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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57年4月4日</p>

    一向自卑的刘宣怎么也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也能与情同手足的军人兄弟一起站在世界的最前线。多年后回忆起走来的一切,他依旧会为安晓天当时的离开与现在的离开落泪。</p>

    一切的伊始是刘宣从小生活的生风村,虽然已经到了2057年,但并代表城镇化的乡村就应该与漫村的绿野青葱格格不入。沿河的芦苇丛里驻守着被水流打磨光滑的石头,守望着刘宣从出生至今的二十岁。</p>

    自从高考结束,安晓天被军队征兵选中后,刘宣像是缺少了一根主心骨。从小到大,他都是在安晓天的保护下长大的,在这之前,他曾因为自己的自卑、敏感成为学校里被欺负的对象。</p>

    安晓天离开自己后,那种欺压感再次席卷而来。就如当年的高中同学在街上遇到刘宣,被问起他的复读成绩如何时,刘宣结巴了半天也不敢说,同学看出了他的尴尬,却没有给予他一丝怜悯:“不会又没考好吧?”</p>

    刘宣惭愧地低下头。</p>

    “我记得安晓天当年成绩多好啊,现在听说都是部队里的特种兵预备队员了。你看看曾经的好兄弟,他都快变成守护家国的大英雄了,而你呢?”</p>

    “我......”刘宣还想试着挽回自己的颜面,“我也很努力了,至少这次考上的不是专科。”</p>

    他的高中同学无奈笑道:“是,毕竟是有大哥罩着的人,大哥走了,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p>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p>

    “我还记得当时思政课第一节课的时候,你可是和安晓天一起向老师报出志向,要成为大英雄的。但事实却是,没有了安晓天,你能算得了什么呢?”</p>

    刘宣竟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纵观自己升学的经历,初中中考的失败让他和最爱的初恋女孩分开;再到高中考大学,依旧没能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安晓天与自己渐行渐远——他始终不能证明他与曾经陪伴自己的人一样优秀。</p>

    长期憋闷的积怨让他今天忍不住拨通了安晓天的智能手表账号。这个智能手表是安晓天不知从哪里捡到的,甚至还是全新的。现在安晓天用它看看新闻,要么就是接刘宣的电话。虽然政策放开,军营里允许带手机了,但是安晓天的教官可不允许他们用,至少不能在他面前,这样反而显得安晓天莫名其妙捡到的智能手表显得弥足珍贵。</p>

    “晓天?”</p>

    “这么晚了,你还打电话,有什么事吗?”</p>

    那瞬间,刘宣噙着泪笑了出来,他永远是那么熟悉自己,可是接通电话后,他却又突然什么都不想倾诉了,能让安晓天的声音留在耳边,一切都知足了。</p>

    凌晨12点的星空,被村里的橘黄一点一点染着,乌黑的夜空像是幕布,让一切未知的奇迹上演。</p>

    夏天快到了。刘宣想着,轻轻呼出一口闷热的气。</p>

    因为有拦截陨石的消息,村里万家灯火通明,个个都不肯睡觉。刘宣亦然,但不同的是,他正站在黑色与橘色的交际线里回忆着过往。</p>

    盛夏,承载他和安晓天的多少鎏金岁月。</p>

    从小学相识,到初中晚上爬起来一起开黑,到高中,到大学......但可惜的是,安晓天被征兵征走了,在众多女生的泪眼中,在众多男生的羡慕中,在刘宣酸楚的心中离开了高中。</p>

    刘宣只有他这一个朋友,他是农村人,他的内向,他的无知,多少让同学有点瞧不起他。而更让刘宣倍受打击的是,他考了两次高考,成绩一年不如一年,结果气得父亲喝酒大醉,上街过马路时误闯了红灯,最后被车碾压了过去。</p>

    人生短短二十载的一切,刘宣都记在心里,他恨自己太懦弱,太无能,无能到连自己的亲人都守护不了,这是他自卑的根源。</p>

    “宣?”</p>

    “啊?我在。”</p>

    “你今天状态不对啊。”安晓天靠在宿舍的厕所里,悄声问道,“有什么心事吗?”</p>

    刘宣瞬间哽咽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很好”,“没有你,除了我的母亲,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话了,我真希望现在身边有个朋友。”刘宣最后忍不住感叹道。</p>

    另一头的安晓天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刘宣家庭处境——父亲刚去世,整个家庭情绪肯定非常脆弱。他试着安慰刘宣,想跟他换个话题:“宣,今天新兵营5000米拉力跑,我依旧是第一个跑完的,怎么样,你哥厉害不?”</p>

    “呵呵。”刘宣挤出一丝笑容,“你什么时候不厉害,晓天,你一直都是我无法企及的高峰啊。”</p>

    安晓天听闻,又一次渐渐陷入沉默,最后叹了一口气,向刘宣郑重道:“节哀。”</p>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p>

    “刘宣,我想告诉你,希望永远存在,黑暗总是有尽头的,走下去,嗯?大学分开之后,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都要好好活着,我们还有好长的路去成长呢。答应我,好么?”</p>

    刘宣靠在自家小屋的外头砖瓦墙上,泪水悄悄从脸颊两侧滑下,滴入灯光下自己的侧影中,他和安晓天像是隔空背对背靠着般,沉默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望向今晚的夜空。</p>

    今夜很特殊,据说宇宙空间来了一颗陨石,已经被地球引力捕获,正在飞往地球的路上了。联合国已经召开紧急会议,中美两国将先后发射洲际导弹对其进行拦截,其中中国的洲际导弹将作为第一道防线,如果拦截失误或者有大块残渣即将进入大气层,美方将立即发射“战斧”导弹,作为第二道防线进行拦截。</p>

    “我会的,晓天,答应你。”刘宣泪眼笑着揶揄道,他不想将自己的沉重心绪全部传递给安晓天,“不过还是看看咱们能不能活过今晚吧。”</p>

    “不就一颗大陨石而已,现在哪个发达国家没有这个导弹拦截技术,你就放心吧。”安晓天刚说完,赶紧捂住手表,“好像来查房了,我先下了,你自己保重。”</p>

    刘宣放下手机,看着屏幕里安晓天的头像黯淡了下去。他回头隔着玻璃望向正在电视直播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p>

    刘雯心是刘宣母亲的名字。看见儿子在隔着窗纱看自己,她立刻招手示意儿子回到屋里头坐着。刘宣靠着母亲坐下,将自己的脑袋依偎在她的肩膀上,“儿啊,妈好紧张哦,听说这陨石的体型是人类数十个世纪以来最大的一颗,这要是落下来,咱们会不会消失了哦!”母亲伸手抚摸着刘宣的头发。</p>

    “怎么可能,妈,别杞人忧天啦。”刘宣说,“你要相信祖国,这种小事会难得到咱吗?就当看烟火秀吧。”</p>

    电视机里,放映着导弹发射基地的直播,导弹车的支撑架已经落地,电视荧幕左下方,正在为最后的发射倒数着,导播努力迎合着紧张的气氛,在电视里随着倒数而喊道:“最后十秒!9、8、7......”</p>

    刘宣发现母亲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愈发用力了。老一辈的她,不同于自己,刘宣期待的是陨石被导弹炸毁的画面,而母亲似乎更害怕陨石真的会落到地上来。</p>

    “发射!”</p>

    导播的声音让刘宣转头,电视直播里,核导弹被正式点燃,尾部喷涌而出的火花伴随着漫天白雾与四溅的铁片,将导弹送上了夜空。很快导弹消失在了天空,只剩下一簇小小的光影,像是天上多了一颗人造的星星。</p>

    电视里播放的已经不是导播的现场画面,取而代之的是陨石与导弹的两者相向而来的实时轨迹图,“预计还有五分钟相撞!”导播朝屏幕喊道。</p>

    刘宣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希望她能放松下来。</p>

    “三分钟!”</p>

    母亲紧张得紧紧捏住刘宣的手,刘宣无奈地笑道:“妈,这么紧张干嘛。”</p>

    “可这是陨石诶,儿子,你不怕吗?”</p>

    “相信我,妈,只要您儿子还在,谁都奈何不了您!”</p>

    说完这句话,刘宣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能自己只能在母亲面前逞一个男子汉。</p>

    “一分钟!”</p>

    这次刘宣也不说话了,他和母亲看着导弹的轨迹突破大气层,径直朝代表陨石的红点冲刺而去,在这么一瞬间,他突然也有了和母亲一样的顾虑,但是就算如此,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果这颗陨石能摧毁人类文明,就这样和母亲依偎到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刻,他也不会再留下遗憾了。</p>

    抱着痛苦遗憾的活着,相较于死亡,反倒更像是惩罚。</p>

    想到这,刘宣在导弹与陨石相撞的最后一刻钟,反而选择了闭眼。他隔着合上的眼皮感受着宇宙空间里那爆发出的无声的闪耀。随后是母亲站起来呐喊的声音,导播兴奋地喊着“我们活下来了”,接着就是窗外,邻居居然点燃烟花而放出的爆炸声。这几分钟,刘宣像是一个漂浮在时间之河上的人,飘飘然后睁开眼,看见母亲抓着自己的肩膀说我们活下来了。母亲的呼喊声那么小,即便是窗外的爆竹声,也成了零星的点缀。</p>

    既然问题解决了,刘宣便和母亲道了晚安,回到床上睡去了。只是这一晚他睡得很迷糊,他感觉自己是睁开眼了,也或许只是梦到自己睁开了眼,床边半拉的窗帘被微风吹起,露出长满土黄色铁锈的铁窗。他好像看见一颗流星闯入自己的视野,转瞬间消失在了窗外的山头。</p>

    “蓝色的......”</p>

    他好像看见那是一颗挂着蓝色拖尾的流星,好像记得自己在梦中迷迷糊糊许下一个不可能的愿望,好像是希望自己爱的人都别走。然后他什么都快记不住了,终究是睡着了,只记得那颗蓝色的流星挺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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