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娇鬟堆枕钗横凤
郝朔通常是不上早朝的,皇上体谅他身子病弱特允过的,却不知他仍然是天天寅时准起。
有一次,她问:“不上朝真的没关系吗?”她知道他绝不如外人所见的那般不在意的,他是有野心的男人。
他回头给她一个笑容,声音有些飘忽:“不过是个散官,不去也罢。”随后又道:“幸好还有你大哥,玉闾是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带着笑意,却是深深的不见底,让人察觉不出此中的真伪。
好人?玉簪有些诧异,这个男人看什么都很细致,怎么看大哥就差了那么多?大哥怎么都不算个好人。
他却只是笑着,拥着她,轻声道:“碧儿,有帮助的都是好人。”
她在他的怀中一颤,侧过头看他,他的眉眼依旧温润如从前,可是他所出口的话语,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具有野心男人的心生。
看着他的脸,她不自觉问出口:“那个位子真的那么好吗?”
他笑着摇头,一只白皙的手掌在她细嫩的脸上轻抚。
“那为什么还要去争抢呢?让太子去坐那个位子不好吗?”
他叹息一声:“碧儿,你终究只是个女子,有些事情不明白。”
“女子又如何?”玉簪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辩解上一回。
闻言,郝朔笑了,拥紧了她道:“是啊,女子又如何,自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多的是,是不?”
他带笑的眼睛睨向她,玉簪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去,只听得他在她耳畔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忘记了,你不是普通的女子,席氏一族出来的女子又怎能一样呢。”
她瞬间僵直了身子,为他语中的势力划分而心慌。匆匆抬起头,他的眼眸依旧带着笑,可是却也有了一丝丝的疏离。
她握住了他的手,心里直喊着:郝朔,郝朔,无论我是怎样的一个出身,如今的我已然是你的妻,与你站在一起的女子。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个男子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什么事都要经过反复的推敲,她只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手中的手掌是沁人的凉,她有些心疼。他的体温跟常人不同,几乎是四季颠倒着的。经常,她在白日里能握到他冰冷的双手。
看出她的不舍,郝朔心中也是温馨,眼底的疏离也渐渐消失,笑着说:“凉快了吧,夏天都不用去地窖里取冰块了。”
玉簪气他的无所谓,顶着这样的一副身体,日子该是如何的难过啊。
“这到底是什么病?连御医也没法子治好吗?”
“这不是病。”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她心中一惊。
“不是病?”她的脑中不禁想起以前在家里时听得祖母说起后宫的旧闻,那时,她常常听得胆战心惊。
郝朔笑了,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和这样聪慧的女子在一起,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单从这一点来看,她背后的席氏一族就暂时不重要了。
玉簪侧头,靠在他怀中,他的胸膛也不是伟岸的实体,骨骼硌得她极为不舒服,可是她依然安静地窝在这片不舒服的胸膛上。
“如何,是不是很凉快?”他总是这样说。
而她只是握着他的手低头不语,将他自嘲的语句自动删去。他却是不在意地笑着,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难辨——柔情在,探究在。
进了六王府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不止王妃慕容氏一个,还有一些是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大户人家里通常不将她们认为妻子,而是暖床的女人。
郝朔的许多女人都是皇后安排进的王府,王妃慕容氏虽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多言,皇后的意思明白得很,她要自己的儿子早日生下子嗣。王妃本是个好对象,只是嫁入府中多年却迟迟不见怀孕迹象,皇后着急,王妃更加着急,相较之下,郝朔却是悠闲得很,依然整日除了进宫请安之外都呆在药房里整理药品,那是他的命根,他赖以生存的前提,自然要细心照料。
王妃慕容氏对她很多时候都是表面的客气,常常她能从她的眼神中找到深深的怨怼,那是一个女人的忌恨,一开始玉簪不了解,后来她渐渐明白了。
大哥为她选择的住处是与药房相连的院落,而这个院落在她未来之前是整个王府的禁地,郝朔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一步,即使是王妃依然。可是她,这个侧妃却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这是一种挑衅,对家世不及席氏一族的王妃的挑衅。
她有些冤枉与委屈,别人以为她与郝朔已经走到了其他女人都踏不过去的一道坎,谁又能知道她和他依然只是相敬如宾。
他待她很好,只是仍然前景不明,有时柔情万丈,又是却有疏离得很。而她一如所有王府中的女人一样,被他关在了心房之外。
常常,她和如意在前面的院子里整理着花卉,而他则在院子的后头整理着他的药草。他很悠闲,从不出院子,每天做着和她嫁来之前一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院子里多了一个女人,而这样的不同在下人们眼中却是天翻地覆的。
六王爷的侧妃虽然只是个偏房,但她年轻漂亮,家世又属上乘,和王爷举案齐眉好不悠闲,下人们都是看势利而倾倒的,整个王府里,王妃的地位一落千丈。
对此,郝朔不闻不问,依旧埋头在他的药草中,她看不清他的想法,就如同看不清玉闾一般,有时候她会将郝朔和玉闾联系在一起,想着他们两个男人有太多不同之处,但也有相同之处——一样让人琢磨不定。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聪明的女人都不该扑上去,因为那样换来的只能是悲伤。
见到玉闾已是在半年之后,他的锦袍贴身而修长,透着男人的气息更加剧烈。她一身简朴的衣着,出现在他面前。玉闾来回反复察看,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啧啧有声道:“妹妹好闲情。”
她回以一笑,“女子出嫁便是相夫教子,自然不可与大哥的豪情壮志相比的。”
玉闾点头,似乎对此话颇为受用,“相夫教子是好,但也不可忘本,有时间就回去看看,母亲与祖母都想着你。”
她点头应下,心头感慨,她不回去只是不想引起麻烦,如今在王府不似在家时的随意,郝朔原本就对她的身份背景有些顾忌,若是她再时不时地往娘家跑,恐怕她与郝朔如今的柔情蜜意都会不见了。而这些是女人的事情,玉闾一个大男人对付的都是外头的大事,自然顾及不到这些。
“去叫郝朔出来,我找他有事。”
她顿了一下,说道:“他在药房中忙着,一会儿就能出来了,大哥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话音落下,玉闾眼神直直地瞧着她,里头的深思太过明显,她只是微笑面对,从小到大的感情与默契,让她明白他想探寻的是什么,而她想让他知道她很好。
终于,他收回了视线,声音有些颓丧:“碧儿,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来填补我对你的愧疚。
她苦笑,他怎么就能确定他所给她的就是最好的呢?而他所谓的最好的又是否是她向往的呢?
“碧儿,老实告诉我,郝朔对你好不好?”玉闾的眼底很深,似乎是埋藏着深深的漩涡。
玉簪一怔,道:“你看我过得好不好?”
玉闾细细打量,终于笑了,“如此甚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玉簪时常不明白玉闾,他对她的好总是过多地表现出来,她只有他这么一个兄长,从小到大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的照顾,只是越是长大,玉闾的保护越是强烈,强烈到让她心惊的地步。
直到在他的安排下,她认识了郝朔,继而嫁入了王府,她的心才稍稍地安定下来。
玉闾,她不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些什么,只是如此的兄妹之情就好了。
最终,玉闾也没能见到郝朔,她送他至府门外。离去时,他突然紧紧地抱着她,那双有力的双手箍得她身子发疼,她知道他是心中烦闷了,矛盾吞噬着他往日的嬉笑悠闲。
大哥,他却只是她的大哥
看着远去的软轿,她在心底轻轻地呼唤着,那离去的似乎是她曾引以为傲的兄妹之情。自从她嫁入王府以来,她便不曾与他见过面,好似,他一直在回避着她一般,将她嫁出去也似乎是要急急地将她推出视线一样,她一直都有所察觉,只是也一直都没有细细推敲罢了。
房中,郝朔刚从药房出来,见到她,便问:“听说刚才玉闾来了?”
“刚刚离去,大哥说不是急事,日后见面再谈。”
郝朔点点头,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我倒是从未见过如此疼爱妹妹的兄长,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实在让我羡慕。”
玉簪心头一颤,抬眼静静地回望他。
郝朔亦看着她,笑道:“我也有不少兄弟姐妹,只是都不曾像你和玉闾这般亲密。”他貌似平静,脸上也是温温和和的。
是啊,放眼全觅城,大概也就只有她与玉闾这对兄妹可以如此和谐地相处了。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立在原地,看着那只伸向她的掌心,不是男人的宽厚有力而是独有的细致出尘,白皙的掌心可以清晰地看出一条条的纹路走向,若是这些纹路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思想,她一定会立刻上前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个男人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碧儿,怎么了?”迟迟等不到她,他出声问道。
她抬眸看他,然后径自走上前去,一手搭上他的掌心,另一只手抚上他略显单薄的肩,轻轻地叹息道:“不累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一句,或者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许久后,他才笑了起来,声音缥缈得令人抓不住:“现在还不是累的时候。”
她收回握在他掌心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既然不能歇息,最起码可以放松一下。”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在她的按揉下慢慢地放松下来,从前头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的声音:“碧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美?”
“没有。”从来只有夸赞她美貌的。
他笑了起来,肩膀瑟瑟抖动,“是啊,你的美貌吸引了他们的眼睛从而忘记了原本就存在着的很多东西。”
“那些是要用心体会的,而心却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使用。”她慢慢补上一句,惹来他的再次沉默。
“用心体会”他喃喃重复,随后轻微地点着头,道:“又有多少人懂得用心去看呢。”
他的口吻多是感叹,玉簪知道他心头自然也是有苦楚的,外头将他的事情传得绘声绘色,这样一个复杂的男子,身后藏着什么都是不叫人知道的。
她心疼他,却又不知如何帮助他,朝廷的事情她常常是过耳的风,不作停留。他和玉闾在做些什么,她也从不打听,她只知道在这个府邸,她做好一个妻子就好了。
如意张罗着下人布置晚膳,他拉着她入席。桌面上是简单的四道菜色,荤素搭配,两个人吃倒也正好。
王府的厨子是从宫里调来的,皇后担心自己病弱的儿子在饮食上出了差池,便特地让御厨住进了王府,所以六王爷府上的膳食向来精致,不求美味大餐,只要色香味俱全,看着舒服,用着畅心即可。
用餐时,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道:“张嘴。”
她一怔,最后羞红了脸。
他笑道:“莫非是想自己用?”他示意地微微抬起他们相握在一起的双手,“看来是要用左手了。”说着,将筷子转移了方向送进了自己嘴里。
她怔在那里,迟迟回不了神,那顿饭终究还是让他喂着用完了。夜里,她红着脸躺在他的怀中,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松开过。