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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山尽处,暗夜宫。

    暗夜族富可敌国,暗夜王居住的宫殿自然是华美辉煌到了极点,整块的花岗岩石堆筑成一座座庞大宫室,雕饰以精致花纹,一眼望去充满了异国风情,好似并不在中原一般。

    而暗夜宫的花园中,搜罗了天下各处的奇花异草,四季花团锦簇、香气馥郁,任谁看到,恐怕都要叹一声人间仙境。

    就在这仙境深处,站着一个身着月白丝衣的稚龄少女。丝衣轻盈而柔软,上边绣了无数的淡紫色落樱,层层叠叠精致又美丽的花瓣,好似落满了少女一身芬芳。

    她的发上簪着几支飞凤步摇,一条条流苏从飞凤口中垂落,底端是手指尖大的明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衬得少女肤色如雪。

    可是,这样一个衣妆华美的少女,脸上表情却是冷淡又呆板,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睁在那里,没有半丝流转波动,好似眼前的繁花美景全都不存在,也好像这园中存在的只是她的身子,而并非她的灵魂。

    两个暗夜宫侍女站在不远处,小心又无奈的守着少女,那种紧张的神情像是生怕少女会得道成仙、凌空飞走一般。

    她们已经随着少女在这里站了足足一下午,站得腰酸腿疼、满心无聊,可是却不敢走开半步,也不敢有半点埋怨,因为暗夜王的命令,就是要她们好好陪着无痕公主。

    不错,这淡漠到了极点的少女,正是无痕。

    她到这暗夜宫已有数日,每天从清晨起便站在这园中的几株丹桂树下,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人也不理,那神情又回复了从前的冰冷呆板,那脸色也回复到了从前的苍白单薄。

    对无痕来说,这暗夜宫中令她熟悉、让她接受的,便只有这几株丹桂泛出的甜甜香气,因为这股气息与她在元宝庄闻到过的一模一样,与存在她记忆中的,也是一模一样。

    至于其它人、其它事物,对她来说都没有半点意义。

    若不是这暗夜宫中的人武功太好,若不是夜应天每时每刻都派人盯着她,恐怕她早已施展轻功跑了出去。

    再华美、再精致又如何?没有商洛的地方,一样是冰雪牢笼。

    想起商洛,她的脸色终于缓和一些,瞧着丹桂树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些波动。

    两名侍女瞧瞧她的脸色,再瞧瞧将要落下的夕阳,终于壮着胆、提着裙摆向她走近。

    「公主,晚膳时间已到,暗夜王请公主一同用膳。」弯腰低头,侍女之一轻轻开口,语声恭敬中带着一丝惶恐。

    尽管无痕年纪不大,也从没开口说过半句话,但以夜应天对她重视的程度,这暗夜宫中绝没有任何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无痕听后面无表情,只是转过身,静静等待侍女带她前去。

    因为不关心,所以记不住,这暗夜宫对于她来说,跟陌生的迷宫没什么两样。

    曲曲折折、绕过无数小径花丛,无痕随着侍女走进了一幢乳白色的宫室里。

    夜应天已经等待在庞大的桌旁,仍旧是一袭黑衣,映着宫室里的灿烂烛火,让他的面容更加阴柔,也更加慑人。

    无痕淡淡瞧了他一眼,便默不吭声的坐到位子上,等待开饭,好像她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也好像夜应天的存在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样冷漠的表情与气息,顿时让华丽宫室中的温度降低到极点,像是随时都会冻结成冰,令上菜的侍女们个个提心吊胆,唯恐一不小心出错,即招来杀身之祸。

    暗夜王杀人,向来只凭喜怒,不论是非的。

    终于,菜肴上完,侍女们全都冒着一身冷汗退下。在夜应天的示意下,晚膳开始。

    暗夜王享用的膳食,当然丰富美味得很,比起当日商洛请无痕吃的那十八道宫宴菜,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按照无痕动筷子的频率与速度,好似这些菜全都淡然无味至极。

    无痕的胃口退化得很厉害,只吃了那么两三口就放下筷子,然后端坐着一动也不动。

    夜应天的眼神阴鸷,盯住低头不语的她,却有些无可奈何。

    他已经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要让她开口、让她亲近他,可是什么法子都没用。

    无痕不喜欢珠宝、不喜欢脂粉、不喜欢小动物,一切正常女孩家喜欢的东西,她全都不在乎。

    无痕不喜欢笑、不喜欢哭,更不喜欢说话,一切正常人所具备的情绪,她全都不表露。

    除了那天他从商洛身边把她带走时,她说过话、流过泪以外,他就再也没看到无痕有过表情。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这个父亲很失败、很没用?

    或者,说明他把她带回这暗夜宫,是错的?

    但是很可惜,两人是血脉相连的父女,无痕倔强,他绝对比她更倔,所以他绝不会认错,更不会放她走。

    吃得差不多,夜应天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着无痕道:「你跟我来。」

    语声平静,听不出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无痕心底略微讶然,但很顺从的站了起来,跟着他迈步。

    按照往常,吃完饭后她就可以回房了,但是今天,他要带她去哪里呢?

    暗夜宫宏伟宽广,回廊里悬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跟在夜应天身后行走没有多久,便进了一间小小厅堂。

    这厅堂里的光线甚是幽暗,除了一盏油灯外,没有任何光源,而厅堂里的陈设也简洁得很,一张长条书案、一把小小藤椅,还有就是满墙的书册。

    唯一称得上装饰的,便只有墙角挂着的一幅长图卷,因为光线幽暗,一时间看不出那卷上绘的是何景物。

    无痕心底再度惊讶了下,因为这样朴实无华的陈设,在富丽堂皇的暗夜宫里可以说是非常特别的了,简直特别到不似暗夜宫所有。

    「过来。」夜应天执起书案上的油灯,向着墙角那卷画轴走去。

    她闻言踏上几步,就着他手中的油灯向画卷上看去,一看之下,却不禁略微张大了双眼。

    只见那卷上用工笔细细绘了个少女,站在一株盛开的桂树下,舒眉绽唇而笑。女子身形纤弱、面容清秀致丽,那眉目间与无痕竟有七八分像,但女子的神情极是温婉,全身洋溢着浓重的书卷气,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闺秀。

    无痕瞧着画上女子,忽然有些了悟。

    她的气息与他相近,面容却和这画上女子相像,那么这女子……

    「这女子,便是你娘亲。」夜应天并不看她,只是凝视着画中人,沉沉开口。

    无痕抿抿唇,把目光自画卷上转开,并未接话。

    连对着眼前该称为父亲的人,她都没感觉了,便何况只是画上的一纸人?

    夜应天并没在意,那两道眼神更加深黯,好像穿透了画卷,投到了一个空寂幽远的地方,继续道:「她从前最爱的便是桂花,每到一处必得寻有桂树的地方才肯住。不知她带着你离开暗夜宫之后,可还亲手栽种过?」

    稍微停顿了下,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语声越加低沉,「这暗夜宫中的每一棵桂树,都是当年她亲自动手栽下……」

    闻言,无痕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没见过桂树,却对桂花香那样熟悉了。有那么一个酷爱桂花的娘亲,就算她只是个没有记忆的小小婴孩,想必也忘不了那浓郁花香。

    可是,桂花香还在,那个锺爱桂花的女子,去哪里了?

    无痕终于抬起头,双眼略有了神情,带着询问投向夜应天。

    他回视她,声音有些苍凉,「我已找了她十五年,却不知道她在哪里?」

    是呵!十五年……为了当年的错误,他已经后悔了十五年。

    可是十五年后的今天,结发妻子仍不知去向,寻回的女儿,却是冷淡到无情。

    夜应天看着无痕的双目中,流露出些微等待、些微期盼。

    无痕知道他在等待、期盼什么,但是她给不出,也不想给。

    她才知晓这个陌生人是谁不久,要她拿什么给他?

    亲情?欢笑?痛哭流涕?这些陌生的东西,连她自己都还不具备!

    就算具备,也是商洛给的,她还需要时间慢慢体会。

    所以,无痕迎着夜应天复杂的目光,慢慢垂下头,继续沉默以对,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应天的目光越来越阴鸷,神情已有些接近于狰狞。他身为暗夜王,几时曾这般处心积虑的追寻过什么,现在他要的不过是亲生女儿接受他,可是竟然达不到,

    她就连一个表情、一句话也不给他吗?

    他不禁暗怒,拉起无痕的手腕快步朝宫室外走去。

    厅堂中光亮依旧,所有的膳食都已撤下,只有适才那两个侍女躬身立在门外,等待无痕。

    夜应天瞧一眼无痕,再把目光投到那两名侍女身上,缓声道:「你们两个,进来。」

    「是,陛下。」两名侍女齐齐一颤的回应,几乎是发着抖走进了厅堂。

    她们在暗夜王身边服侍多年,早已听惯了他的各种语调,而现在的这种冷淡压抑,明显便是恼怒。

    暗夜王发怒会怎样?会有人死!

    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身为公主的无痕,但定会是她身边的人。迁怒,或者隔山震虎,这是掌权者惯用的方法,不怕人没反应。

    「我命你们陪伴公主多日,公主却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可知罪?」夜应天语声淡漠,好像并非在断人生死,而是在闲话家常。

    两名侍女脸色惨白,猛的跪伏在地,呜咽道:「奴婢该死,请陛下饶命……」

    夜应天微笑,「既然该死,那又何需饶命。」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了右掌。

    果然,他将满腔不甘与怨气,全都发泄在两名可怜的侍女身上。

    若能换得无痕动容开口最好,若不能,最多不过是死掉两个废物,正好让他顺顺气。

    夜应天的手掌修长苍白,在烛光下如一块上好玉石,可是这玉石一落,便会夺去两条如花性命。

    无痕不看那欲夺人命的大掌,只看着那两名侍女开口,「她们是你的人,你爱杀便杀。」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回荡在高大的厅堂里,如同仙乐。

    最起码,对那两个侍女来说是仙乐。

    因为,只要无痕开了口、说了话,那她们的两条小命便可以保住了,就算她话里没有半点求情的意思,也一样。

    果然,夜应天听到她开口,马上就放下了手掌。

    眼里的暗怒慢慢褪去,换上满意。

    他终于找到了让无痕动情的法子,那就是人命!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孩子居然有副热心肠,一点也不像他,反而像她娘亲。

    夜应天嘴角勾起,眼角细微的皱纹动了动,扬出一个近于和蔼的微笑,对着她道:「好孩子。」

    不管像谁,只要肯说话、肯如他的意,都是好孩子。

    无痕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她知道那句话已经给了夜应天极大的希望,恐怕以后想要离开暗夜宫、想要再见商洛,会更加困难。

    可是她没有法子,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因她而死,她会难受。

    照这样下去,以后让她难受、让她为难的事还会更多。

    行走在夜色里,无痕在心底无声呼喊:商洛,你怎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带我走?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就像你也一定知道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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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洛没有让她等待太久,第二天深夜,就出现在暗夜宫中。

    只不过,他出现时的情形隆重了点、盛大了点。

    当时无痕还没睡下,在听见远远近近的喧哗后,直觉的爬起身便冲了过去,不仅睡袍忘了换,鞋子也忘了穿。

    光溜溜的两只小脚丫在草地上一路飞奔,像只拚命跳跃的小白兔,踩到碎砾石子也不觉得痛。

    因为她知道,能让暗夜宫如此沸腾的人只有一个——

    除了商洛,还有谁敢在暗夜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有谁敢半夜间宫?

    果然,在那一大团混乱中,果然是商家独有的、会散发出强烈热力的烈火掌劲气。

    因为无痕曾经领教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住手!不许伤他!」她一边跑一边大叫,直直冲进了十多个正在挥刀舞剑的人群中。

    听到她的声音,再看清来人的面容,十多个暗夜族人连忙住手退到一边,唯恐手里刀剑不长眼,误伤了她。

    「无……无痕!」商洛气喘吁吁的站在包围圈里,手里抓着一把又厚又重的大刀,盯住她咧嘴猛笑。

    无痕!他终于看到他的亲亲小无痕了!

    呜呜……不枉他披荆斩棘、一路杀敌啊!

    无痕奔到他面前,先上下左右打量一圈,才道:「你没事?」

    除了肩上中一剑、腿上中一刀,还有脸上有个掌印外,一点事都没有。

    对于硬闯暗夜宫的人来说,负这点小伤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商洛骄傲的笑了笑,不过还没笑完,他又拧起眉,一把拉下披肩往无痕身上套去,一边套一边骂,「你干么穿这么少啊?!」

    会被别人看光的!

    无痕微笑,任他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的破披肩,套在自己雪白的睡袍外头。

    嗯,有点酸、有点腥,不过只要是商洛的味道,都没关系。

    看着两人的举动,众暗夜族人全都怔住。

    他们知道这位小公主已经很多天了,所有人都说她是个不会笑也不会说话的冰雕娃娃,可是现在,冰雕娃娃居然在一个陌生的少年面前有说有笑?

    如果让暗夜王看到,想必会很高兴的吧!

    很可惜,他们错了。

    夜应天已经走了过来,也看到了无痕脸上的笑意,但是他的心里只有恼怒,没有半丝高兴。

    为什么无痕笑的样子那么像她?为什么无痕笑的对象不是他,而是那个该死的臭小子?

    天晓得看到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美丽,他居然开始嫉妒满身伤痕、狠狈不堪的商洛!

    「把手拿开。」瞧一眼商洛放在无痕肩头迟迟不肯离开的手掌,夜应天淡然开口。

    他非常后悔、极度后悔,那天为何不一掌打死这小子!

    「暗夜王,好久不见啊!」商洛转过头,看着他客气的笑笑,然后听话的将手放下,不过马上又握住了无痕的手,并且拉着她一起走到他面前,坚定的道:「我来,是要带走无痕。」

    夜应天闻言只觉得好笑,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暗夜族人,再看看满身是伤的商洛,挑起居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又是一句凭什么,和淙欢乐那天问的一模一样。

    商洛握紧了佳人的手,回答,「凭我能让无痕笑、凭我能让无痕快乐!」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夜族人,凭他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但是他可以用别的法子,比如说摆事实、讲道理。

    当然,讲不讲在他,听不听在夜应天。

    而夜应天显然听不进去,「那又怎样?」

    只是能让无痕笑一笑、开一开口,就来跟他谈条件?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商洛自信满满的道:「不如我与你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赢,就让无痕跟我走。」

    夜应天自然不和他当真,只是勾了勾嘴角,双目向天上星月看去,那模样摆明了不把他当作一回事。

    商洛却仍笑着继续说:「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跟你赌的是,无痕到暗夜宫的这几日,没有笑过一次,也没主动对你说过一句话!」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无痕唯一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对夜应天说,而是为那两个侍女才说的。

    当然,商洛并不以为赌赢了,夜应天就会放他们走,他只不过在尽量刺激夜应天而已,唯有让夜应天失去冷静,他才可能有机会。

    夜应天闻言心底大怒,表面上却仍是阴冷一片,不屑的说:「无痕是我暗夜宫的人,你以为只凭你两句话就可以带走她吗?」

    商洛马上摇头反驳,「无痕是人,她不属于任何地方,她只属于她自己。要不要跟我走,得由她自己决定。」

    要不是坚持这一点,他早已得到了她。

    他喜欢无痕,所以一定会尊重无痕。

    然而,对于夜应天这种人来说,控制显然比尊重简单得多。

    他阴柔而笑,「她不必有任何决定,我的决定必定对她最好。」

    商洛摇了摇头,「如果你宁愿无痕一辈子都这样冰冷沉默,如果你宁愿无痕一辈都住在这暗夜宫里孤独终老,如果你宁愿看不到她幸福快乐、生儿育女,那你的决定当然对。」

    无痕自小在瘦竹门长大,成天与众冷酷杀手为伍,人世间的亲情、友情、爱情一样都不晓得,他花去无数心力才让她懂得一些温情,如果让夜应天这样困住的话,无痕必定是沉默一生。

    夜应天心底稍微起了一点涟漪,因为他知道,商洛说的这些很可能会成为事实。

    以他的性情与耐心,是不可能改变无痕的。

    更何况,他原本也是一样冷淡静默的人,改变他的,是那个温和善良的女子。

    而现在,商洛想要成为与那个女子一样的人?

    夜应天再度看向商洛,眼底已不再是全然的不屑和厌恶,而是多了一些表情,他沉声道:「好,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抬起手掌,他冷笑,「若你能接住我三掌,我便放无痕随你离去。」

    夜应天的玄冰掌在十多年前便已登峰造极,商洛武功虽然不错,可比起他却还差了那么一大截。

    所以他很有自信,这小子绝对挨不了他三掌。

    然而,商洛却半点也不犹豫,踏出两步笑道:「好,我接你三掌便是。」

    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个机会,而且是唯一能够带走无痕的机会。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夜应天不再多话,一扬掌便往商洛当胸拍去。

    一瞬间,整个园中似乎由深秋踏入了严冬。

    冰寒刺骨、万山萧条。

    商洛全身血液瞬间冰凉,发顶微白,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这才明白,夜应天的武功达到了什么境界。

    可是,他已没有后路。

    商洛正咬牙死撑,无痕忽的踏上几步,挡在他面前。

    「你若杀他,我就与他一起死。」看着夜应天的手掌僵在半空,她清晰开口。

    冰寒的杀气并未缓和多少,夜应天冷眼瞧着她,缓缓的问:「你确定?」

    这一刻的他阴森到极点,看着无痕并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儿,而是在看一个和商洛相同的陌生人。

    其实他和无痕原本就是陌生人,除了那一层血脉关系,其它什么都不是。如果无痕没有那块玄玉珏、如果他没有和她相认,那么就算无痕当面走过,他也不见得会知道自己原来有个女儿。

    在他心底,一个不受掌控的女儿,有时还不如一个听话的陌生人。

    无痕点点头,「当然确定,除了他,我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就算死也会死在一起。」

    这句话很长,连商洛都听得诧异。

    夜应天眼中神色却好似千变万化、明暗不定。

    因为,这句话着实熟悉。

    十五年前,他也听到过相同的一次,只不过,那次是她站在他的身前,向着另外一个男子说。

    那个男子,是她的兄长。

    为什么?十五年前、十五年后,会这样相像?

    为什么,他成了她的敌人?

    夜应天的手掌慢慢放下,杀气消弭。

    园中的冷意立时散去,恢复了深秋时节的凉爽。

    商洛心底一松,知道自己的命、无痕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而无痕和夜应天相视许久,忽的抿抿唇,问口道:「谢谢你,爹。」

    夜应天一怔,定定看着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无痕刚才叫他什么?!她终于肯认他了吗?

    他心底一下子有股暖意流过,忽然觉得原来亲生女儿和陌生人完全不一样。

    或许,由着她会更好,总比他到头来孤独一个人,渡过漫漫岁月的好。

    而且照商洛的表现来看,他待无痕应该很不错。

    不觉间,夜应天扫过商洛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许多。

    无痕的表情却平静依然,好像刚才那一声爹并不是她所唤。

    而事实也没错,那几个字是商洛偷偷抬手写在她背上,无痕才会依样说出的。

    可怜夜应天的满怀慈父情结,产生得太早了一些。

    不过接下来还有几十年时间,相信在商洛的教导指点下,无痕总有一天会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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