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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鸾镜已有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九歌这位女皇算不上懒惰,只是不够用心。登基之后,她上朝归上朝,实际上下朝之后,国事都交给他处理。

    若不是他坚持反对,她甚至想封他一个“摄政王”的头衔。

    “摄政王是在国主年幼、不能主政时,迫不得已而立的一个王位,现在你都十八岁了,再立摄政王就成了笑话。”

    九歌只好悻悻然地放弃这个念头,而她的逃避职责也害了她自己。

    鸾镜天天忙于政务,实在抽不出时间和她见面说话,她也不好公然将他留宿在皇宫内。两人聚少离多的情况,使得她非常烦恼。

    “你若是多用点功,你我都会有好日子过。”累得只能靠在软榻上看奏折的鸾镜如此说道。

    九歌趴在他身侧,手指摸着他的额头,心疼地说:“唉,看来世上没有清闲日子可以过,如果当初我继续当公主,就让二哥去当这个皇帝……”

    “那你我不会有今天。”他笑着推她一把,“行了,你忘了今天有外国使节要来见你吗?你该去应付一下,别赖在我这里。”

    “那今晚和我一起吃晚饭。”她走时下了道“旨意”。

    “倘若这些奏折看不完,我就只能抗旨了。”鸾镜苦笑打趣。

    她对他耸耸鼻子,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然后走出殿门。

    过了片刻,有名宫女在门口禀报,“王爷,太后娘娘想见您。”

    鸾镜抬起头,只见皇太后已站在宫门口了。他连忙站起身,谦恭地微笑长揖,“见过太后娘娘。”

    皇太后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此刻的沉寂使得四周的空气彷佛都变得凝滞。

    “鸾镜王爷,”皇太后轻声开口,声音冷淡至极,“如果我请你离开九歌,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做为交换?”

    鸾镜直起身,眉心一蹙而展,不假思索的吐出一句话,“任何条件,都不能。”

    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条件,都不能将九歌从他的身边拉走。

    皇太后对于他的回答并不吃惊,很快又说了下一句,“那么,我会把九歌从你的身边带走。”

    她的自信和坚决,超乎鸾镜的意料。

    蓦然,有一种沉重的坠落感揪住了他的心尖。

    九歌是绝对不可能离开他的,即使用千万匹战马来拉,也拉不走她。太后深知女儿的脾气,那她此刻能有如此的自信,只说明一件事——她掌握了能将九歌带走的关键。

    是……那件事吗?

    九歌匆匆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只见宫门口幽幽伫立着一道纤细的人影。显然,那人是在等她。

    她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她亲热地笑迎过去,开着玩笑道:“嫂子,今天没在宫中读你那些城墙砖一样厚的书吗?”

    云初浓也笑着,但是笑中有些冰凉。“陛下,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信?什么信?”九歌疑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信。

    说是信,其实是一张纸,而这张纸竟然是由无数碎片拼接而成的。

    “这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她皱着眉,发现连辨别上面的字迹都有些困难。

    云初浓幽幽说道:“这是陛下病倒之前收到的一封信,被人撕碎了,我捡了起来,重新黏好。”

    “父皇病倒前的一封信?”九歌倏然一惊,明白过来这信里应该藏有什么秘密。

    她逐字逐行地去看,渐渐,脸色由涨红变得苍白,嘴唇也在不住颤抖起来。

    “不,这、这不可能!”她被激怒地再次将这信纸撕个粉碎。“这信上的话都是造谣!”

    “陛下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查,或者,直接去问鸾镜王爷,他对陛下如此“情深义重”,应该不会欺瞒陛下的吧?”

    云初浓的话音里,那种阴阴冷冷的味道让九歌听得十分难受。

    她大声道:“我当然会查!谁也休想骗我!”

    她如风般反身跑了回去。

    鸾镜还在和皇太后对峙,他在思索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九歌如旋风般冲了回来。她的头发有些散落,头上的金冠都歪了,但是最让他诧异的,是她的目光和表情,与她刚才出门前的巧笑嫣然判若两人。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愤怒、困惑和质疑的表情,那表情他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

    他的心陡然提起,一股冷气从背脊窜上。

    九歌一步步逼近到他身前,咬着牙,逼出三个字——

    “你、是、谁?”

    “我……是谁?”

    久久的沉默之后,鸾镜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似的笑容。“九歌,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尤其,在你的母后刚刚威胁过我之后。”

    九歌波澜起伏的眼波又被他的话震碎了许多,“威胁?”她赫然转身,直勾勾地看着站在旁边的太后,“母后,您威胁他什么了?”

    皇太后阴沉着脸,直言道:“我要他离开你!”

    “母后!”她难以置信地叫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您替我安排。”

    “九歌!你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底有多危险吗?”皇太后也急了,“初浓和我说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你知道我第一时间想的是什么?就是你的安危啊!”

    “初浓?”九歌一震,“云初浓?她和母后说了什么?”

    皇太后瞪着鸾镜,“她给我看了一封信,一封原本给你父皇的信——”

    “是这封信吧。”她举起手,在她的指尖还捏着一张碎纸片。

    皇太后一惊,“怎么,你……”

    九歌垂下头,片刻的静默后,她沉声道:“母后,请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鸾镜皇叔说。”

    “九歌,你不能再被这个人迷惑了。如果信上所说属实,那他……该是多可怕的人物。你父皇的病倒,太子的死,只怕都与他脱离不了干系!”

    九歌娇躯轻颤,但她只是没有半点语调地重复一遍要求,“请母后离开。”

    皇太后恶狠狠地盯着鸾镜,一字一字地道:“不要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若让我知道你的确做了对不起我们凤朝的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殿门重重地关上,只剩下九歌和鸾镜面面相对。

    无声的沉默比起连珠炮似的质问更让人心悸。

    九歌将那片碎纸缓缓举到鸾镜的面前,冰凉的眼神,彷佛暴风雨将要来到前的夜风,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镜,我要你解释给我听,这纸上的内容是否属实?”

    鸾镜瞥了一眼那片纸,淡淡地笑:“这纸上什么都没有,你让我解释什么?”

    九歌将纸片缓缓翻转,虽然已经碎裂得不能看出它原来的样貌,但上面还残留着两个字清晰可见——

    身亡。

    她将这两个字递到鸾镜的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反应,但是鸾镜的眼波没有一丝紊乱,彷佛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全无意义。

    “身亡?很不吉利的两个字,说的是谁呢?”

    “这应该是你讲给我听才对啊。”九歌的嘴角僵硬如石,“这张纸你没有见过是吗?那让我讲给你听……这上面说,我的皇叔鸾镜……在四年前,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染病身亡。”

    臣奉圣命登长月岛,查靖锦余党,暗访数十日,岛屿荒凉,未见反贼,唯惊见靖锦墓碑之侧另有墓穴,碑名乃刻“鸾镜”。后寻访王府旧人,知鸾镜自幼体弱,受命返京途中染病身亡,后尸骨运回,与父邻葬。故京中鸾镜是何人假扮,亟待查实……

    鸾镜静静听着,等她用让人室息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居然笑了,依旧是春风化雨、冰雪初融般的笑容,“身亡?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鬼魂吗?”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九歌逼近一步,直视着他的眼,“你、是、谁?”

    他轻吐一口气,伸出手去托住她的脸颊,俯下身,“九歌,我们历经生死,千难万险,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虽然你二哥已经不在了,但并不代表你的王位无人觊觎。我在你身边这几年,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自己仔细想想就会明白。

    “再者,送这封信给你的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你可曾想过?你盛怒之下,跑来质问我,无妨,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和你计较。但是陷害我、企图破坏你我感情的那个人,是不是正躲在暗地里偷笑呢?”

    九歌的眼波震荡,苍白的脸色忽然涨红,突然间,她猛地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不停地说着,“对不起,镜,对不起,我不该轻信对方这点谎言,胡乱地猜忌质疑你。

    “对不起、对不起,你千万千万别怪我,自从大哥走后,父皇病倒,二哥也死了,这世上我曾看重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我越来越不敢轻信周围的人,如果再失去你,我宁可死掉。”

    鸾镜叹口气,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柔声安抚,“没事,只要你我误会冰释,一切都没关系。”

    “我这就去找云初浓算帐!”九歌越想越气,忽然跳起来,咬着牙说﹕“是她把这封信给了我看,同时又拿给母后看,企图低毁你的名誉,对你造谣中伤,我绝不能饶了她!”

    “不行。”他拽住她,“你还是这么冲动。九歌,这件事不会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她中伤我为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离间我们的感情?”

    她一怔,脸色阴沉下来,“我知道。”

    “你知道?”

    “她喜欢你。”她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神情冷峻,“不许反驳,我知道我的猜测没错,我曾经见过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你,还眼带泪光的从我面前走开,要不是那晚你……故意岔开这个话题,也许我不会再允许她靠近你。”

    鸾镜笑叹道﹕“好吧,算你聪明。”

    “这么说,你承认了?”她挑起眉毛,“她好大的胆子!我大哥才死了多久,她居然就对你有所觊觎,不能得手就使出这样的毒计企图陷害,这样的恶毒女人,你还要帮她说话吗?”

    “我不是帮她说话,而是想要提醒你,她是你大哥的未亡人,你要用什么理由制裁她?说她企图勾引我这个鸾镜王爷吗?整个凤氏皇朝在这一年历经的风风雨雨还不够多吗?记不记得我对你说的话,该给凤朝一个休养将息的机会了。其实所有的仇恨在一百年之后都不再是仇恨,那么,计较眼前这点得失,又有什么必要?”

    他连篇的劝告终于让九歌压抑住冲动,但是她依然愤慨不已,“这件事我不会罢休的,就算暂时不动她,镜,我告诉你,我早晚会报复回去!一定!因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妄想拆散我们。”

    他环住她僵硬的身子,柔声道﹕“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只要……我们始终并肩站在一起,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

    九歌“嗯”了一声,身躯终于软化下来,依靠着他,静静享受着两人独处时的亲密与甜蜜,眼前的乌云也慢慢散开。

    但是在鸾镜的眼中积蓄起来的不是温暖,而是阴霾。

    没想到危机到来如此之快,这只是对方第一轮试探性的进攻,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即将爆发……

    站在凤栖殿门口,鸾镜对守殿门的侍卫说﹕“禁卫军统领来过了吗?”

    “来过了,王爷。”侍卫急忙回答,“将军提醒我们要严加看管陛下的寝殿,请王爷放心吧。”

    他看了看四周,“正门的防守固然重要,但若有敌人,是不会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来,所以后门,尤其是侧面的窗户要照看仔细。还有,若有异常,不要急于放箭,免得伤到陛下。”

    “是。”

    鸾镜刚刚迈入殿门,就见九歌托着腮坐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刚才童将军来了一趟,嘱咐我半天要注意安全,现在你又来了。”

    他笑笑,对她长长一捐,“参见陛下。”

    她秀眉挑起,几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直接拉入寝殿之内。

    帷帐曳地,香炉已燃,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唇。

    他不禁笑道﹕“怎么这么猴急?就是青楼缥客召妓,也没有你这么毛躁的。”

    九歌皱着眉,“什么青楼缥客召妓?我是堂堂凤朝女皇,你是凤朝王爷。”

    “我们是叔侄。”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托着头,满眼都是笑意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后是怎样威胁我的?她问我,用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让我离开你?”

    她闷闷地反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任何条件都不能。”

    她满意地轻吁一口气,“还好你这样回答,否则我一定会气死。”

    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帮她理着鬓角,“小东西,忘了我怎样答应过你的吗?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除非……你赶我走。”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赶你走。”她伏在他身上,倾听着他的心跳,轻叹道﹕“镜,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哪个男人这样疯狂地痴迷过,所以,你不可以对不起我。”

    “我知道。”鸾镜抚着她长长的秀发。不知道是她的头发凉,还是他的指尖冷,为什么触到的都不是温暖,而是寒意?

    她笑着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想过了,要怎样对付云初浓。”

    “哦?”他有点好奇,“你想怎么做?”

    “把她改嫁。”九歌说得很轻巧。“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让她改嫁过去,她就不会老是惦记着你了。”

    他不禁笑出了声,“怎么?你以为这办法行不通?!我不想在皇宫内给她竖什么贞节牌坊,改嫁之事自古有之,更何况她青春年少,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是笑这个。算了,你想怎么做就去试试看吧,不过我只怕她不会同意。”

    九歌的眼珠转了转,哼道“她当然不会轻易同意!是啊,再找一个像我的镜这样好的男人是不可能了,但是她也没权利抱怨,因为如今我才是女皇,凤朝之主。”

    鸾镜笑望着她满是傲气和得意的神情,悠悠的说﹕“那么,我的女皇,微臣现在是要一直这样躺下去,等着您临幸,还是把今日的朝政和您交代一下,免得明日上朝时,您被下面的人问得驴唇不对马嘴。”

    “你才是驴唇马嘴。”她诡笑着,“虽然是很漂亮的驴唇马嘴。”

    她压上他的身,顺手扯开彼此的衣衫。在男女之事上,自从过了初夜,九歌一直顺从热情,时常将本想好好办公事的鸾镜硬生生的“拖下水”。

    每到这时,他总是由着她胡闹,因为他知道她外表奔放,骨子里却很羞涩,正如他以前所说的,她是个有本事点火,却没本事灭火的人。

    这一次,鸾镜起初是抱着戏谑的心态看她胡闹,但渐渐的,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今夜的九歌热烈得好像一团火,连他都有点招架不住。

    “九歌,你怎么了?”他不禁诧异地扶住她的脸,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心中一定有事。还为了那封信不能释怀吗?

    她半垂着眼,好半天才说﹕“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母后威胁你,朝政又给你这么大的压力,我不该再听信小人谗言,怀疑你。”

    “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鸾镜微笑着用拇指抚过她的唇办,“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了。”

    “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人。”她娇羞的说出这句话,却让他不禁动容。从来她都是霸道又孩子气的宣布他是她的人,这回,她颠倒了说词。

    她是他的人,很简单的五个字,却蕴合无数的深义。

    因为她是他的人,所以他们两个人会像一个人一样,身心都融合在一起。

    因为她是他的人,所以无论有多大的艰难,她都会和他并肩作战。

    因为她是他的人,所以从今以后,她更会无比忠诚坚定地信赖他。

    因为她是他的人,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离。

    听到这样的表白,鸾镜心中应该充盈了甜蜜,然而他却反倒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闪电般划过的是那样一句幽冷的话——

    如果我能带着她的人头回国,大氏国的皇位就是我的了。

    九歌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他对她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好冷。”

    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纵情点火,燃烧。既然她已将自己全部交付到他的手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和“职责”,完完全全地,拥有她。

    曾经,他的身上除了沾满鲜血的战袍和冰冷坚硬的恺甲,什么都不会碰触,直到遇到她,被她温暖娇软的身子紧紧贴着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是会跳的,血,也是热的。

    九歌,是他以全部生命追逐的爱恋,他永不能失去的热源与力量。

    朝堂之上,九歌正襟危坐地听着朝臣们一件件讲述着军政民事,眼角余光却悄悄地瞥着站在自己左手边第一位的鸾镜。

    每次上朝前,他一定会把朝政事先为她讲一遍,朝堂上她再“临阵迎敌”。不过,昨夜他们两人缠绵很久,以至于他要和她讲的时候,她却因为疲倦睡着了。今天一早,他也没有再来见她,若是一会儿遇到什么难题,该怎样抛给他呢?

    正想着,就听到有臣子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陛下以为如何”,无论别人替她拿了多少主意,最后的决断还是要由她来做。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责任都要她一人来扛,如果决断错了,她就是凤朝的罪人。

    她不会忘记父皇把凤朝交到她手上,册封她为皇太女之时的那份沉重,如果她做得不好、做得不对,她最辜负的是父皇。

    见她沉默,鸾镜很有默契地侧身迈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户宫孙大人的意见所言极是,倘若再不加筑堤坝,三两年后,河水泛滥,危害我凤朝的大灾兴许就会到来,还请陛下早日决断。”

    这回她听明白了,但也没有立刻决策,而是问道﹕“加筑堤坝要多少银子?”

    孙大人答道﹕“大约——七、八万两。”

    九歌语调淡冷,“孙大人,你是户宫的老人了,当年和我父皇要银子的时候,也是这么合糊其词吗?回去算好一份清单呈上来,再议修堤之事。”

    孙大人没想到碰了个钉子,呐呐地只好退下。

    她在鸾镜的眼中捕捉到一丝赞赏的笑意,也不禁启唇回以一笑。

    散朝后,她宣鸾镜来见她,在他面前,她总是可以轻易卸下女皇的威仪,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放纵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娇笑着问他,“我今天的表现如何?”

    鸾镜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反应很快,颇有女皇的样子了。”

    “还不是你调教得好。”她的脸上尽是得意。“以前你说六宫之中关系复杂,利益交缠,我还不大理解,现在我是有点明白了。户宫来要银子,兵宫那边也要,好像我这里是个大钱库,谁不来刮一笔就会觉得自己吃亏似的。”

    他帮她分析着,“兵宫原来是二皇子的地盘,兵宫上下不少将领也都是二皇子的心腹,二皇子之死让很多人不服气,所以,一直找机会想给你这个女皇、我这个王爷下马威。对于他们,还是以安抚为主,毕竟他们手中握有重兵,不像户宫那群文人那么好打发。”

    “这样想来,我朝的军权分配不大合理。”九歌皱眉道,“各地方的将劣诩握有重兵,若是他们勾结串联,岂不是要威胁朝廷?”

    “所以在大氏国就有以虎符调兵的规矩,而凤朝没有。”鸾镜和她对视一眼,两人的心意瞬间相通。

    九歌笑道﹕“那你就帮我拟个旨吧,从今以后,各地将领可私自调兵不超过一千,超过一千者需以虎符相对。虎符一分为三,皇帝握其一,兵宫握其一,地方将领再握其一。”

    鸾镜赞了一句,“不错的点子,不过执行起来只怕下面会有不少反对声浪,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耸肩,“无妨,反正自从我由九歌公主变成皇太女之后,反对我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我做了凤朝的女皇,还是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反对就反对,大氏国的战场我都不怕了,还怕他们不成?”

    他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除了勇敢,你还要有面对各种困难时清醒的头脑,我看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个女皇,你父皇果然是没有选错人。”

    走到一旁,他在案上铺开黄维,为她起草圣旨。

    九歌跟过来,托着腮看着他的动作说﹕“不过我对你可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了。镜,你居住的那个长月岛上,有老师专门教你功课吗?”

    他苦笑道﹕“那个地方,除了我父亲和几个家奴,再没有别人了。”

    “那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治国之道?要说心机之深,你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深的一个。”

    鸾镜赫然抬头,眼中的精光让九歌吓了一跳,那种陌生锐利是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

    “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她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恐惧。她很怕看到这个样子的鸾镜,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

    他慢慢低下头去,轻叹着放下笔。“九歌,我不知道你是在赞我,还是在怀疑我?也许,那封信并不能从你心中真正的抹去,它还是动摇了我在你心中的信心。”

    “不是、不是的,你别乱想。”她急切地摆手,“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看你,板看脸的样子好吓人。”

    “有吗?”他哑然失笑,一手拉过她,“好了,我们不提这事,我也不板着脸。”

    九歌长出一口气,“都是那个云初浓可恶,没有她,哪会折腾出这么多的是非?我一定要尽快把她嫁出去”

    云初浓今天照例要来向太后请安,走到御花园时,却有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看了对方一眼,认出他来,遂停下脚步,柔声问﹕“是南殿下吗?”

    那人即是南黎王子南昭英。当年因为凤星愉曾经有意让他和九歌联姻,所以南昭英与云初浓也有过一面之缘。

    他立刻走过来拱手道﹕“太子妃。”

    她苦笑道﹕“早已经不是什么太子妃了,现在的皇帝是九歌,而我,不过是凤朝皇子的一个未亡人而已。”

    南昭英脸上浮现出一抹怜惜,“太子妃不要太伤感了,太子的事情,实在是上天注定。”

    “天注定,也要人来算。”她一语双关,但他却没有听明白。

    云初浓本想打声招呼就走,然而又忍不住懊奇的多问了句,“御花园里的花叶都已雕谢,殿下不是在赏花吧,是在等人吗?”

    “是,等鸾镜王爷。”

    “鸾镜王爷啊……”她幽幽地念看这个名字,不露痕迹地打听,“殿下和鸾镜王爷是旧识?”

    “是。”他不疑有他的坦言回答,“我们两人以前常在一起研究学问,鸾镜王爷博览群书又待人亲切谦和,是我在凤朝难得的朋友。”

    她想起件旧事,开口又问﹕“说起来,我倒有一事要请教殿下。”

    “太子妃请说。”

    “当日殿下本已答应和我们九歌公主联姻,后来却中途反悔,说什么国内父皇母后已经为你定亲,只是至今也不见你回国完婚,不知道当初定亲之事是否是殿下的借口托词?”

    云初浓这样一问,南昭英脸皮薄,竟然红了。

    她目光敏锐,立刻看出他神色尴尬,笑言道﹕“殿下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强问,只是现在物是人非,太子也已去世,九歌公主当了女皇,殿下就是说出来也不会伤到什么人的。”

    他呐呐无言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当初我本来是很愿意结这门亲事的,但是……有一天我在路上无意中遇到九歌,她、她拉着我疯疯癫癫的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我怕……”

    她听明白了,笑看说﹕“你是怕我们九歌公主脑子有问题?唉,九歌她生性顽皮,又不愿意出嫁,所以去哄骗你玩呢。”

    南昭英像是被惊道﹕“哄骗我玩,可是……”

    “可是什么?”

    “我后来去问了鸾镜王爷,他也说九歌公主的确是脑子有点问题……”他立刻住了口,想起鸾镜曾经对他的提醒,很是不好意思。“既然九歌公主不愿意远嫁,我也不能勉强。”

    “原来如此。”云初浓眼中闪看狡猾的精光,“殿下,您是个至诚君子,只可惜……难免被人利用了。”

    “啊?被人利用?”他不解地问,“您指的是什么?”

    她小声说道﹕“倘若殿下今日有空,可以到太子宫来,我慢慢地说与殿下听。”

    她身上熏染的茉莉花香,幽幽淡淡地飘到南昭英的鼻翼前,他浑身一颤,这香气和着她的笑容,像是钻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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