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谓的党内会议，不像外边所想象的严肃，黑手党的会议有着意大利人一贯的轻松一早受调调。
他们掌握权力，也充分享受生活。
众人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椅中，一旁的小餐车上摆满了各式洋酒，任凭众人取用。
「前一阵子我去了赵美国度假，结果受不了当地的温度气候，没两天我又转回意大利了。唉……看来我这辈子都踏不出西西里岛这块土地了！」一名脸上有着刀疤的壮汉感叹说道。
「人踏不踏得出去这倒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的生意在美国要稳稳当当才行啊！」一名身形瘦小的老者握着酒杯，脸上净是贪婪。
「打从九○年开始，我们循序渐进地打进美国市场，这几年也颇有小成，只不过外来者不断在挑衅、侵占我们的生意，看来，得要另作打算了。」一名体型臃肿的男人边啜着威士忌，边精打细算起未来发展。
听着几位前辈们的感叹，雷米欧不禁骄傲地挺起胸膛，「这几年亚洲地区发展得很快，各位前辈应该学学我，早点放眼亚洲、展望未来。」
众人看了他一眼，大多但笑不语。
「我们都老啦！」一名西装笔挺的老者摇着头，遥想起风光过往，「是该让新一代好好大展拳脚了，否则，我们会被年轻人耻笑占着茅坑不拉屎。」
此话一出，雷米欧俊俏的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尴尬又复杂的神色。
「您老言重了。」静静坐着聆听长者们交换意见的艾里萨缓缓开口，「没有前人的辛苦挥汗，哪轮得到我们年轻一辈坐拥江山？」
「啧啧啧，瞧科莱昂那老头死了老婆跟女儿，倒是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啊！」留着落腮胡的中年壮硕大汉充满豪气地大声赞扬。
雷米欧听了，颇不是滋味地撤撇嘴，忍不住讥讽：「再怎么优秀也弥补不了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实。」
他嘲弄的口吻立即引来一阵沉默，艾里萨则脸色未变，一派悠然地啜饮着杯中物，仿佛超脱眼前即将上演的争执场面，悠游于世俗之外。
「科莱昂已经承认艾里萨是他的儿子，关于这一点……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就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帮佣的中国人就鄙视他的出身……」仗义执言的中年壮汉斜睨了雷米欧一眼，「那未免也太没气度了。」
「帕欧拉，你说谁没气度？」一个拍桌，雷米欧马上飙出火气来。
无惧于雷米欧背后的阿纳达家族光环，帕欧拉爽快地出声点名，「当然是你，还会有谁？」
「帕欧拉，你最好别不识好歹……」
始终没插上一句话的党内大老亚拉帝眼见情况即将失控，忙出声喝止：「雷米欧，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你们都袒护艾里萨？」雷米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科莱昂虽然是党内渊源最深，也是最悠久的家族，但是阿纳达家族也不遑多让……」
「雷米欧，你真像个任性的孩子。」亚拉帝一双老眼掠过一抹利光，「你的好胜心太强，事事都要与人比较，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你再继续一直找艾里萨麻烦下去，只会丢你父亲的脸！」
「别扯到我父亲！」一扯到已过世的父亲，雷米欧显得激动不已，「阿纳达与科莱昂两个家族的不合，不是现在才开始，打从科莱昂三世恬不知耻地夺走阿纳达的地盘，就注定后世子孙无法和平共存了。」
「至今，那块土地还是属于科莱昂的管辖之内……」亚拉帝看了眼不动如山的艾里萨一眼，「艾里萨，关于你们两家的恩怨，你有解决之道吗？」
「我愿意把当初那块土地归还给阿纳达家族。」他郑重地许下承诺。
雷米欧冷笑一声，「那块土地已经是一块废土，你当然会好心归还给我。」
「雷米欧，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亚拉帝揉着双眼眼窝，已对调解两家之事感到疲乏不已。
雷米欧双臂环胸，朝艾里萨扔了记得意的眼神，「我只希望科莱昂家拿出道歉的诚意来。」
「需要我召开记者会向阿纳达家致歉吗？」艾里萨浅浅一笑，温和褐眼突然染上凌厉色彩，「别开玩笑了！这不就等于公告于天下，我们就是黑手党，就是干了违法的事，请警方想抓人就尽快吗？」
对视上他那一记厉眼，雷米欧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记者会的主意可不是我提出的，我不会呆到把证据外流，乖乖等警方上门约谈。」
「我看……」亚拉帝看了眼雷米欧，又在艾里萨脸上多逗留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说道：「要化解两家多年来的恩怨，只有一个方法。」
众人有默契地噤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亚拉帝以慈父的眼神看向艾里萨，「艾里萨，你今年三十四岁了吧？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艾里萨迎上他的眸光，不禁在内心暗叫一声糟，
「我记得雷米欧有个漂亮的妹妹娜安丽，正活跃在演艺圈中……」
雷米欧一脸疑惑地盯视着他，不解话题怎地一转就扯上他妹妹了。
「亚拉帝，我认为……」突地截断他的话，艾里萨露出一抹微笑，意图劝阻他未说完的主意，「恩怨归恩怨，个人归个人，这样处理比较妥当。」
亚拉帝横了他及雷米欧一眼，「交给你们个人解决，只怕会有一场避免不了的大火拚吧！记住，我们千万不能兄弟阋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黑手党！」
近年来他为了重整黑手党纲纪，已经心力交瘁，若再来一场死伤无数的火拚，只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纲纪，就会毁于一旦。
「这事绝对不会发生。」为杜绝即将到来的恶梦，艾里萨严肃地承诺。
亚拉帝看向正在调整坐姿的雷米欧，「不……我不想冒险，年轻的一代总是容易冲动，冲动总是会坏事，所以我想，让你们两家重修旧好的最好法子，就是冤家变亲家！」
「什么？」雷米欧反应激烈，「亚拉帝，你……你在胡说什么？阿纳达家怎么可能会跟科莱昂结亲家？不！绝对不可能！」
无视于他的反对意见，见过大风大浪的亚拉帝不为所动，「世事无绝对，还没开始尝试怎么知道会不行呢？」
「娜安丽不会答应的。」比起雷米欧的慌乱，艾里萨沉稳地找出漏洞，微笑说道。
「艾里萨，你不喜欢娜安丽吗？」亚拉帝老谋深算地应对。
「不……谈不上喜不喜欢。」他一脸无奈的摆摆手，「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既然不认识，又怎知娜安丽不会答应呢？」
艾里萨微蹙起眉头，「至少雷米欧不会答应。」
这么荒谬的法子，为什么亚拉帝想得出来？他明白亚拉帝想要巩固党内纲纪，但……也不要第一个拿他开刀啊！
雷米欧没有放过艾里萨眼瞳闪过的一丝为难，不知为何，他紧绷的心情竟放松了。
「不……」他心情大好地为自己倒了杯酒，「我突然觉得亚拉帝这个提议不错，难道……你认为阿纳达家配不上吗？」
联姻这个可以折磨艾里萨的方法，他怎么没想到呢？如果娜安丽与艾里萨结了婚，那么他就可以藉由妹妹去牵制他，而且在辈份上——艾里萨还得喊他一声舅子呢！
想到这种结果，雷米欧不禁加深唇边的迷人笑靥。
「艾里萨当然没有那个意思。」没让艾里萨有接话的机会，亚拉帝直接打岔，「既然雷米欧也不反对，那么——你可以安排个时间跟娜安丽见个面吗？相信我，她是个大美女，你一定会喜欢。」
「亚拉帝，不是那个问题……」除了田姿姿之外，这是第二个烫手山芋。
「那么是什么问题？我记得你尚是单身。」
「是的，我是单身，不过……」
「不过？」亚拉帝凝看着他，等待下文。
「不过什么？」雷米欧不悦地挑高眉，不放过打击艾里萨的任何一个机会，「或者你打从心里就看不起阿纳达家？」
艾里萨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摆摆手，「各位，我知道你们都希望能够看到阿纳达家与科莱昂家可以藉由联姻重修旧好，不过可惜的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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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
艾里萨不敢相信会从亚拉帝口中听到这个字眼，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但一想起，仍教他头大不已。
最令他无法相信的事还在后面，他竟然当众宣布因为有女友，所以不得不婉拒联姻这项提议。
他就知道不该为了脱身而编出一个谎言，现下可好了，他得要负责找出一个「女朋友」来证明，否则联姻一事誓在必行。
「真是……糟了！」他低语的声量只有自己听得见，也知道自己为自己制造出多大的麻烦来。
从照后镜中看见主子面无表情沉思的模样，跟随在他身边的欧德立即知道有事正在困扰着他。
「少爷，你不开心吗？」
「何以见得？」艾里萨眼未抬，以一贯平缓的嗓音反问。
「因为少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能以主子木然的神情判断。
「我常这样不是吗？」
在这种勾心斗角、笑里藏刀的复杂世界里，他养成随时摆出一张无任何表情的脸孔，更甚者，还可以将心思藏于沉静的双眼后头，只为了保有自我，不让他人看出他真的心思及真面目。
多年来，他习惯伪装也假装上瘾。
现在，他已渐渐快忘记哪一张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面容，或者，他早已失去原来的自我，现在的他，只是用虚假所拼凑起来的一个自主体。
他的回答让欧德无言以对，跟随主子多年，他确是只有那几号表情在变来变去，总是教人无法猜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欧德。」艾里萨唤了他一声，视线与他在照后镜中对上，「别担心我，我没有不开心，有些事虽然麻烦了点……但我会解决的。」
「我相信。」没再多加过问，欧德专心地开着车。
艾里萨习惯性地将视线投注于窗外，看着掠过的景物，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大难题——
他要上哪儿去找个女朋友来证明呢？
当艾里萨正在思忖着解决方法之际，欧德已将轿车缓缓停靠在豪华别墅大门，正要出声请主子下车时，后头却传来两记喇叭声，紧接着，是一个爽朗女声—
「哈罗Ｃ巧啊！」
艾里萨转头透过后车窗一看，只见田姿姿抓着大包小包，从计程车上下来，而后头还跟着叨念不休的老管家，同样的，他手上也拿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
艾里萨不难猜想出今天她有多么「善用」那张金卡。
「少爷，我去停车。」欧德打开车门锁，好让艾里萨能够自由下车。
艾里萨朝他轻点了下头后，直接打开车门，才刚跨出一步，随即被日姿姿张臂抱个满怀。
他一愣，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田小姐？」
「谢谢你。」将大包小包暂时扔于身后，田姿姿轻环住他的项颈，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如果今天没有你，我……我已经忘记血拚的感觉了。」
他抿了下唇，边探手将绕上颈部的纤臂拉开，皮笑肉不笑地掀唇道：「很高兴我的金卡能够让你满意。」
田姿姿不太满意他冷淡的回应，撅着唇盯视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眨眨眼轻问：「艾先生，你心情不好吗？」
真是见鬼了！
艾里萨忍不住暗暗低咒一声，向来面无表情的他怎么一再被人看穿心情不好呢？
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缓缓下车，将车门关上，好让欧德将轿车停放进停车间，这才转身面对田姿姿那双仍在好奇打量的眼。
他微微一笑，「田小姐，我没有心情不好。」
「这样喔……」她凝视着他无情绪起伏的褐瞳，突然心有所感，「虽然你跟艾莉有着相同的眼睛，但是她可是比你坦然多了。」
话一说完，她也直接转身弯腰，将兴奋过头而扔在地面的购物袋给一一抓拿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艾里萨伸手帮她拿起几个，不料此举却让付完计程车费的老管家一阵惊慌。
「少爷，你怎么可以拿这些重物呢？」老管家紧张兮兮地跑到他身前，说着说着，就要把他手中的购物袋往自个儿身上揽。
艾里萨以手势制止了他的动作，「这不算什么重物，倒是老管家你年事已高，不该背这么多重物吧！」
「这点东西算什么重物啊！」老管家打直腰杆，表现出仍身强体壮的架式，「啊！我怎么可以让少爷在门外枯等呢？我马上进门帮你泡一壶热茶润喉。」
老管家手脚俐落又迅速地打开密码锁，接着人就迈开脚步，往屋里头走去。
这等景象看在田姿姿眼里，实在难以相信他是个已届六十的老年人，没想到的是，才刚从眼前消失的老管家又迅速出现了。
他瞄了田姿姿一眼，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少爷，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交里萨微挑眉角，不知他还有何没发表完的高见。
老管家向来挺直的肩头像泄气皮球般垮了下来，以眼角偷颅田姿姿一眼，「少爷，我不得不承认，Shopping中的女人是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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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话！一定是坏话！」
左思右想之后，田姿姿非常笃定地转头看向坐在沙发另一端的艾里萨，等了好一会儿，艾里萨仍是端捧着热茶，沉静思忖着，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声量刻意加大，直接道出重点——
「艾先生，刚刚老管家一定是在跟你讲我的坏话对不对？别以为我听不懂意大利语，我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在讲我的坏话。」
这回艾里萨有了些许反应，视线转移到她显得愤慨的小脸上，「何以见得？」
「这么明显的事还何以见得咧！」难不成眼睛雪亮的人类只有她一人吗？「他跟你讲话时还一直偷瞄我，摆明就是在跟你告状嘛！」
没让艾里萨追问下去，在他冷静的视线之下，她索性爽快地招认。
「好啦好啦！乱花钱固然是我不对……」田姿姿显得有些心虚焦躁，不时咬唇扯发，「可是谁知道一件大衣会那么贵，等我结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钱……」
艾里萨斜睨着她，想知道这段话的重点在哪里，「所以呢？」
「所以……」田姿姿灵动的双瞳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后，突地绽露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粲笑，「我就代那些可怜游民们谢谢你的大方及善心了。」
艾里萨被她乍然的美丽笑靥给眩花了眼，有种陷入五里迷雾中的感觉。
他迅速将心神一整，目光所及，仍是田姿姿那张甜甜笑脸，然而却没有适才那般闪神的感觉。
田姿姿脸上的笑僵在唇边，对他不动如山的态度发出抗议声：「艾先生，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要有什么样的反应？」
无意识的，视线从她神采奕奕的双眸落在僵笑的唇上，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那种无法形容的迷茫感又猛地占领住理智。
「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耶！」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她发现跟艾里萨相处实在是一种折磨，「你要有什么样的反应需要我教你吗？还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你不觉得难过吗？」
见她唇边的笑逐渐消失，那种麻痹、侵占他脑子的恍惚也倏然消失无踪，回荡在耳边的，是她不甚满意的抱怨声。
「说真的，我知道你很有钱，所以才敢把金卡拿出来给我挥霍使用，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把你的钱花到哪边去吗？」
将突然远扬的思绪一一整顿，他并未对她的出言不逊而有所责难，「你说你买了大衣。」
「是啊，我买了GUCCI的大衣分发给游民们。」
她直接下重药，这下他总该有些许反应了吧？
艾里萨顿了一下，凝视着她带有期盼的眼，缓缓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平淡无奇的反应让田姿姿有想抓狂的冲动，「艾里萨，你这人真是讨厌，可不可以不要表现得这么没有生气及活力？我可是猛刷你的金卡买了一堆大衣后，直接分送给街头游民们耶！」
「那真是疯狂的举动。」端着小点心走进厅内的老管家尽管听不懂日姿姿在叫喊什么，但一忆起她疯狂Shopping的举止，仍惊叹不已，「田小姐让我见识到女人一卡在手、欢乐无穷的乐趣，活了大半辈子，今天我终于知道女人为什么爱Shopping。」
老管家的说词惹得艾里萨勾唇一笑，以意大利语低声回应：「您老还不知道女人还有很多不为所知的特异功能，例如现在……」
「老管家又在说我的坏话对不对？」田姿姿不悦的直接打断艾里萨的未完之语，「哼！我就知道最八卦的其实是男人。」
「田小姐，你误会了。」女人的疑心病真是重啊！
「我哪有误会，不然他干嘛一直用那双贼眼偷瞄我？」
「老管家没有偷瞄你，他是正明正大地迎视你挑衅他的眼光。」看来她不仅是疑心病重，还多了不可理喻这个特点。
「我没有挑衅他。」田姿姿郑重声明，「算了，我不想跟你们主仆讲话了，越讲头越疼，我要上楼休息了。」
她起身离开沙发，转向通向楼上的楼梯口，艾里萨出声唤了她：「田小姐。」
田姿姿反射性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艾先生，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用我的金卡买大衣分发给游民们这件事……」向来平静无纹的褐瞳浮现一丝促狭，「我很赞同你的善举，所以当信用卡帐单出来时，我会转告你一声，到时请你把欠我的善款悉数缴清。」
她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