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岑婧怡赶着去广播室，抿唇思索片刻后，选择侧身让开路。</p>
“你进来吧，在宿舍看着茵茵，我要去开广播了。”</p>
听出她语气里的着急，顾延卿颔首应好，生疏地从她肩上抱过还在沉睡的孩子。</p>
岑婧怡抬脚离开。</p>
七点的时候，广播准时响起。</p>
广播一直放到八点。</p>
岑婧怡结束工作就匆匆赶回宿舍。</p>
小懒猫茵茵还没醒，侧身面对顾延卿睡得正香。</p>
顾延卿靠坐在床头，一条长腿架在床上，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茵茵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p>
他侧着脸，站在宿舍门口的岑婧怡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伤。</p>
岑婧怡什么也没说，径直进屋，走到断腿书桌前。</p>
拉开抽屉，从中拿出巴掌大的镜子碎片，以及一瓶碘伏和几根棉签。</p>
她将东西递给顾延卿，“你脸上的伤…”</p>
顾延卿仰头看她。</p>
书桌上方正是一扇窗户，旭日阳光照射进来，在岑婧怡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p>
她身上穿的依旧是不太合身，洗得发白褪色的旧衣服。</p>
顾延卿突然后悔，昨天在县城，怎么不快点将那件连衣裙买下来呢？</p>
她穿起来肯定好看。</p>
正失神，床上传来茵茵翻身的动静。</p>
岑婧怡清冷的眸中立马多了几分光彩。</p>
在茵茵朝她看来的时候，她将手中顾延卿还没来得及接过的东西，随意放在桌面上，对茵茵扬起了温柔的笑容。</p>
“小懒猫醒啦？”</p>
在岑婧怡截然不同的嗓音中，顾延卿自觉起身，让开床头的位置。</p>
他看着岑婧怡将笑得眼睛弯弯的女儿抱起来，有种置身于幸福之中，又被隔绝于幸福之外的奇怪感觉。</p>
岑婧怡抱着茵茵，去打开床尾的柜子，让茵茵自己挑选衣服。</p>
看着茵茵挑选好了衣服，在岑婧怡动手给茵茵换衣服之前，顾延卿在书桌面前背对着母女俩坐下。</p>
看到桌面上的碘伏棉签和镜子碎片，他动手消毒了脸上的抓痕和手腕上的齿痕。</p>
拉开抽屉，打算将碘伏和镜子归置回原位，抽屉里厚厚的英语辞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p>
思绪瞬间飘远。</p>
谁也不知道，三年前的相亲，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岑婧怡。</p>
他第一见岑婧怡，是在高中开学的那天。</p>
林荫大道下，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背带连衣裙随风轻轻飘荡。</p>
当晚他就知道，那个女孩叫做岑婧怡，是校医兼政治老师岑侯明的独生女儿，学习很好，还在英语演讲比赛上获得过名次。</p>
那时候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学好英语这门学科！</p>
可是没等他付诸努力，母亲蔡金花就到学校去给他办理了退学，说家里供不起他，让他回家帮忙种地养家。</p>
他回到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一握就是三年。</p>
那年高考，岑婧怡考上了大城市的高等学府，学的是外语专业。</p>
同年，他不顾蔡金花阻拦，应召入伍。</p>
这一走，就是五年未曾回过家。</p>
谁料回来之后，竟然听到了岑侯明‘性骚扰女学生，畏罪跳河自杀’的消息。</p>
女学生的家长还闹到了岑婧怡就读的大学去。</p>
碍于舆论，学校对岑婧怡采取劝退处理……</p>
没等他从这些消息中回过神来，他就听说有媒人在给岑婧怡介绍对象。</p>
于是立马就买了两斤猪肉、两提点心，找到媒人的家里去。</p>
他成功娶到了岑婧怡。</p>
可是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又承受了三年的苦难。</p>
顾延卿的心再次闷胀得厉害，仿佛那本厚重的字典不是放在抽屉里，而是压在他的心头上。</p>
突然，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p>
他回神看去，对上茵茵忽闪忽闪的大眼睛。</p>
又顺着茵茵挪动的目光，对上岑婧怡的视线。</p>
“我们要去食堂吃早饭了。”岑婧怡开口，“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p>
“好。”顾延卿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涩得厉害。</p>
顾延卿有些失魂地起身，忘了关上拉开的抽屉。</p>
岑婧怡看到那本字典，默默伸手将抽屉合上。</p>
这几年，她除了在广播室工作外，还利用空暇时间，接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以及偶尔书写发表文章。</p>
否则，靠着每个月八块钱的工资，她的小茵茵要跟着她活得很辛苦。</p>
来到职工食堂。</p>
用餐的人都已经走光了。</p>
食堂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p>
岑婧怡牵着茵茵，直接走到角落的一个窗口。</p>
窗口里，戴着大白帽、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用抹布擦拭桌面。</p>
见到岑婧怡过来，中年妇女立马招呼：“婧怡和茵茵来啦？”</p>
她从桌面下，接连端出两大碗稀饭，以及一盘子切好的油条和一个金黄的麻圆。</p>
“喏，快吃早饭去吧！今天大师傅炸的是油条，可香可酥脆了！还有这麻圆，是大师傅炸得最好的那个，大师傅特地交代说要留给茵茵！”</p>
在大娘热情的笑脸中，岑婧怡低头注视茵茵。</p>
只见茵茵冲大娘竖起了右手大拇指，大拇指鞠躬似地往下弯曲了两下。</p>
这是‘谢谢’的意思。</p>
岑婧怡在发现茵茵不会说话后，就开始做起两手准备，一边攒钱，打算带茵茵去大城市治疗。</p>
一边买来手语书，自学并教茵茵手语，方便茵茵和别人交流，也是做着最坏的打算。</p>
大娘天天早上都给岑婧怡茵茵留饭，自然知道茵茵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p>
她的圆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响亮的声音对茵茵道：“不用谢！跟奶奶还用客气嘞？快跟妈妈吃饭去吧！”</p>
岑婧怡松开茵茵的手，上前将那盘油条递给茵茵端着，自己则是端起了两碗稀饭。</p>
顾延卿站在距离两人有一米远的地方，后知后觉抬脚上前，从岑婧怡手中接过两碗稀饭。</p>
窗口后的大娘这才发现顾延卿的存在，趴在窗口上，打量起了顾延卿。</p>
顾延卿人长得高大，五官硬朗，身上还有一股军人特有的沉稳内敛气息。</p>
如果是普通的长辈看到他，肯定会露出满意的目光。</p>
可大娘亲眼见过岑婧怡这两年带着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所以对顾延卿欣赏不了半点。</p>
“婧怡，这就是茵茵她那个便宜爹吧？”大娘故意亮了嗓门。</p>
岑婧怡轻轻颔首，表示肯定。</p>
大娘立马‘哼’了一声，用更不客气的眼神上下打量顾延卿，用更大的嗓门道：</p>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人事一点儿不干呢？还有脸回来找你们娘俩！”</p>
“要我说啊，干脆找个坑，尿泡尿给自己淹死算了！”</p>
周围的人被声音吸引，纷纷朝顾延卿投去打量的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