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宴卿卿的那声恭喜听在江沐的耳朵里，格外刺耳。</p>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宴卿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硬着头皮问：“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p>
江沐才开口道：“那是意外，并非我故意使然，涂婉她性子弱，人又胆小，母亲怕她寻了短见，所以才让我们尽快完婚……”</p>
“我知道了，”宴卿卿顿声道，“这种事情耽搁不得，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p>
宴卿卿见过涂婉几次，知道她是养在深闺内院中的女子，性子虽有些弱，但绝对有大家小姐的傲气。</p>
还未成婚便先有了身孕，对于她来说，这恐怕比杀了她还要严重。</p>
若在自己和闻琉出事前，江沐跑来跟她说自己和另一个女人出了意外，那宴卿卿是绝对不会信，说不定直接就气得让奴仆把人轰出去了。</p>
不过现在，宴卿卿叹声气，不动声色地把身子的重量压在扶手侧，压低声音说：“以后你便少来将军府吧，好好和涂婉过日子。”</p>
江沐脸上的血色倏地退了下去，几近于无，苍白得有些吓人。</p>
他的嘴唇哆嗦，半晌之后吐出了一个好字。</p>
还不待宴卿卿多说些别的，他就借口有事，起身告辞，他脚步有些趔趄，背影直挺挺。</p>
江沐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他很少犯错，对事极其认真，性格里有老一辈的迂腐，平日里与其他女子接触都会保持一定距离，为人磊落，所以宴卿卿以前才说对于嫁人而言，他很不错。</p>
只是可惜了啊，宴卿卿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心中不停地嘀咕，莫不是宴府风水太差，因而继她父兄死后，自己的婚事也成了不定事？</p>
罢了，反正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何必在这种事上苛求他人。</p>
相然看着江沐跑出来，叫了声“姑爷”。</p>
江沐的脚步停了下来，随后什么也不说，苍白着脸色走了出去。</p>
相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提着裙摆小跑进来：“大小姐，江姑爷他怎么了？”</p>
宴卿卿和江沐的关系在宴府几乎是默认的，若是没意外，成亲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相然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私底下喜欢称呼他为姑爷。</p>
“无碍，”宴卿卿揉着额头说，“别再叫他姑爷，他以后要成婚了，被有心人听见了不好。”</p>
相然听她这不怎么在乎语气，脸色倏地一变，以为宴卿卿是自暴自弃，径直向江沐坦白，随后江沐甩手摆脸子走了。</p>
相然心疼自家小姐，这种事哪个女子遇上了都只能自认倒霉，难不成还能敲锣打鼓的指认贼人？</p>
“大小姐莫要气着了，天下好男人多得是，这种人不要也罢。”</p>
宴卿卿：“我没同他说，你也别多想，此事就此作了，扶我回去歇息吧。”</p>
“……是。”</p>
相然往日里听话乖巧，宴卿卿已经发话，她也就不再多说。</p>
宴卿卿昨夜没怎么睡，赶回来后又直接换了身衣裳见江沐，眼皮早已经困得打架。</p>
虽说江沐的事是有些让她惊醒了一番，但现在涌上来的睡意却是实实在在的。</p>
等宴卿卿回房躺下再次醒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昏昏沉沉的一片。</p>
……</p>
屋外的天色尚且温淡柔和，透过楠木牖的雕梅花窗棂，映在地上，外面的丫鬟做事井然有序，大厅相较于刚才皇宫侍卫送东西来时的热闹，多了分冷清。</p>
相然把红木桌上的杯子拾掇起来，换上了一套新的白瓷墨荷茶具，墨色的叶片中缀着点红，格外灵巧。</p>
这是官窑里新出的一套花样，宫里上个月赏赐过来的。</p>
细碎的声音传进宴卿卿耳里，她睁开双眸，单手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坐了起来，揉了揉双腿，朝外叫声相然。</p>
圆润的珠子串成珠帘，在昏暗的环境下也散着柔和的白光。</p>
等在一旁的相然听见里面的动静，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檀色托盘，把还没换好的茶水置于其上。</p>
“现在几时了？”宴卿卿问。</p>
相然挑开珠帘上前，看着还没醒明白的宴卿卿，犹豫说道：“酉时了，小姐……”</p>
“何事？”</p>
“刚才宫里送来些补身子的东西。”</p>
因着宴卿卿身份特殊，即是功臣之后，又是皇上义姐，所以皇宫里时常会来些赏赐，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来过，连难得的糕点贡品都有，补身子的当然也没少过。</p>
但皇上挑着这今天的日子……由不得相然不多想。</p>
难道昨日小姐……相然觉得难以置信。</p>
这位皇上自登基来在政事上兢兢业业，对宴卿卿又素来尊敬，为人和善，怎么可能对她行强迫之事？</p>
宴卿卿抚着眉心，嫩白的面上没有变化：“知道了。”</p>
“小姐……是陛下吗？”</p>
宴卿卿放下手，淡笑道：“相然，若是陛下知道你在私下污蔑他，到时准要罚你。”</p>
相然轻咬嘴唇，嘴巴微启，最后什么也没说，闭了起来。</p>
……可如果不是陛下，那还会是谁？</p>
宴卿卿矢口否认相然的说法，心中却是深深叹了口气。</p>
一觉醒来，迷糊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宴卿卿这才开始理她跟闻琉的糟心事。</p>
闻琉今年刚满十九，为先帝守孝一年，克己复礼，宫中无妃嫔，他又不耽于美色，整个人淡然无比，换身袈裟都可以直接去做和尚了。</p>
别的不好说，单这点就真的让宴卿卿头疼无比。</p>
宴卿卿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那时的先皇后和她逝去的母亲是手帕交，关系要好。</p>
先皇后十分疼爱|宴卿卿，常常召她入宫陪伴，要不是宴卿卿早就有了婚约，指不定先皇后就让她和太子喜结连理了。</p>
而闻琉幼时在冷宫里一直被太监欺负，小小的身体遍体鳞伤，明明是十二岁，身体却十分矮小，只及同龄人的肩膀，眼神全是小动物般的怯弱，看见人就缩成一团，着实可怜。</p>
宴卿卿遇见了，想起自己早夭的胞弟，一时心软，就在他身上多放了份心，对冷宫那些太监严厉管教一番，把御医叫过来给他开了些几副药。</p>
先皇后不太爱管这种事，宴卿卿当时就与她没多说。</p>
此后，宴卿卿时不时的也会过来冷宫一趟，给他带点小东西，后来家中出了点小事，她就几个月没进宫。</p>
那些胆小的太监初始是听话，但宴卿卿没想到他们却是惯会阳奉阴违的。</p>
宫中的人不重视这位几乎在宫中没影子的皇子，没人注意他，宴卿卿一走那群冷宫太监就更加变本加厉。</p>
等宴卿卿再次进宫时，闻琉这会已经被折腾得掉了半条命。</p>
失势的皇子都没什么好待遇，更何况是他这种连权势都没有过的人？死在宫里说不定都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通报，连太医都不会过来检查一趟。</p>
要不是宴卿卿突然想起了他，这世上恐怕就没闻琉的存在了。</p>
宴卿卿想得头疼，并非是她固执己见，只是她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p>
那时的她委实是被这群心口不一的太监给气到了。</p>
这小皇子都烧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还让他穿得如此单薄在外面干活，以下犯上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少见！</p>
宴卿卿直接就把事捅到了先皇后那里，先皇后知道了也没多说，一句杖毙就决定了那群太监的命运。</p>
凑巧先帝在皇后那里谈事情，他这才发觉自己在冷宫还有个儿子。</p>
宴卿卿知道先皇后不喜欢管这些琐事，对麻烦了她也觉得很是歉意。</p>
等先帝让闻琉入住皇子宫殿后，她就渐渐和这位小皇子疏远了。</p>
大概也是闻琉运气好，家族式微的德妃想要自家儿子攀上宴家这座靠山，讨住先帝欢心后在宫宴上设了个小赌局，宴将军酒上兴头，没多加注意，上了套，只得答应。</p>
先帝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明君，他对宴将军很是信任，觉得让他教自己的一个儿子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也就没反对。</p>
本以为是个俗套的发展，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赢得居然不是德妃那三皇子，而是不起眼的五皇子闻琉。</p>
他赢得纯靠运气，但宴将军也还是信守承诺的受了他为徒——至少比收个心思不正的徒弟好。</p>
除了德妃颇有微词外，没人多说别的。</p>
先帝似乎只是图个热闹，闻琉赢了后直接拍手称好，对皇子们不偏不倚，看不出想法。</p>
而于先皇后而言这个结果更是没多大影响，太子有德高望重的太傅教，就算拜人为师也只会是他挑人。</p>
这种掉身份的事她自然没兴趣让太子参加。</p>
不过没有合德妃心意，她也乐得贺了声宴将军。</p>
后来宴将军就经常带闻琉出入宴府。</p>
这孩子大概因宫中之事对她心生感激，没多注意她往日的疏远，性子腼腆却没事就喜欢跑来黏她，人乖巧讨喜得很。</p>
宴卿卿以前就怜他无依无靠，来了宴府之后就多宠了点。</p>
往后他的年龄大了，人变得儒雅起来，他对宴卿卿虽还是亲近，但也没了以前的黏人劲。</p>
不过敬重她这点倒是没怎么变。</p>
所以这档子事才让人烦心无比，宴卿卿着实不知当如何下手，半个头都要炸了。</p>
宴卿卿拢了拢里衣，对相然说道：“先去……”</p>
外边突然响起一声不大的敲门声，打断了宴卿卿的声音。</p>
有个小丫鬟冒出个头说：“相然姐姐，大小姐醒了吗？外面有位姑娘递上了拜帖，说是涂家小姐。”</p>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某个剧情点留作番外【可能】</p>
感谢：一天两天扔了1个手榴弹</p>
缘更文都表示不好意思了</p>
后面的时间都有事，八月份再试试能不能更多点补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