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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傍晚,邱枫从家里步出,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

    十五分钟后,她挽着两袋子食物从店子出来。走了没几步,身后有人“秋风秋风”地叫。她转身一看,是住在同一区的季宇。

    两人由中学至大学相对了几年,买了房子后又发现这家伙就住在她楼上,当下大笑着对拍一轮肩头,开始跑上跑下互借日用品,借了通常都不记得还,不见面时不记得,见了面全都记起来,免不了互抛人情债,像两个大孝子般地吵个不停。

    “快迈开大步走,天要下雨啦!”季宇跑上来捉住她的手臂朝小区快步走去。

    “这么近,真下雨了冲回去都湿不着身子。”邱枫甩开他的手,前后晃着手中的胶袋儿慢吞吞走着。她是个能不麻烦就绝不热心的女人,刚才出门时便觉天色灰暗,却硬是觉得一定能在下雨前回到家里,便拿了点钱塞进牛仔裤袋,用小指勾着锁匙晃得“丁当”响购物去。

    季宇昂头望了望老天爷,一滴雨水正正地滴进眼角,他“哗哗”叫着一把拉住邱枫朝前飞奔而去。可惜来不及了,豆大的雨点霎时铺天盖地而来,两人尖叫,飞快躲进路边公车站的遮阳棚里避雨。

    邱枫“呼呼”地喘气,“这雨说下就下,没半点人情味。”

    “老天爷最好在下雨前打个招呼,响一把铃,对吧?”

    “当然。”

    季宇弓起手指头敲了她一记脑袋,“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这条无耻的懒鱼。”

    邱枫朝他呲嘴,“我无耻故我在。”

    季宇“哼”了一声,挨着柱子没理她。

    邱枫也没再说话。

    秋季少雨,一旦冒头,便“淅沥”不停。阵风夹杂着秋雨,借着风横横地扫过来,掀了她一头一脸的雨粉。衣袖沾附了白毛毛的雨粉,轻轻一抚,心情似被沾染得凉丝丝的,邱枫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

    印象中除了季宇,还有温阳也喜欢把她形容作一条懒鱼。

    温阳很喜欢吃鱼,尤其是黄花鱼。他说它名字好听肉质细滑,渔民只要把它及时冰镇,就能保持颇久的时间。说这话的同时,他总是看着她说,其实是这种鱼比其他的鱼更冷血,所以不易腐烂……

    一波水气袭来,邱枫回神,望向垂着脸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的季宇,再呆望向淅沥不止的秋雨——往日在公司和温阳天天见面,极少会联想起什么。现在她乘着生日放长假了,两人见不着了,却因为某些触动联想起他,还有他说过的话。

    ☆

    雨不知何时止了,季宇还挨着柱子发呆。邱枫甩甩头收拾思绪,故意使出跆拳道中的一招,斜踢起右脚横扫向季宇逗他回神,怎知这么一弄,胶袋儿脱了手,里面的东西“哗啦”散了一地。

    “你搞什么了!”季宇跳开一步,望了望满地滚的杂食和水果,“发达哪,东西不要了?”

    邱枫怏怏地白他一眼,“我发达了你还会这等嘴脸?快帮我捡东西啦!”

    季宇瞪她一眼,弯下腰捡拾去,却只挑脚边的捡拾,邱枫却要追滚至路边的柚子,免不了回头骂他狡猾。

    他耸肩,“没办法,跟你学的。”

    “从今以后你别再和我借油盐米酱醋茶!”

    “你也记着别因为我比提款机更近距离就找我借钱,省得借了不还。”

    “你是不是男人啊,半年前的事记到现在。”

    “我不是男人你就不是女人。”

    “我们都是女人!”

    “死人秋风你欠揍是不是!”

    半晌,东西捡拾好了,季宇抓着她的手臂大步朝前走去,“快快,今晚美国对法国,劲!”

    “别拖手拖脚。”邱枫甩开他,“你先走好了。”

    “你以为我想粘着你啊?!今晚我得泡方便面捱通宵看球!家里的电水壶坏了!要借你的用!”话毕,五爪金龙又揪紧了她一些,大步朝小区入口走去。

    她笑着把身子往后坠去,“饿死季宇好,当为民除害。”

    季宇长着脸起劲往前扯,“懒死秋风好,当除旧布新。”

    “从来只听过饿死人,没听过懒死人。”

    “由你开先例啊。”

    “死人季宇,我不会借你电水壶!”

    “死人秋风,我也不会再当你的提款机!”

    夜色中的霓虹在雨后分外闪烁,远处的行人依稀可见两个大孝拉手拖脚吵吵嚷嚷地朝小区入口走去,男的不时“格格”笑着,女的不时侧过头笑骂他。

    两人要转入小区入口之时,身后传来一声车笛鸣叫,邱枫无意识地往后一望,身边驶来一辆她非常熟悉的灰色车子,温阳的车子。

    他就坐在驾驶座,眼睛越过车窗紧紧盯着她和季宇,紧抿的嘴角流露着一股令她惊心的忧伤!

    邱枫吓了一跳,视线条件反射般望向坐在温阳旁边的身影——那一个座位,她曾经坐过无数次的座位上,此刻挨坐着一个长发倩影……

    ☆

    直至车子走远,季宇才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去吧,人家早走了。”

    邱枫转眼看了他半晌才“哦”了一声,抬脚要走,脚下却有若千斤沉重,总跟不上他。

    季宇朝她点着手指头,“看吧,报应来了,温阳这招叫‘苏州过后没船坐’了!”

    “那就不坐吧。”她活动了一下僵持的嘴巴,呵呵一笑,“横竖走路也行。”

    “捂着胸口说假话。”

    她不做声。

    “我知道你在死撑。以前是忽略,现在是死撑。”季宇叹气,回头拉她一把,“咱们相识十年,当年你读书成绩非C则D,工作数年原地踏步,银行存款有减无增,相恋六年的男人不翼而飞。现下你年届28一无是处,更该死的是依然故我没心没肺得过且过。说老实话,这世界大概只有温阳忍得了你,要是我,三天就飞起你了。”

    邱枫白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季宇讲得没错,她这人从来不会力争上游,只因认定人生不过悲欢离合四个字,开心时要尽力发挥最佳功用,悲哀时自当誓死扮演缩头乌龟。

    “还有,他为了守护你甚至放弃到美国分公司当大头目,宁可留在香港当个财务总监受制于人!总之他和你恋爱六年你就没心肝了六年,别的女人和男友同居后成天担心他变心变身,你呢?一把年纪还说不愿意结婚,得罪了人家老太爷还一副我没错,我不在乎温家媳妇名号的样子,别说温阳,就连佛像都上火。现下人家恋上别个了,你被飞了,现眼报了!”这些事本是邱枫往日闲聊时告诉他的,现在却成了反攻击的武器。

    “闭上你的臭嘴!”

    “我不但说你,还念你——天有眼天有眼天有眼。”

    “睬你都傻!”邱枫径直越过他往小区走去。

    “秋风!”他叫。

    “……”

    “秋风!”

    她顿住脚步,“别再说了季宇,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种相信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女人,因为明白人其实看不见天如何地如何,等不到海枯怎样石烂,如此没有底气的誓言为什么挂在嘴唇边?为什么还会有人相信?同样,他当日爱上我没有错,他今天不再爱我也没有错。既然如此,就该和平面对,没有必要跑到他面前声泪俱下,欲语还休当个可怜人。”

    “但你刚才看到他身边坐着另一个女人,整个失了神一般,脸色苍白耶!”季宇睨着她。

    她不语。

    “你是一个迟钝得很欠揍的女人。”

    “那你就当我不正常好了。”她继续朝前走。

    “看看心理医生吧,秋风。”

    “你什么意思?”她回头盯着他。

    “因为你思绪混乱,散漫无心,甚至连温阳为什么放弃你也不知道。”

    季宇长叹一声,“咱俩同窗十年,虽然你差劲得连我也提不起劲追,但我仍然不想你被人飞得不明不白。”

    邱枫复又朝前走去,十来步后她突然回头,盯着他轻问:“我是否真的一无是处?”

    “是的。”季宇答得毫不犹豫,“起码我是这么觉得。”

    她“哦”了一声,回头静静向小区走去。

    “不过我是我,温阳是温阳——”季宇缓缓跟在后面,拖长声音,“如果用力思考半天,会记得你还有小指头那么多的优点的。比方说人长得漂亮啦,性子轻松真实啦,快乐无忧啦,这于某些男人,比喻温阳来说,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原来如此,看来是温阳走宝了。”邱枫轻睨他一眼,“姓季的,我一直想问你,我中四那年收过六封署名小季的情书……”

    “呃呃,看心理医生吧,去吧。”他颇大动作地扬了扬手。

    “中五收到五封署名小宇的……

    “你成绩这么糟,不是眼花就是认错字啦。”他再扬手,用快得颇可疑的动作从她身边闪过。

    “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

    ☆

    邱枫拧开家门,身后的季宇立时冲进厨房抱了电水壶就走人。邱枫懒得理他,晃进厨房开始洗菜再隔水,然后燃起油锅,待锅子烧热了,把一盆子菜心“哗”地倒了进去!

    “咝”的一声尖响,唤醒了木讷的神经。思绪不知怎么的就凝定在刚才温阳身边的女人身上。想着想着,她顺手拿过旁边的盐罐子勺了一小勺倒进菜里,自言自语地说:“是他的新女友吗?这也太快了吧,我们才分开半年……现下好了,好了,反正全世界都以为我负他,现下就有大把的理由赞成他另结新欢了!”她傻笑,视线溜过手中的盐罐子,随即低叫,“老天,我把糖当成盐了,这行为也太老土了吧……”

    饭好了,那盘糖拌菜也好了,她从微波炉拿出在超市买的梅菜蒸肉饼,然后拿了个大海碗,把饭啊肉啊菜啊汤啊一古脑儿倒进去,一路捧着到小书房准备一边上网一边吃。

    以前温阳最头痛她这种“怎样死都不及懒死好”的人生态度,硬是要她吃饭守桌子,看电视守沙发,洗澡不能超过半小时,说不听就用哄的,反正就是要她听了他的话才成事。

    心底怎么又想着温阳?到超市时想,煮饭时想,吃饭也想,连上网都会不自觉地想。是因为无意间知晓他已经和另一女人开始?

    脸突地一僵,视线呆定在电脑荧屏上,口中食物久久吞咽不下。胸口渐渐觉得揪痛,或急或慢,一阵一阵的,总是维持着。她知道自己舍不得温阳。

    仿佛昨天才在公司喝过他亲手冲泡的姜茶,感冒轻了,心里很舒坦。怎知一觉醒来,便得知他已移情别恋,这一是一否的认知如何能快速协调过来?

    对了,两人为什么会分开?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会觉得模糊。

    两人同在“安泰”证券公司共事八年,恋爱六年,同居两年,分手的导火线似乎是她曾和温家老太爷吵了一架,第二天便搬离温阳的住处。

    那天两人回温家探望长辈,吃晚饭时有人在门外叫。温包包,也就是温阳的妹妹立即冲出去,拿回一张婚宴请柬给温老太爷。拆开一看,原来是同村的侄子娶媳妇了。这男孩和温阳同年,半年前才传出拍拖的消息,现下已经是准爸爸准新郎一起当了。

    温老太爷非常兴奋,立即就指着温阳和邱枫说下个月就结婚去!明年再生个胖小子。她吓了一跳,扭头看着温阳半天说不出话来,回神后迅速伸出手在饭桌下朝他使劲摇手!

    好死不死被温奶奶看到了,立即和温爷爷咬耳朵儿!这回大件事了,温爷爷立即拍桌,说如果她不想结婚就别碍着温家惟一的男孙子,只要他放个口风,客家村上至30下至13岁的女孩儿都会来温家门口排队等相亲!

    邱枫从来不是个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她火了,站起身子抄起手袋就朝门外走去……

    温老太爷当然不肯罢休,伙同温家一众老家伙非常坚决地做温阳的思想工作,而她则鼓着一肚子不甘被操纵的心态不肯屈服,夹在中间的温阳无计可施,两人一拖就是半年。

    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分居”。邱枫也常常觉得他们没有分手。毕竟和温阳在公司天天见面,公事上的交集私底下的闲聊仍然存在。温阳也有向她道歉,她也笑笑说没事。奇怪的是温阳只求她原谅,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把她求回他家里。

    ☆

    邱枫登录ICQ,温阳在线。

    往常她会选择隐身,总觉得一对曾经同居的分手男女还天南地北,谈笑风生很有些无耻。

    但现在她不想这么做,甚至立即上线。

    温阳的头像迅速闪动,“你没回新加坡?”

    “过几天才回去。”

    “吃饭没?”

    她用筷子在碗里挑来选去,夹了一块肉饼塞进嘴里,才故意说:“没,懒得煮。”

    “那你吃些什么?”

    “家里还有饼干和水。”

    隔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你总是这样……”

    邱枫又往嘴里塞了一条青菜,等他说完了,她也咽完了,“死不了人的,没听过吃了过期饼干会死人。”

    “今天是你生日,怎么可以这样亏待自己。”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真的亏待自己。”

    温阳没做声。

    邱枫明知他看不见,却硬是装出很忙的样子大声地啜着汤,同时尖起眼睛盯住对话框。

    直至她吃光了整碗家伙,温阳仍然耗在那一边没说话。

    “洗澡去了?”邱枫主动问。

    “没有。”

    “那干吗不说话?。”

    “等你吃完再聊,我知道你在吃东西。”话毕果然不再做声。

    邱枫想了一想,终于忍不住问:“刚才在路上碰到你,车子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是你新女友吗?”

    他沉默。

    “说啦,说出来吧,好让我替你高兴。”现实中的她也配合着很夸张地打哈哈,不知要哈给谁看。

    “是的。”

    她呆住,过了半天才微颤着手打出一段文字,“那祝你幸福。”

    “谢谢,刚才看见你和季宇一起购物,他在吧,一定准备和你一起庆祝生日了……”

    胸口有东西堵塞着,她不知要说什么好。

    “我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那、那你每年都会为我送上一句‘生日快乐’吗?”话音刚落,邱枫猛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年华老去的烟花女子,为博取男人残存的热情不耻作问。

    “一定。”他说,“如果你有事也尽管找我帮忙,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帮到底。”

    她残忍地问:“即使倾家荡产?”

    “是的。”

    邱枫的心再度揪痛。

    两人沉默。

    半晌,邱枫猛地关了对话框,再关闭了手机,又走出客厅搁起座机电话……

    静静返回书房坐下,脑袋挨放在椅子背,望着天花板久久不曾动弹。心,不觉悲伤,也非难过,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灵魂仿佛飘走了,四肢很虚软,很想哭一场,眼中却流不出泪水。

    季宇就叫她去看心理医生。或许她真的不正常,所以才哭不出来。

    有时,她又觉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只是哭的意欲缓慢而来,所有伤感不能堆积呈现,就没有足够能量转化成泪水,藏在内里的热能却像化成一团冰冷的白雾,似要远离她一般向外飘去……身子渐渐觉得虚软,内里,仿佛空空如也。

    ☆

    发了一阵子呆,她神思恍惚地拿了衣服到浴间洗澡。浸了半天,浴缸的水全冷了,站起来时身子冷得直打颤,才要拿浴巾包着自己,猛地发现两条浴巾都拿去干洗了!只得湿着身子套上衣服,偏是越心急就越显忙乱,竟然把睡衣穿反了,只得又脱下来再穿一次。

    睡至半夜时,她全身发热。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觉头重脚轻,虚汗横流,睡衣后背都湿透了,想撑起来却全身乏力,只得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起劲地叫:“温阳、温阳、温阳……”

    叫了半天,意识渐渐恢复,方才记得两人早已分手。

    “若我今晚死掉了,不知你还会不会心痛……”她喃喃地说,一滴清泪无意识滑入枕间。脸颊微痒,却能装作不在意似的一歪头,又朦胧睡去。那一抹泪痕,便留在她的脸上,留了一整夜。

    梦中,她在公司的走廊见到温阳,他一把拉过她,抚着她的头发温柔问:“这阵还有没有胃痛了?”

    邱枫想说话,舌头却似卷叠起来无法成言……

    半晌,她甩开他的手走了。背后,又听得温阳柔声说:“外面天冷着,来,我帮你系条围巾再出门去。”

    她想转过身去,身躯却像被钉牢一样动弹不得……

    恍然间,她又站在自家的大厅里,温阳在旁边叫:“快抬起头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肉还红肿不,要是没改善的话今晚得熬苦茶给你喝。”

    她想张嘴,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受自身的控制……

    然后,温阳不见了。

    她开始不停地流泪,流了很久很久。

    邱枫知道梦中的自己泪水“哗哗”地流个不停,却不知现实中的她的泪,同样濡湿了一片枕巾,潮热的小脸枕着潮湿的粉红色枕巾,那份凄凉与落寞,没有人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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