在校场内还真没想到大哥对我这么关心,兄弟还以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得罪了大哥,所以才让您出手这么重。”

    “刀剑无眼而已,也怪我胜负心太重,没顾虑到别的。二弟可千万别生气。”

    两人正说话,只听外面有娇花软语之声传来:“表哥,你怎么不好好坐着休息,又站起来干什么?伤口会疼的。”

    太子眼前一亮,只见从门外娉婷婀娜地走来一个红衣少女,门外满园的鲜花也不及她的容貌鲜妍明媚,合院的花香也不及她的气质淡雅宜人。

    “秋水表妹。”太子率先站起,笑盈盈地。

    红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了。”这几句话说得不阴不阳,一听就不是出自真心。

    太子身后的人个个都变了脸色,这凤国上下,除了凤皇之外,谁敢对太子如此无礼?但是太子却不以为忤,和颜悦色的问道:“秋水表妹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缺什么少什么?我已经吩咐内廷长官,无论缺什么,只要吩咐他们一声,他们就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他又摆摆手,自有下人送来糕果点心,“这是宫内不大常吃的一些小点心,内廷的娘娘们都说太甜不大喜欢,不过我有几个妹妹爱得要死,我看你的年纪和她们差不多,这里的娘娘都是口味淡的人,大概不会让御厨房做这个,所以带来给你尝尝。”

    他又从后面那个下人手里拿起一个陀螺,“这个东西,秋水妹妹会玩么?”

    秋水的脸上焕发出动人的神采:“是陀螺?宫内怎么会有这个?”

    “宫里的女孩子家都不会玩这个。我是听说皇贵妃原是湘南人士,那里的女孩子听说最爱玩这个,就叫人找了一个来。”他靠近过来,悄声在她耳边说:“宫内娘娘们都是宫规严谨,若是想玩了,就去我那里坐坐,我再帮你找几个姐妹来一块儿玩,岂不热闹?”

    秋水终于转颜为笑:“真的?”

    “‘君’无戏言。”太子幽然一笑,又对干坐在旁边许久的二皇子问道:“二弟应该也同意吧?”

    “大哥想得这么周全,我能说什么。”二皇子摇椅晃地站起来,“小弟也要去换衣服,先告辞了。”

    “表哥,我送你回房。”秋水依旧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入内宫其他庭院之中。

    太子目送他们走远后,方才转身。

    春色满园,本是生机昂然的景色,只是在他们走过之后,却无端飘落一些花瓣。

    非是群芳凋谢之时,此时落花绝非吉兆——

    灵光寂灭,檀香双手合十,前尘过往尽收于掌中。

    那是凤玄钧情孽的起源,秋水表妹应该就是老夫人口中的“秋儿”,而那位老夫人想来就是秋水的母亲,凤玄钧的姨母了。

    见到他的过往,檀香反倒宽慰下来。原来他也并非石头一块,只是这样的情孽深种,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开他的心结,使这滩死水再兴微澜?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渺小,她想起古灵精怪的朋友绿腰,或许那小妖精会有什么奇思妙想?

    结果她却白跑一趟。绿腰并不在自己家中,掐指一算,原来她又去纠缠凤玄澈了。

    于是她又想起妩媚,如今妩媚已做了皇后,或许可以帮她。

    皇宫内,宫女众多。妩媚身处众人之中让她始终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直到夜间所有人都退到寝宫之外,檀香才悠悠开口:“妹妹真是好睡啊。”

    妩媚从床上坐起,惊讶地笑道:“我早觉得今天宫内有股奇异的灵气飘来飘去,就是不知道谁来了。姐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来找你帮个忙。”她露出身形,一张素净如水的面孔,不同于妩媚的绝艳和绿腰的娇俏,最多也只是清秀而已,却隐隐透着端庄淡雅的圣洁之气。

    “什么忙?姐姐但说无妨。”妩媚拉着她的手。

    “凤玄钧,你对那个人可有了解?”

    “凤玄钧?”妩媚想了想,“他很少入宫来,我只知道他和玄枫的感情很好,为人刚硬正直,是个好人。”

    “我想见他一面,你可知道用什么办法最好?”

    妩媚沉思片刻,笑道:“对了,听说后天他要出城返回边境,到时候宫内要为他召开宴席,你若想见他,那个时候最好。只是不知道你要用什么身份见他?”

    檀香微一沉吟,“就算是……医者吧。”

    凤宫盛宴,满殿高朋皆在。凤玄枫亲自从王座上走下来,举杯到凤玄钧的面前,“二哥,多谢你这些年来为边关之事操劳辛苦,兄弟敬你一杯。”

    “陛下太客气了。为国尽忠是我的本分,干!”双杯碰撞,满殿笑声连连。

    凤玄钧斜眼瞥见身边那个久坐不语凤玄城,又斟满一杯,走到他桌前,说道:“五弟,这皇城我常年不在,你四哥又总是云游在外,大哥病倒,可以帮助陛下的兄弟只剩下你了,二哥也敬你一杯,希望兄弟齐心,合力断金。”

    这一下倒是出乎所有宾客的意料,连凤玄枫都有些吃惊。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大太子凤玄煜和凤玄钧不和,凤玄城是太子那一派的,向来与凤玄钧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今天凤玄钧居然会当众主动讲和,实属不易。

    凤玄枫也走过来,“五弟,二哥敬的酒可是很难喝到的哦。”

    凤玄城满腹五味杂陈,犹豫再三还是接过杯子,说了声:“多谢二哥。”

    无论心里怎么不舒服,这杯酒下了肚之后,表面上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了吧。

    这一场宴席直喝到月上柳梢头,凤玄枫说:“明天二哥还要远行,不宜再喝了,眼看已经夜深,二哥今天就在宫内休息,别回王府了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聊。”

    凤玄钧虽然酒量不错,不过今天也真的是多喝了一点,见凤玄枫说还有话要私下谈,就吩咐手下回王府告知老夫人,今夜他要留宿在宫内。

    已是酒尽月残时分。

    凤玄枫在御花园中负着手,面对朗朗月色,感慨道:“好多年没有和二哥一起赏月了,记得最后一次和二哥倾心交谈还是在三年前。自那之后每次见到二哥,你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们兄弟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玄钧笑道:“三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是为二哥寂寞。”玄枫问道:“这么多年,二哥就没有想过找一位红颜知己,共度一生吗?”

    “啊,我明白了,你是自己成亲还嫌不够,也要给我做媒。”凤玄钧嘿嘿冷笑,“算了吧,世上能有几个女人配得上‘红颜知己’这四个字。说起来,你还不是娶了一个妖精。”

    凤玄枫淡然笑道:“是妖精还是人,要看各自的缘分。如果二哥的缘分也是个妖精,二哥要不要?”

    “少胡扯了。这就是你要给我谈的正事?早知道这么无聊,我就回府睡大觉去了。”

    凤玄钧说着就要走,凤玄枫急忙一把拉住他:“二哥怎么这么性急,我们兄弟一年难得见一面,聊聊家常有什么不好?其实我是好奇,今天你怎么会主动去给五弟敬酒?我还记得以前你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个悬狸。”

    “论精明,会用心机,兄弟中你是第一个。”眼见玄枫凝住笑容,凤玄钧笑着拍拍他肩膀,“别多心,我说这话可没有恶意。老五不过是个孝子,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只是他每次见我都浑身是刺,他不累我都嫌累了。如今我也不在你身边,万一他知道太子中毒之事与你的关系,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不如现在就和他讲和,让他也有所顾忌。”

    “没想到你会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凤玄枫微松了口气。“既然你要走了,我也送你个大礼。”

    “是什么东西?别是那些女人家婆婆妈妈的玩艺儿,要是宝剑良驹,我就收下。”

    “放心,这件大礼二哥一定会很喜欢。”凤玄枫击掌三下,从旁边的月亮门里走出个素衣少女,手捧一个酒坛。

    “这坛酒的味道,不知道二哥是否还熟悉。”凤玄枫打开泥封,一股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凤玄钧立刻变了脸色,失声道:“这酒……从哪儿来的?”

    “我费尽力气才找到可以酿造这种酒的酿酒师傅。怎么样?二哥不想尝尝吗?”

    凤玄钧暗淡了表情,“不必了,封上吧。”

    “那我派人送到二哥府上,就算是为二哥饯行?”凤玄枫问完,见他没有反对,笑道:“其实我要送给二哥的并不是这坛酒。”

    凤玄钧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了:“不是酒?那是什么?”

    “是一个人。”凤玄枫用手一指站在旁边的那个少女:“就是这位姑娘。”

    凤玄钧立刻立起眉毛,怒喝道:“胡闹。”

    “二哥别误会,这位姑娘可是大大的有来历。她是从海外来的医家圣手,她有心要到前线为将士们义诊,我怕她一个人上路不方便,所以请二哥代为照顾。”

    凤玄钧阴沉的脸色这才霁和了几分,但还是很不高兴,“前线有的是军医,弄个女人上战场,这不是在开天大的玩笑?传出去让我军颜面何在?”

    “二哥不是这么迂腐的人吧?”凤玄枫笑道:“我记得小时候二哥还称赞过中原的许多巾帼女子,什么花木兰,林四娘,说她们不让须眉。这位檀姑娘你怎知就不是一位女中豪杰?”

    凤玄钧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始终微笑着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的女子,开口问道:“你姓檀?与檀一凡有什么关系?”

    少女眼波流转,回答:“檀相吗?我还未有那个福气做檀相的家人。”

    凤玄钧低声在凤玄枫耳边说:“除了让她疗伤治病,只怕你还有别的歪脑筋吧?”

    “二哥不信我?”凤玄枫故作伤心之态,“难道我们兄弟竟然连这点信任都做不到?”

    “你今天说的话和做的事都未免太过古怪,不能不让我起疑。”凤玄钧退后一步:“算了,谁让你是皇帝,这个面子又不能不给你。”他看向素衣少女:“明天一早我的部队就要起程,你要同行就到南城门等我吧。”

    玄枫笑道:“折腾了这么久,二哥也该休息去了。你原来住的永宁宫我早就让他们收拾好了,和过去一个样子。”

    “嗯。”凤玄枫抬脚离开。

    花影深处,妩媚悠然现身,问道:“武王已经看出来其中有鬼了?”

    玄枫笑道:“我用话绕了他半天,又送上个女子,他当然怀疑。不过他总算肯答应带檀香同行,这个计划不算白做。”

    “多谢你们相助。”檀香谢道。

    凤玄枫抬手止住:“当日妩媚还是莲花之身的时候,你也帮过我们,现在说这个谢字实在是太见外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到二哥身边?你与他有什么宿缘吗?”

    檀香一笑:“我一心在佛前修行,只想成就佛缘,但是佛祖说我的修行中还差情劫未过,不能功德圆满。”

    这件事妩媚也曾听绿腰说过,此时突然明白了:“难道武王就是你的情劫?”

    檀香但笑不语。

    妩媚却有点忧虑:“那你这个情劫要如何渡过?如果武王不对你动情,则你不能完成心愿,若他动了情,你却离开,岂不是要伤透了他的心?”

    檀香淡淡道:“既然是天命安排我们被系在此劫上,我也就不去想那些日后的事情了。上天已经做了安排,多想无益。我先走一步,你们保重。”

    凤玄枫低头看向依然颦眉不展的妩媚,问道:“你是在为二哥担心,还是为这檀香焦虑?”

    妩媚叹道:“我只是不懂,情字最是奥妙,她修行千年,原本应该看得最透彻,如今她把情劫看得如此简单淡漠,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是非对错是他们的缘分了,只希望今天这么安排不会害了二哥才好。”凤玄枫的心头也有些担忧。既然是佛点此劫,也只有请佛祖保佑了。

    清晨,凤玄钧率领他随身的一千精兵在南城门口集结,此时不过五更天,街上的百姓并不是很多。

    凤玄钧问副将:“有没有一个女大夫来找我?”

    “不曾见过什么女大夫啊?”副将困惑地摇摇头。

    “不来最好,也省了许多麻烦。”昨天借着几分酒意答应了凤玄枫带上那个女人,今天醒来之后凤玄钧就后悔不已。明明是凤玄枫想给他安插个女人,他怎么竟然就上了这个当?既然那女的不来,他正好省了这个麻烦。

    于是他高声命令:“全军准备出发。”

    “王爷请慢行,侯爷特来送行!”远远的,有人长声呼唤。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队人马卷着风烟向这边赶来。

    他皱起眉头,看到对方打出的旗帜上有个“成”字,不由得喃喃自语:“他怎么来了?”

    副将在旁边说:“王爷,成风侯向来和咱们没什么交情,这次来会不会是为了前次北城将士与他手下起冲突的事情?”

    凤玄钧没有回答,只是说:“一会儿没我的命令,你们不要胡乱开口。”

    “是,属下知道了。”

    成风侯果然在其中。他在马上淡淡地先发话:“听说王爷要返回边关,本侯特来送送。”

    “多谢侯爷美意。”凤玄钧拱拱手,“昨天大宴中人实在太多,本来想和侯爷喝几杯,可还是错过了,既然侯爷今天特意相送,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杯好了。”他回头吩咐:“拿酒来。”

    副将递上两个行军时常带的酒壶,凤玄钧扔给成风侯一个,朗声道:“再谢侯爷美意!”

    成风侯却没有立刻和他一样拔塞痛饮,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冷淡。“王爷除了喝酒,没有别的事情和我说?莫非王爷什么都没有听说?”

    凤玄钧就知道他来是为这件事,只不过自己人既然不是错在前,又何必先开口失了身份。既然对方提及,他就哈哈一笑:“侯爷说的难道是前几天下面人的那场玩闹?不过是口角失和,听说侯爷已经代我到陛下面前说清此事,就没有什么再追究的必要了吧?”

    “王爷说的真是轻巧。”成风侯哼哼道:“我以为王爷是懂道理的人,可是这件事不是哈哈一笑可以遮盖过去的吧?我的人当时被打伤了五六个,到现在还下不了床,满城百姓看着,让我的颜面何在?虽然王爷是王弟,可是这么放纵属下行凶,是不是也太不把本侯放在眼里了?”

    凤玄钧的副将越听越生气,几乎忍不住要开口阻拦,但是被凤玄钧的眼神逼退到一旁。

    “这么说侯爷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送本王了?”凤玄钧的口气也冷硬起来,“侯爷想要什么?让我下马赔罪?还是把我的将士们再痛打一顿为您消气?”

    “起码那几个闹事之人请王爷交出送到刑宫法办。”成风侯步步进逼。

    “哼!”凤玄钧陡然沉下脸:“侯爷,我敬你是老臣,所以好言相待,当日我虽然不在场,但是是非曲直我也是知道的,所以侯爷别欺人太甚,本王可没有工夫陪你在这里磨牙。”

    成风侯的面子上挂不住了,他本来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凤玄钧多少会卖他个面子,说两句软话,也让他在手下人面前争点面子,没想到凤玄钧的态度如此强硬,竟让他下不来台了。

    就在成风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两厢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从凤玄钧的队伍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士兵,来到两人马前,拱手笑道:“侯爷王爷,今天是大军出城的好日子。二位为凤国疆土安危鞠躬尽瘁,怎么在这件小事上大动肝火?若是此时有外国人士到来,看到这种情景还以为我们凤国群臣失和,岂不因小失大?”

    凤玄钧眉骨一沉,不是已经吩咐他们不要多话?怎么还冒出个多嘴多舌的?

    “这件事若说是哪一方不对,则必然是偏袒了另一方,侯爷和王爷也不会愿意。依小人之见,这本是下人们见识短,涵养差,所以才会有拳脚之争,侯爷王爷如果也因此争执不休,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只怕后面还会有大祸。不如就在这里握手言和,各自回去约束自己的部下,严加管教,不是最好吗?”

    那名士兵又对成风侯弯了弯腰:“侯爷手下有人受伤,那几名守城将士也同样挂了彩。大家各自都吃了亏,这也正好是对他们的训诫,让他们知道以后再不能逞强斗狠,耀武扬威。”

    “侯爷今天亲自来送王爷,显然是大人大量,想将这件事说清楚,免得大家放在心中生了疙瘩日后难解。其实我们王爷也早想登门拜望,只不过这次实在是行程匆忙,来不及过府详谈,也请侯爷看在王爷同样是为国奔波操劳的份上,不要生气。”

    他一大番的侃侃而谈,说的成风侯渐渐顺了气,连凤玄钧都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从何时起,自己的手下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他从来都不知道?

    那士兵走到凤玄钧的面前,扬起头伸出双手:“王爷,请赐您随身酒壶。”

    乍然近距离看到这张脸,凤玄钧的心如明镜,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士兵依旧笑吟吟地举着双手,凤玄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将酒壶交给了他。

    士兵走到成风侯面前,高举起那只酒壶:“侯爷,这酒壶是王爷贴身之物,也是他最珍爱的一个物件,壶中之酒是新酿好的吟露。想来侯爷刚才不肯喝酒定是嫌那壶酒的味道不好,不如尝尝这一壶如何?”

    吟露酒是天下闻名的名酒,以其原料珍贵,酿造手段复杂,味道醇香浓厚而驰名。凤国里会酿造这种酒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一听到这个酒名,连成风侯都不由得动容,伸手接过,打开酒塞就闻到那令人心醉的酒香,不由得赞了一句:“果然是好酒。”接着就连喝了几大口。

    那士兵笑道:“侯爷既然喝了酒,就表示和我们王爷讲和了。即日侯爷也要返回所属之地,小人代王爷提前祝侯爷一路顺风。”

    成风侯没想到他如此机灵,自己几口酒喝下去就被他说了个圆满,抢了先机。虽然觉得就此讲和未免太便宜对方,但是眼见大局本就在对方手里,这小兵又将所有场面上的话都说足了,也算是给他留了很大的面子,于是将酒壶掷了回去,哼了声:“难怪武王战无不胜,连手下毫无品阶军衔的小兵都这么有见识,本侯不服你还真是不行呢。”

    凤玄钧在马上拱手:“好说,侯爷相送之意本王感激在心,天色大亮,侯爷请回吧。”

    待侯爷的人马走远,凤玄钧虎目扫向那个还立在原地,笑容可掬的小兵,喝了声:“把他带到马车上,我有话问他!”

    其他士兵都觉得疑惑,见这个小兵这么能说会道,又面容清秀,应该是很引人注目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小兵被推向停在队伍最后方的一辆大马车上,还没坐定,凤玄钧一掀车帘也坐了进来。

    “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还提前混到我的队伍里?”

    那名士兵自然就是檀香,她笑道:“王爷不是怕我女流之身行动不便,给王爷添麻烦吗?所以我请陛下为我准备了这身军服,在王爷的队伍里挂了个号,就这样来了。”

    “你们还真是胡闹,这是行军,又不是姑娘出门踏青。你若是不开口,这一长路走下来你受得了吗?”凤玄钧简直又气又恼,想不到凤玄枫越来越会给他找麻烦。

    “老老实实在马车上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随便下车走动!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医生还是女孩家,到时候别怪我骂人不给你留面子。”

    凤玄钧怒气冲冲地走下车去,紧接着檀香就听到他对外面的人吩咐:“车内就是陛下派来的檀大夫,她是个姑娘,你们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要是让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你们!”

    檀香在车内听着先是一愣,复又一笑。她本来还奇怪,怎么长长的队伍里出来一个装潢考究的马车,原来竟然是他提前为她准备好的。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到他的背影走远。想不到这个人看上去铁口铁心,不留情面,倒是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这马车宽大舒适,多坐两个人都没问题。车厢一角还有个药箱,放了几本医书,想来都是凤玄钧吩咐人准备的。

    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吧。

    有一路的时间可以近身接触凤玄钧,更胜过远远旁观,猜测他的心思,所以她才让妩媚和凤玄枫送她到这里来。

    在皇城内对他的了解有限,只有在边关沙场之上,才是他真正纵横驰骋的天地。那里会有他的成长,有他的传奇。她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要去融入那一切,而千年的修行并未帮她在这种等待上解除心浮气躁。

    定力不够,这正是佛祖要磨练她的禅心。

    她静下心,坐定,神思空空。还凤寺中幽远宏大的晨钟之声犹如佛音,穿透一切既有既无之体,普照全身。万物,当俱不复在。

    唯留她与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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