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了节省车费，尤贵琳决定两个星期回家一次。这个星期六她不用回去，所以应前辈陈秋圆的邀约一起去逛街。

    陈秋圆告诉她，市区有一条成衣街，那里卖的衣服品质不比百货公司差，价钱却只有百货公司的一半，很值得一逛。

    走着走着，她们逛进一家女装店，店里面全都是妈妈级的衣服，很符合陈秋圆的需要。老板娘和女店员本来在聊天，一见顾客上门，立刻迎过来招呼。

    突然，女店员兴奋的喊了起来，「尤贵琳？你是尤贵琳对不对？我是廖育欣，你还记得我吗？」

    尤贵琳望着女店员的脸好一会，这才想起来她是她的小学同学，于是也高兴的喊道：

    「对，廖育欣，你是廖育欣Ｃ久不见了！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坐在第一排的，可是你现在长得好高喔！」

    「对啊，我现在有一七三。国二那年暑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直抽高，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廖育欣自我解嘲的哈哈一笑。

    善解人意的老板娘看她们同学重逢那么开心，也不打扰，就带着陈秋圆到另一边去挑选衣服。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尤贵琳问。

    「二年多了。你呢？」廖育欣也问。

    尤贵琳就把自己从六月毕业之后，一直到目前的境况告诉她。

    虽然小学时代她们两个并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十年后，能在他乡遇见儿时同窗，还是让人十分愉快。

    尤其，两个弱女子各自只身在异乡奋斗，处境相同、心情也雷同，当然就更加惺惺相惜了。

    「贵琳，你有男朋友吗？」廖育欣问。

    「目前没有。」尤贵琳这么说的时候，脑海中却想起了某个人。

    「真的吗？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人追？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班上很多男同学都偷偷喜欢你呢！」

    「哪有啊，我长得这么平凡，你是不是记错人了？」尤贵琳微微一笑，又说：「那你呢？有没有遇到不错的人？」

    「唉，长相平凡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廖育欣沮丧的说：「就算有发现不错的对象，人家也看不上我啊。更何况，对某些人来说，我又长得太高了。」

    「不要这么想嘛，一定是缘分还没有到，你才二十二岁耶，还有很多机会的。」

    「谢谢你。其实我曾经以为我的缘分终于到了，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交过男朋友？」

    「说出来不怕你笑，其实，我曾经交过一个笔友，不过已经分手半年多了，原因当然就是──见光死。那个人说，我们的高度相差太悬殊了，因为他才一六三。」

    「这样啊。」尤贵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的确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很少有男生能接受女朋友比自己高十公分吧。

    「所以人家说什么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问题，才怪呢！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唉，以后如果还要交笔友啊，我一定要先拿竹竿来量一量距离才行！」

    「当初，征求笔友的资料上，没有列出身高吗？」尤贵琳提出她的疑问。

    「当然有。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最后登出来的数字竟然跟我们提供的不一样；更奇妙的是，不但错了，还颠倒了。」

    「颠倒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和我笔友的资料被弄颠倒了，他变成身高一七三、体重六十；而我变成身高一六三、体重五十，但事实上刚好是相反的。」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

    「很奇妙，也很好笑吧？虽然资料登错了，但是通信那段时间，我们都没有提起过，一直到见了面才发现这个巧合。」

    「真的好巧，可这就表示你们是很有缘分的啊！」

    「应该说是有缘无分吧，所以才会那么快就结束了。」

    「在那之后，你们真的完全没联络了吗？」

    「我本来想就这样算了，但是最近，我忍不住又写了一封信给他。」

    「为什么？」

    「其实，刚开始我很生气，觉得他是一个笔友骗子，见了面之后不喜欢就马上断绝朋友关系，未免太现实了！可是最近，我又常常想起他，所以才又写了一封信给他。我在信里面说，我并不奢望当他的女朋友，只想和他成为好朋友，因为我连一个男的朋友都没有。我其实也想跟大家一样，有一群朋友，男男女女一起看电影、逛街、聊聊心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他回信了吗？」

    「还没有。」

    「你的笔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的文笔还不错，也满风趣的。他说自己是一个小职员，但是在哪家公司他就是不讲，也不肯告诉我他家里的地址，后来想想，原来他是早有预谋的，因为见光死之后，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我不懂，没有地址你们怎么通信？」

    「他用的是邮局的邮政信箱。」廖育欣喃喃自语地道：「唉，十四号，真是个不祥的数字，又是十、又是四的，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要悲剧收场……」

    什么？十四号？突然，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在尤贵琳的心中升起。

    这时候，陈秋圆已经衙衣服了，尤贵琳也不好意思再多聊，便拿出纸笔请廖育欣留下电话、住址，然后自己也把电话、地址留给她。

    当尤贵琳看到廖育欣那小小圆圆的笔迹和似曾相识的地址时，她的心猛烈的震荡了一下，头也一阵晕眩。不会吧？这个城市这么大、人群这么多，不会就这么巧的都碰在一起了吧？

    尤贵琳愈想愈不安，临走前，几度想开口问廖育欣那个笔友的名字，但是看着老同学的笑容，又提不起勇气。最后她只好安慰自己，每个邮局都有十四号信箱，不会那么巧的，绝对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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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知道小学同学廖育欣和笔友的故事之后，尤贵琳每次远远看到吴中仁就立刻躲开，因为，她真的不愿将他们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但是，只要一想起廖育欣那小小圆圆的笔迹、似曾相识的地址，和她说的十四号信箱、身高一六三的笔友，还有之前帮吴中仁带回来的那封信，她就觉得谜底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烦恼，一边是同学、一边是同事，她该装作不知道，还是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呢？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做什么呢？

    这天下午，尤贵琳在行政大楼门口遇到吴中仁，她本来又想低头快步躲开，没想到他却叫住了她。

    「贵琳，最近很忙吗？怎么好像很少看到你？」

    「呃，对不起，有一点事要赶快回办公室……」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我很想跟你多聊聊，顺便庆祝你顺利就任。」

    尤贵琳本来想拒绝的，可是一想起他当初那么好心借她摩托车，她还是答应了。另外，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那股想探询事实真相的渴望，其实一直在她的心里蠢蠢欲动。

    五点钟下班时间一到，尤贵琳立刻锁上办公室的门，冲到校门口等吴中仁。

    这时候，沈吉龙刚好骑着摩托车到学校来，他看尤贵琳一个人嘟着嘴站在门口角落，又频频看表，便好奇的绕到她的面前。

    「在等仇人吗？要不怎么这么不高兴？」沈吉龙脱下安全帽。

    「哪有啊！」尤贵琳虽然嘴上否认，但心里却是在埋怨。这吴中仁真是太不守时了，和他吃完饭之后，她还得赶去漫画店接七点的晚班呢！

    「嘴巴翘得都可以挂三斤猪肉了，还说没有？」沈吉龙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拍拍后座说：「需不需要英雄啊？我可以委屈一下喔。」

    「谢谢，不用了。」她睨了他一眼。

    「姐姐，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等一下记得要面带微笑，不然跟你一起吃饭的人可能会消化不良。」他戴上安全帽准备要走。

    「你又知道我要去吃饭了？」

    「下班之后就是晚餐时间，不吃饭还能做什么？要跟谁约会啊？」

    「才不是约会，是还一份人情。因为应征那天，有人很好心的借我摩托车，所以要请他吃饭。」

    「原来是好心有好报啊！奇怪，那我怎么都没有？」

    「是你自己说不用的啊！找到房子那天，我有说要请你吃中饭，可是你接到一通电话，就说有事要先走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故意装傻。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尤贵琳其实一直都有把沈吉龙的恩惠记在心里，当然，她也很想知道那五封信的「后续发展」。

    「嗯，现在有。」

    「你是故意欺负人吗？你明知道我现在已经有约了！」

    「那就算了！」他耸耸肩，发动摩托车，真的要走了。

    「等一下嘛！」她拉住他的衣角。「明天中午好不好？」

    「不好！」沈吉龙看尤贵琳又要嘟嘴了，才笑着说：「明天晚上好了。」

    「真的？那明天同一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喔。」

    「嗯，明天见！」他放下安全帽的防护面罩，潇洒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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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中仁和尤贵琳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牛排馆吃晚餐。

    等餐的时候，尤贵琳拿了二本少女杂志来翻阅，当她看到最后面的征求笔友专栏时，不动声色的问吴中仁说：「你有交过笔友吗？」

    吴中仁刚好拿起水杯喝水，被她的问题吓得差点呛到。

    「你还好吧？」他惊慌的样子让她更怀疑了。

    「你、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瞪大眼睛。

    尤贵琳把杂志往吴中仁的面前一推，说：「刚好看到这里的征友专栏，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样啊，那，你觉得交笔友好不好呢？」他的目光慌乱的闪烁着。

    「当然好啊！在这个什么都讲求快速的时代，还有人愿意用写信这种传统的方式来结交朋友，真的很少了，所以我想，用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友谊应该是很可贵的。」

    「是吗？你真的这么想？」

    「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也交过笔友，不过，一年以后就中断了。」

    「你为什么会交笔友？又为什么中断呢？」

    「高二的时候，我们班上来了一位转学生，是她介绍我和她之前学校的同学通信。后来，因为升高三了，大家的功课都很重，所以就没再继续联络了。」

    「你的笔友是男生还是女生？」他急切的想知道。

    「当然是女生啊！」

    「喔，是女生啊。那……你认为用交笔友的方式来结交男女朋友好不好？」

    「这要看情况，如果是诚心诚意的，当然是很好；但如果只是想骗财骗色，那就太可恶了９有另一种人也很可恶，虽然没有存心不良，但是见面之后，因为对方的外表，回去就立刻中断通信，那种人也是不可原谅！」

    「这、这样啊……」他心虚的低下头去。

    「你怎么了？」她观察着他的表情，愈来愈觉得答案就要揭晓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好饿，这牛排也未免出得太慢了……」他一面抱怨、一面四处张望，目光始终不敢看她。

    结果，当牛排真的送来了，吴中仁却又慢吞吞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好像他已经很饱了似。

    「你不是很饿吗？」她好奇的看着他。

    「可能是饿过头了，现在又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中仁，你有交过笔友吗？」

    「我、我没有啊……我没有交过笔友……」

    「这样啊。」看吴中仁那么紧张尴尬的样子，尤贵琳突然觉得他的额头上好像浮现了一个大大的谎字。

    吃完晚餐之后，尤贵琳抢着要付帐，可是吴中仁不答应。

    「不行，是我约你来吃饭的，怎么可以让你付钱呢？」

    「没关系，那天你那么慷慨的把摩托车借给我，我真的很想谢谢你。」

    「那下次再换你请好了，只要是你的邀约，就算半夜我也奉陪。」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一定要让我请，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最后，还是尤贵琳抢赢了，因为她根本不希望还有下次。今晚和吴中仁的谈话一点都不投机，而且，他的表现实在是太令人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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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时间一到，尤贵琳立刻背起背包、锁好办公室的门，快速往楼下冲去。当她跑出医学院大门时，发现沈吉龙已经在门前广场上等着她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在校门口等吗？」尤贵琳微喘着气。

    「想让你感动一下嘛！」沈吉龙又拿出那顶「阳春」的安全帽，他先帮尤贵琳拨了拨颊边的头发，然后才替她戴上，最后还帮她扣好带子的扣环。

    「呃，谢谢……」尤贵琳的脸颊因为他体贴的举动而微红。

    「虽然，我一直觉得这顶帽子很滑稽，不过你戴起来还满可爱的。」沈吉龙望着她，促狭一笑。

    「这是恭维还是讽刺啊？」她瞪了他一眼。

    「当然是恭维喽，我怎么敢讽刺系办姐姐嘛！」

    「好了，别闹了，我们快走吧，我只有一个半小时喔。」

    「知道了，大忙人！」

    沈吉龙带尤贵琳到一家他常去的简餐店──雅澍，虽然那里跟学校只隔着几条街，可尤贵琳却从来没去过，因为目前她必须省之又省。对她而言，到简餐店吃饭，绝对是太奢侈了；更何况昨天和吴中仁吃饭她还抢着付钱，让她透支了将近五天的餐费呢！

    进到店里，尤贵琳惊奇的发现整个空间只用三种颜色构成──深咖啡、米色和黄色。深咖啡的木头桌椅、米色的丝帛竹帘、透着昏黄灯光的小宫灯，这三种颜色组合起来，给人一种非常安稳、舒适的感觉。

    映入眼帘的是雅致又贴心的设计，传入耳际的是悠扬又悦耳的音乐，视觉与听觉的享受都如此令人陶醉，也难怪他会那么喜欢这里了。

    「觉得还可以吗？」沈吉龙问。

    「岂只是可以，简直就是太棒了！这里的装潢设计真的很不错。」

    「是啊，而且菜也很好吃喔，价位又不贵，算是学校附近最好的简餐店了。如果要找比这里更高级的也有，不过就得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不用到其它地方，这里就非常好了。」

    「系办姐姐，我发现，你真的很容易满足喔！」

    尤贵琳听到这句调侃的话，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哈哈一笑说：「知足常乐本来就是我的座右铭啊！」

    其实，尤贵琳心里想的是，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是太「高级」了，她刚才看过价目表，请完这一餐，她又可以两天不用吃饭了。

    他们轻松的闲聊着，尤贵琳不着痕迹的想「引诱」沈吉龙把关于十四号信箱和那五封信的「故事」说出来。

    沈吉龙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看着尤贵琳，又好想把心事和她一起分享。且最近收到的那五封信，的确让他心烦不已，他需要听听另一个人的意见。

    沈吉龙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

    「今年寒假，我跟同学去参加冬令营，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外校的女同学。活动结束之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络，因为对方不喜欢用e-mail，她希望能收到我亲笔写的信，所以我就到邮局去租用一个信箱，我们就这样通了五个月的信。但是，半个月前，我却在信箱里收到一封很陌生的信，寄件人自称是她的男友，信中说他们已经交往快三年了，希望我不要再跟他的女友通信了。那对我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因为在冬令营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没有男朋友，所以我才会把她当成是女朋友那样的关心，没想到她竟然欺骗我！」

    「怎么会这样？那时候，你一定很痛苦吧？」尤贵琳一心为沈吉龙叫屈，完全忘了她一开始要来「挖宝」的目的。

    「……」沈吉龙苦笑无语，却更显哀伤。

    「那个女同学知道她的男朋友写信给你吗？」

    「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拜托我保密。」

    看沈吉龙那么难过，尤贵琳的心也揪了起来，她婉转的安慰他说：「我想，那个女同学一定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相见恨晚吧。」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应该说谎！我和她的男友都因为她而受伤了。」

    「那现在，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吗？」

    「我本来以为已经没事了，直到最近收到她的信，才赫然发现原来那个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信？就是那五封来自十四号信箱的信吗？」

    「……」沈吉龙无言的点点头。

    那一瞬间，尤贵琳好自责，她忽然觉得当初把信带回来的决定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不仅对沈吉龙如此，甚至对吴中仁、廖育欣，还有她自己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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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漫画店下班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平常一进门就想倒头大睡的尤贵琳，此刻却了无睡意，她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迭二手纸，握着笔，想把沈吉龙告诉她的「故事」写下来。

    可是，她瞪着那迭纸，迟迟无法下笔。她的内心翻腾不已，不断问自己真的要把他的伤心事「公诸于世」吗？

    他的「故事」完全出乎她的预期，原以为会是惊喜的「接续前缘」之类的剧情，没想到竟是如此令人欷歔！她真的下不了笔，盖上笔盖，她突然觉得好疲倦好疲倦，趴在桌上，不一会便沉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