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人来了。</p>
当头的是水根叔,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年轻的生面孔。</p>
他们,都是爸爸的债主。</p>
奶奶叔叔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着脑袋。</p>
水根叔直接说明来意,他们是来讨债的。</p>
「余老板还欠了我们不少钱,现在他人是不在了,可钱总是要还的,你们看,我们欠条都带来了。」</p>
说着,他掏出一摞纸条,一张张念出上面的金额。</p>
两万六、三万八、五千三、六千五……</p>
念到最后,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四十万八。</p>
那年代农村都穷得叮当响,一听这天文数字,个个都蒙了。</p>
叔叔们的脸绿了又绿,奶奶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p>
小叔死死盯着那摞欠条,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是在讹人吧?」</p>
水根叔脸一沉,将欠条一把塞入他怀里:「你自己看,欠条上都有余老板的签名。」</p>
小叔将信将疑地翻看着欠条,脸色越发凝重。</p>
二叔急忙凑上去,跟着看了半晌,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p>
二叔蹲在墙角,懊恼地揪着头发,喃喃自语:「这回亏大了!」</p>
仔细一算账,家里的房子、田地、家具,最多值十万,加上一半的赔偿金,也才二十五万,却要还四十来万的债,实打实的赔钱买卖。</p>
他们后悔了。</p>
水根叔瞪起眼睛,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今天这钱要是不还,我们哥几个就不走了!」</p>
小叔不愧是老油条,能屈能伸,心底衡量一番后,脸上就堆了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p>
他跟我低头认错:「明珠,刚才是小叔没考虑周全。</p>
「各家门,各家户,大哥过世,本来我们也想着多少帮衬点,可他居然欠了这么大一笔债,这谁也承担不起啊!」</p>
「明珠,刚才是二叔小叔糊涂了,你就当没这回事。他们大老爷们的,也不能拿你们娘俩怎么样,要不,就算了……」二叔说着声音越来越低。</p>
「哟,余老二,哪有你这样的?刚才不是闹着要钱要房子的吗?这字据都立好了,名也签完了,怎么?不认啦?三岁小孩也没你这么儿戏的!你算计得倒是挺精的!」</p>
「就是,好歹还是亲人呐,刚才又闹又争的,就差明抢了,一听还欠着钱就不认,叫人寒不寒心……」</p>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p>
奶奶那张老脸彻底挂不住了,她踉跄几步,朝妈妈扑了过去,死死攥住她的手,哀求道:</p>
「丽华,老二老三不懂事,我跟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p>
「老大没了,我这心里难过得紧,要是老二老三背了这么多债,他们有家有口的,这日子还怎么过……」</p>
我心里一阵恶心。</p>
他们要生活,我和妈妈就不要生活了?</p>
德伯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气得胡子都抖起来:「出尔反尔,你们还要不要脸?!」</p>
奶奶小叔脸色讪讪,二叔缩着脑袋给水根叔他们递烟,客客气气,全然没了刚才的凶神恶煞。</p>
时候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p>
我转向德伯,大声说:「德伯,他们说算了,就算了吧!」</p>
奶奶叔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妥协。</p>
德伯眯着眼看我:「你个女娃子想清楚了没有?」</p>
我用力点了点头,又走向水根叔,深深地鞠了一躬。</p>
「水根叔,爸爸是个特别讲义气的人,他去打工,也是为了还债。</p>
「他人虽然没了,可我和妈妈还在。这些钱,都是你们的血汗钱、辛苦钱,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还钱的。」</p>
水根叔问:「你们打算怎么还?」</p>
「爸爸的钱不够,还有房子,还有田地,再不济等我读完书,我去挣钱来还。</p>
「慢慢还,总归有天会还完的。」</p>
水根叔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最后还是点了点头。</p>
眼看烫手山芋终于扔了出去,奶奶叔叔长吁了一口气,很快就灰溜溜走了。</p>
围观的人也纷纷作鸟兽散。</p>
等人都走光了,我将水根叔一路送到村口。</p>
四下无人,我弯下膝盖,朝水根叔跪下重重地磕了头:</p>
「水根叔,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